他刚觉醒精神力的时候也曾见过类似的画面。 但他没想过那一幕意味着什么。 博尔赫斯说:“死亡,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这些死去的灵魂无意识地聚拢,融为一体,小水滴汇集成了海洋。刀剑相向的同胞们,在死后终于亲密无间地和解。 在这条静谧的、安宁的死之河流里,燕屿只觉得大脑短暂离线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进化失败后,死前的幻觉呢?他冷静地想。 人类喜欢用颜色来形容世界,那是基于人类眼睛的运行模式。就像人类喜欢说,死亡就是黑暗。而许多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它们的“视觉”器官往往看不见黑暗。或者说,其实人类才是原始功能退化的一方。 但看见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是否也是人类失去的能力呢? 就像民间传说小孩子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猫猫狗狗也能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燕屿不知道。 在成年之后,他的感觉器官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围。信息素、精神力,这都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东西。人不能想象超出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人类的意识是由大脑产生的,所以虫族的信息素和精神力一定也是由生理基础衍生而来的。就像人类无法理解机械脉冲如何造就一个存在于数据的生命,人类也无法理解虫族到底如何进行精神链接。 燕屿以人类的身份长大,思维也早已定型。他有时候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做到那些简直“非自然”的事,只能草草地归结为“都穿越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但没办法,赶鸭子上架直面了超越人类理解范围内的场面,还是得面对。就算心里想着“太玄幻了吧,生物学家见了得排队跳楼”,脑子也得艰难地开动思考。 或者说,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即使有着人类的拟态,虫族也是一个从存在方式上就有人类截然不同的异族文明。就像现在,比起看,其实倒不如说一种朦朦胧胧的感知,因为“看”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个带有特定生物色彩的词语。 有眼睛、分前后、有正反面的,才是人类词汇中的“看”。但在宇宙的尺度上,没有原点、没有标尺,也就没有方位。他同时朝前也朝后,面向上也面向下。非要来说的话,就是“感受”。人类所有感觉器官的总和,就叫感受。但人类的感受也是受到限制的,现在甩脱了沉重的身体限制后,所有感官都仿佛被解放了,他赤裸地、毫无隔阂地与这个世界面对面。 燕屿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躯干和大脑,或许此刻他成为了一种抽象的形态。 他不知道。 带着这样迷茫的错乱感,他就像第一次看见房间里的大象一样,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有一部分是属于虫族的啊。 他想到虫族的进化,虫母的历史,精神链接与集体意识—— 在虫母时期,所有虫都链接着同一片精神网络,被虫母这个主脑所指挥。它们就像传统科幻文里的反派一样,是主脑死机后就会报废的群体性杀人机器。 那个时代的虫族,精神网络就是这样不分彼此地吗? 他看向那团巨大的光体,简直就像一个冥界的太阳般耀眼。 这个能容纳所有虫族精神体的、吸引所有死去的虫族靠近的光体,会是什么呢? * “愿他们在虫母怀抱里安息。” 看着漂浮着残肢断臂的战场,白发的浅色箭蚁蚁后面色悲悯,轻声道。但是看着走近的胡蜂蜂后,他带着这样悲悯的神色,侧头问:“清理干净了吗?” 胡蜂蜂后:“逃了两个,我已经让虫去追了。他们逃不出这段陨石带的。” 蚁后浅到近乎透明的双眸微微弯了弯,轻描淡写对身后的蚁族下属道:“你们也去帮忙追。” 明摆的不信任。 胡蜂蜂后没吭声。 或许是这种漠然的态度博取了蚁后的信任,浅色箭蚁道:“蝶族不应该在前线作战吗?怎么会来这里?你和蝶族熟,你能认出他们是哪一支的吗?” 蜂后滴水不漏:“认不出,蝴蝶不都这样花里胡哨吗?” 蚁后笑了笑:“我猜也是。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会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 蜂后不动声色:“或许是有了怀疑。不管怎样,我们得加快进度了。”他无机质的棕黄色眼瞳盯着蚁后,“你说你知道另一个安全的,让虫母复苏的办法,我才愿意跟你走着一趟的。希望你不是在骗我。” 蚁后浅色的眼睛中笑意更深了,眼底涌动着粘稠的恶意:“当然不会。虫族,你、我还有每一只虫,都是神的一部分。虫族最初是作为神的工具而诞生。”他以颂诗般的语调缓缓念道:“在那蠕动的巢穴中,神诞下了祂的子民、奴隶和配偶。骨和血肉组成的躯体,神割下自己的灵魂填充。当新的轮回到来,我们将重新回到神的怀抱。” 如果燕屿在此,他就会发现最后那句话引自虫族的神典。他也曾听过,只不过他把那当成《圣经》一样的东西,没想到以当初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虫族整体的文化水平还不足以支撑他们进行意识流的宗教美化,全是纪实文学。 