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对他点头、圣地亚哥对他鼓掌、还有许多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带着信赖注视着他。 他深深闭眼、再睁开。 “三、二、一——” 直播开始了。 他注视着摄像器,灼热的阳光下年轻的雄虫几乎在发光:“诸位同胞们,好久不见。” 雄虫星区、战区、边区和后方雌虫族地,无数虫准时进入了直播间。全息投影,让他们几乎就是在现场倾听这场注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演讲。 “……虫族才是星际时代历史最长的智慧种族。但,在虫族漫长历史之中,只有百分之一属于我们。在这百分之一的长度中,我们一共发起了一次内战,改变了三次政体——是的,三次政体变革,却只有一次内战。” “因为另一次,是革命。” 不少虫眉头一皱,从这个不一般的开头中品味出几分别样的内涵。开头便重新定义了虫族的历史常识,恐怕这会是一次颠覆性的演讲。 只听安提戈涅不紧不慢地接着论述。 “从虫母时代,到雌尊的第二纪、雄尊的第三纪,虫族仍然陷在那场旷日持久的革命之中。我们在母神的时代,匍匐于虫母脚下,我们是祂的子民、祂的工具、祂的食物。祂孕育我们、吞噬我们。” “每只虫都被目的鲜明地生育下来,雄虫负责□□,雌虫负责觅食与守护,然后,在完成使命之后被我们的神回收吃掉。” “同胞们,如果一只虫,生下来就有他的使命——他不为自己而活、不为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而活,他没有摆脱宿命的选择,那么你告诉我,他凭什么说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我们与宇宙中无意识的尘埃何异?!” “我们难道不是你脚下的石头、手里的光脑、头顶的钢筋吗?”他激烈地质问,又突然低下声音,像是在疑惑,“——我们不就是工具吗?” “可是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成为无知无觉的工具吗?” 无论是雌虫还是雄虫,想到虫母时代作为消耗品的宿命,就轻易被他调动起了情绪。是的,任何智慧生命都不该被当成工具,无视他的喜怒哀乐,践踏他生命的意义! ——可是,这和如今的内战有关系吗? 在激愤的同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疑惑。 而安提戈涅却话锋一转,接着说:“纵然这个时代与上个时代,雄尊与雌尊的尝试都有太多不足。但我想,无论哪个时代,无论是什么样的处境,我们都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自由的个体,在体验生命的憎恨与狂喜。” 有雄保会的雄虫听完这句直接冷笑着砸了光脑:“真是数典忘祖的白眼狼,雄虫被践踏的历史也能洗白成生命的体验是吗?” 也有雄虫不只想到了什么,看着和雌君的照片出神。 但这些外界的反应都干扰不了安提戈涅,他拔高了语调:“同胞们!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无论我们曾经为了彼此的利益有过多少争吵与厮杀,请不要忘记!今天,我们能站在星空之下,通过这种方式对话!不是因为身为雄虫我有多么尊贵的身份!也不是因为,身为雌虫你有多蛮横的武力!” “我们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们的祖先,勇敢地朝着我们的神、我们的创造者、我们的压迫者,举起了反抗的镰刀!” “我们将曾加诸于虫族身上亘古的宿命付之一炬!” “从那以后,虫族存在的意义,将由我们自己给予!” 日光恢弘,他庄严如同圣堂的壁画、洁白的雕塑。他一字一顿宣告:“这——就是革命。” 军舰内,还在养伤的鞘翅目总长眺望着星空,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安提戈涅到底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铺垫完原初的历史,接下来就是后虫母时代,两次政体变革,两次上下颠倒所积累的矛盾。 “我知道,我们彼此憎恨,为了利益争执不休。雄虫恨雌虫践踏雄虫尊严的曾经,雌虫恨雄虫吝啬的关怀与刻薄的对待。但同胞们,曾团结一致争取自由的我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卵巢。这样彼此憎恨,彼此践踏的命运还要轮回多久呢?” “雌尊伤害了雄虫,于是下一个纪元雄尊又压迫雌虫。那再下一个纪元呢?就这样生生不息地彼此践踏吗?” 这个问题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让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都哑口无言。因为他们也都在问自己,下一个纪元又是谁在上呢?谁又会被踩在脚下呢? 刚刚痛骂安提戈涅白眼狼的雄虫也沉默了,他把光脑捡回来,靠在雄虫同伴的身上,默不作声地听着。两只虫的手紧紧交握着,试图汲取一些安全感。 “如果雌尊社会,是以暴力压迫弱小。如果雄尊社会,是以特权无视公平。如果你也曾为族群曲折的历史而愤怒,为同胞不公的命运而哀泣。那么为什么不再一次举起火把?” 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分布在虫族各个区域,他们的脸上有着同样的茫然,和一种古怪的恐惧。那是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惧,那也是对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的恐惧。 “从蒙昧与蛮荒,跌跌撞撞走进文明,从虫母时代到雌尊,那是我们身为智慧生命,对自由与尊严不屈的追逐。那就像飞蛾扑火一样燃烧着我们的渴望,压过了基因的本能,驱动我们走向了背弃神的路。” “那场革命结束了吗?” “没有。”两个简单的音节,掷地有声! “我们的先祖,为了生命应有的自由与尊严,发动了革命。告诉我,雌尊和雄尊是符合初心的吗?”他尖锐地问,不等观众给出回答,他便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不!” 他不需要别人的回答,可虫族们心中自有答案——不,不是的。雌尊和雄尊,都是畸形的,总有一部分虫在被迫牺牲。 “无论是雌尊还是雄尊,都是这场革命的一部分。它们只不过我们在革命道路上的探索罢了,而实践已经告诉我们所有虫,那是两条彻底失败的道路!” “真正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 他以郑重而庄严、激情澎湃的口吻,高声呼喊:“这不是第三次内战,这是几百年前那场革命的尾声!是时候结束了,是时候回到正轨了!” 他声音嘶哑而哽咽,日光如白瀑飞溅,在那灼热的光中,他看见了死去的恋人正微笑着对他伸出手。 理想,他牺牲了一切的理想。 在这一刻,离他那么近。 无尽的力量涌了上来,他奋力挥手,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同胞们,让我们——”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融进了太阳,在幻想中剧烈地燃烧、升空,永远地照耀着虫族。但是大家总是忘记,太阳升到正午的最高点,就只剩下坠落的余地。 “砰。” 几滴血溅开。 枪响了。
第119章 人鱼之死 无名星球。 广袤的宇宙中,星体按照着恒定的轨迹缓慢远转,从不会为某个生命的死去而停下片刻。 突闻噩耗,燕屿闭了闭眼,压下所有思绪,睁开后便用重新出鞘的刀表明了态度:“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那就按照战场上的规则来,赢家说了算。”话音未落,只见两道残影再次相撞。这一次,在彼此对各自目的和底线的坦白下,再也没有任何留手的余地。 刀光、枪声、爆炸的余热—— 只有沸腾的战意塞满了大脑。 炮火在硅酸盐熔层的地表上留下深深的伤痕,硝烟和灼烧的气息融入了遍布二氧化硫的空气。这颗空旷的星球没有水,没有生命,只有两架机甲正在殊死搏斗。而天穹之上,在一览无余的地平线上,宇宙瑰丽壮美,随着脚下行星的自转,漫天银河流转。 他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在军校联赛的特训中,燕屿作为队长和主力成员,技术特点在队友们面前早已不是秘密。甚至刚一交手,池涧西就干脆利落地摧毁了地面上所有可用的掩体,并死死粘住对方,不让燕屿拉开距离,逼一个狙击手只能跟他拼近战。 而一路以文职身份示人的人鱼同样有一身不凡的战斗能力,燕屿却完全不知情。 在这样敌暗我明、debuff无数的情况下,燕屿渐渐落了下风。 ——毕竟让一个远程脆皮狙击手贴身肉搏,这跟逼林黛玉倒拔垂杨柳有什么区别! 【警告,能源不足!警告,能源不足!】 【警告,机甲损坏率87%!警告,请立刻撤离!】 鲜红的弹窗警告一层叠一层,漫反射的红光勾勒出一个冷凝的骨相轮廓。燕屿充耳不闻,也没有功夫分神关掉弹窗,他已经品尝到了唇齿间的铁锈味。 事实证明,人类舍弃雄虫机甲所用的高灵敏感应技术,不是没有道理的。身体素质的要求降低,对应的就是对脑域开发程度的严苛要求。 大脑超负荷地在指挥两具身体,其中一具还是高如一栋楼的钢铁机器。他的伤本就没好,经过一轮车轮战后,又对上全盛的人鱼,现在的每一秒战斗就是在透支生命。 后方支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燕屿从来不敢将自己的生命交到别人手里,但命运有时候的确不是人可以掌控的。他要么在自己被耗死之前杀了对方,要么就拖到支援来的那一刻。他捏了捏骨折的右手臂,皮下有一层青紫色的淤血,几乎能隔着皮摸到不规则的骨骼断裂面。他还得庆幸,因为战斗而错位的骨头没有刺到动脉。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感觉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淡淡的铁锈气。 现在他只能血战到底,然后剩下的,就相信曼努埃尔。 池涧西的屏幕上钴蓝的数据流闪过,曾作为数据分析师的人鱼几乎是本能地开始计算分析,机甲装载的超级AI列出接下来的可能性,每过一秒,雌虫援兵赶到和药剂生效的可能性都在呈指数增长。 时间不多了。 于是下一秒,双方不约而同推动引擎—— “铿。” 再一次短兵相接,铁与铁的碰撞,力与力的角逐。 池涧西已经从之前的交手猜出了燕屿右手有伤。他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于是这一次,在刻意调整之下,巨大的冲击力从右侧传来。 力从金属外壳一直传递到驾驶舱内,剧痛随着震荡传来,燕屿脸色苍白。但他咬着牙,不退反进。 为了压迫他的伤处,敌人前所未有地靠近,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他顺着这个姿势,反转过握刀的姿势,由原本的劈砍改为从右下往左上挑。这个姿势要以右手肘关节为发力点,要求右手臂发力——机甲当然和人类不一样,就算是可以由精神力驱动的雄虫机甲,也不会有痛觉,不会因为驾驶员的伤势影响机甲性能。 但驾驶员下意识避开伤处,是无可避免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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