纯粹就是字面意思。 没有任何多余的内涵! 虫族文学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愿你在虫母的怀抱里安息。不是徒劳无力的祝福,而是陈述事实。 ——虫母活在每一个虫族身上。也不是指传递精神之类的套话,而是陈述事实。 从人类的定义来看,虫母时代的虫族虽然同样庞大,但实际上能称为智慧生命的只有一个——虫族这个种族整体。虫母用自己为养料,孵化了虫群。以工具为出发点建造的虫族躯体是纯粹的杀人机器,暴力是它们的根本属性。而虫母就是控制这些机器的中枢,所有虫群的意识都来源于它。 所以它、或者说祂,作为一种意志集合体。虫族不灭,祂便永远不会死。 “祂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中。说是复活,不过是没有一个足够承担所有虫族意识的载体出现。” 这样的载体要有多高的强度?现存的虫族没有一个可以做到那个载体。 但虫族,本身为了成为灵魂的载体,在诞生之初就有“进化”的特点。 ——只要给他们足够的能量,就能进化出足够强大的终极体。 所有虫族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基因法》横空出世。虫族们立下严苛的法律,严刑峻法只为禁止虫族们走向没有终点的返祖进化之路,而曼努埃尔当初完全虫化后失去理智被追杀,也是因为本能支配下的原始虫族,在虫母死后,会自动进入竞争虫母的状态。 向外索取能量恐怕至少要吃空一个星系,不如向内索取能量,或者说虫母作为孕育整个虫族的神,上一任虫母诞下的子嗣本就会在继位这个过程中被屠杀驱逐。 “如果你是想通过吞噬同族,返祖进化的话,那就别白费力气了。我会第一时间杀了你。”蜂后冷冷道。 “不。”雪白如神子的蚁后抿唇微笑:“现在虫族的基因被污染了,我们离虫母都太远了。我们需要能量,更需要包含原始虫族基因的能量。” 蜂后想到了什么,面色未变:“你是说母星上的那些……” 他解开谜底:“在虫母遗骸上筑巢的地宫之主。” “——蛛形虫。” * 一阵轻微的晃动。 接着是金属外壳与坚硬地面摩擦的声音。 星船抵达了目的地母星。 燕屿被惊醒,他伸手拿起衣服,这是从船舱里找到的驾驶虫工作服,叠着放在他身边,一睁眼就能看见。不太合身,但总比没的好。 曼努埃尔正站在舷窗边凝眉往外看,闻声投来视线,目光沉沉。 燕屿一边披上衣服,一边走过去,问:“怎么了?” 曼努埃尔看着他,说:“出了点意外。” 星船仿佛停在了某种地下洞窟中,不见一丝光亮。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陡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绿色光点。仔细看会发现,那其实是成对排列成两行的六只眼睛,是属于蜘蛛的复眼。 这里是地宫。
第126章 狭路相逢 这艘星船的目的地是蛛形虫的巢穴,并不出他们所料。毕竟它本身就是一艘为蛛形虫输送口粮的运输船。 而按照曼努埃尔一开始的安排,在把自己送进蛛形虫的餐桌上之前,副官他们会及时赶到。这样就能在不惊动雄保会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燕屿回家。 然而问题在于,无论是他,还是蚁后,都没想到这么宽广的一片星域,还能与对方狭路相逢。 这就导致当燕屿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一群巨型蜘蛛的包围之中。 燕屿:…… 他谨慎问:“你觉得这个星船结实吗?” 曼努埃尔暖心回复,暖得人三级烫伤:“宇航材料,当然结实。不过对我们似乎没用呢。” 燕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舱门指示灯闪烁几秒,正在缓缓打开。 没想到吧,这还是全自动口粮投喂机! 燕屿:…… 他立刻开始搜刮星船上的武器,收获粒子枪一把,麻醉弹两个,闪光弹两个,微型电磁炸弹若干。他公平地把这些武器一分为二,除了唯一的枪支自己拿走了,其他的推给曼努埃尔。然而曼努埃尔不仅推回来了,还额外给他塞了一把长刀,是他之前惯用那把。 “你比我危险。”他再次发出温馨提醒,“记得我第一次给你上课时,教给你的东西吗——” 燕屿一怔,他当然不会忘,正是那次让他不幸掉马。因为蛛形虫敏锐的嗅觉,和繁衍的迫切渴望让它们嗅到了雄虫的信息素,迫不及待地开始发情。 仿佛是要对应曼努埃尔的话,黑暗中除了眼睛,还亮起了成片的诡谲艳丽的求偶纹。 燕屿第三次:…… 他突然很无助,就像一只因为受伤而被动保从野生地区送到人类城市内的孟加拉巨蜥。死里逃生当然是好的,城市的生活条件也是好的。但倘若该城市坐落于一个名为印度的国家,那就真的还不如烂在敌人的胃里了。 任何一个男性,哪怕再对性犯罪深恶痛绝。但因为整个群体往往是施害者那方,所以他们面对性犯罪有种不自觉的轻蔑感。虽然燕屿并没有那种轻蔑感,但他毕竟是生理性的男性,更是在人类之中也算武力值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再如何也很难共情到这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或许,只有经历此刻的困境,一个男人才能真正荣升为妇女之友吧。 就像此刻,燕屿已经升华了。 他麻木地问:“外面有多少蛛形虫?” 曼努埃尔对答如流:“上一次虫口普查显示为三千九百七十一只。”他接着说,“我的机甲就在这条路径外,但是很遗憾它被堵在了外面,母星地质脆弱强行突破有坍塌风险,到时候我们都会被埋在地下百米深处。所以这段路必须要我们自己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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