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物种只是欠缺积累文明的时间。 这样的结论注定见不得光,在措手不及的变异灾难之后,基地仅存的人类已禁不起任何恐慌。 ** 有了寻找的方向,搜寻异常有效。只听水面一阵波动,一条遮天蔽日的阴影便从金溟头顶横掠而过,水滴密集地坠落,把阳光折射成一团团闪烁的光晕,鳞片滑过石头发出“沙沙”之声,犹如腾着雨云的龙王奔腾而来,闻者不寒而栗。 电闪雷鸣间,“龙王”甩出一团湿答答的泥巴。“泥巴”摔在地上,毫无生气地滚了两圈,露出一点白色的腋羽。 金溟把满身淤泥的海玉卿扶起来,但它却真如一团泥巴般又从他怀里软软地瘫滑下去。 金溟再次把它扶起来,擦掉鼻翼处淤堵的河泥,竟是探不到半点鼻息。他深吸了口气,稳了稳神,控制住颤抖,再次伸出翅膀点上海玉卿的鼻子。 巨蟒把碍事的躯体盘成几圈,像毛巾卷似的把鳞片缝隙里的淤泥挤干净,伸着脖子凑过来,“还有救吗?” 这句话伴着细长的舌头吐出来,明明是关切的话,但金溟听来却觉得格外冰冷。触感下的空气纹丝不动,墨色的尖喙散发着一种透人心肺的凉,就像在古井下泡了百年的石头,即便是在暖阳之下,仍旧传来阵阵寒意。 蜜獾跟着游上来,来不及抖干净身上的淤泥,先伸出爪子按住海玉卿的脖颈,瘫软的躯体感受不到一丝血液的流动。它轻轻叹了口气,冲巨蟒摇了摇头。 “当然有救。”金溟厉声反驳道。 他立刻把海玉卿倒提起来,拍打着扣净喉腔里的淤泥污水,又把它平放在石头上,一下又一下地按着毫无起伏的胸口,而后再按住它的额头抬起下巴,开放气道。 这是心肺复苏的一套流程,野外工作的基本知识,虽然金溟没什么实践经验,但还算乱中有序,只是到了最后一步却犯了难。 鸟喙不像人的口腔,很难形成闭合。金溟竭力把空气送进海玉卿的肺腔里,每一次人工呼吸都像一个难舍的深吻。 蜜獾欲言又止,只好转过头对巨蟒道:“去叫花花来看看。” 了尽人事的语气。 巨蟒的态度明显和蜜獾一样,认为海玉卿救不回来了,但这不影响它的行动力,鳞片与地面摩擦产生的“沙沙”声一乍响起,便已飘远。 金溟仍旧埋头重复着心肺复苏的步骤,一遍又一遍。 蜜獾默默在一旁坐下来,把爪子搭在海玉卿的脖颈上,帮忙感受着颈动脉的搏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早已过了心肺复苏半个小时的抢救时长,蜜獾感觉自己的手都有些麻木了,它轻轻蜷了蜷手指,本想就此收回,可金溟仍旧无知无觉地继续重复着动作。 “够了。”蜜獾轻声说。 金溟像是根本听不见,一遍又一遍地按压心脏,抬头吸气,低头送气,海玉卿的胸腔随着他的动作被动地一次一次鼓起,又迅速陷落。 蜜獾再次按住海玉卿的脖颈,无力地吼道:“它已经……” “已经……”蜜獾愣了半秒钟,不可思议地抬起手,“动了!” 金溟按着海玉卿的心脏,嘴里念着数字,这一套动作似乎成了一种肌肉记忆,他听到了蜜獾的喊声,但手上仍旧停不下来。 直到蜜獾把他推开,他的身体像是才意识到——海玉卿活过来了。 海玉卿缓缓将眼帘撑开一条缝隙,只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它还没分辨出那是谁的眼睛,旋即又陷入黑暗之中。 花豹赶到时,海玉卿正睡在金溟怀里,已经逐渐恢复正常呼吸。 它给海玉卿粗略检查了身体,确认无事后,才有空走到一旁向巨蟒低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它今天就是睡了个懒觉,迷迷瞪瞪刚起床,端着水杯走出屋子,牙还没刷,巨蟒便电光石火地冲到它面前,快得从天而降似的,二话不说就把它卷起来一顿飞奔,差点让它以为今天有了新规定,花豹在自己家睡懒觉是件犯法的事。 “翅膀被石头压住,沉在河底不知多久了。”巨蟒道。 “自·杀?”花豹惊愕道,它转过头,又看向金溟,“他杀?” “应该是意外。”巨蟒唏嘘地摇摇头,“它在河底挖了好大的坑,估计本来也没什么力气了。那块石头又很大,可能是挪动的时候被压住了推不开。” 巨蟒大约是想摊手或者耸肩,但它既没有手也没有肩,于是摇头晃脑吐着舌头啧啧道:“要不就是想给自己造个水底墓。” 花豹觉得这笑话一点也不幽默,于是转过头,对金溟和蜜獾赞道:“溺水和低温导致的心脏骤停,心肺复苏是最有效的抢救方式,还好你们抢救及时。” 金溟紧紧抱着海玉卿,没有说话。 幸运的不是他会做心肺复苏,抢救也并没有很及时,只是他没有放弃。 这一刻金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是一只失去蚁群的行军蚁。
第90章 纬度 海玉卿松快地翻了个身, 闻到一股香甜暖和的味道。 它不自觉地直起脖子,闭着眼朝气味的来源抽了抽鼻子,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呆楞了片刻, 它又满脸不可思议地躺回去继续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 香甜的味道仍然萦绕在鼻尖, 海玉卿再次扭过头,似乎是不敢睁开眼,它大力搓了搓眼睛,趁着这个动作偷偷把眼皮张开一条细缝。 在翅膀遮挡下的羽毛缝隙里, 海玉卿看到——一个奶油堆得冒尖尖的蛋糕! 天已经黑下来了,洞口的篝火将山洞烘得温暖而干燥, 瀑布水帘把月色割裂成一条条的光。海玉卿坐起来,一根粗壮的尾羽从它翅膀上滑落, 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中泛着金光。 海玉卿恍恍惚惚地捡起那根尾羽,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它记得自己偷偷去了地下河,从河底淤泥中挖出陷落的冷冻舱零件。地震过后的地层裂缝中有很多石块,结构并不稳固,它挖松了河基,两块石头连着砸了下来,它一口气没换过来…… 海玉卿猛然站起来,惊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白色的羽毛干净蓬松,服服帖帖地遮挡着它的身躯。它缓缓松了口气, 又有些不放心地摸了摸柔软的腹毛, 再摸摸嶙峋的跗蹠。 还好,一只鸟该有的结构一点也没少。 ** 金溟站在空旷的平地上, 静静地眺望着北方的星空。大约是到了月圆前后,今夜天气又好, 月朗星稀,亮澄澄的月光把瀑布四周照得十分冷清。 欢快的步伐从身后响起,金溟转过身,就看到海玉卿蹦蹦跳跳地朝他跑过来。 海玉卿捧着中间插着一根金羽毛的蛋糕,便有些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又怕把蛋糕晃散了,走得诚惶诚恐又着急忙慌。一会儿抬头看向金溟,一会儿低头看蛋糕,还要抽出空来看脚下的路,一双眼睛简直忙不过来,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轻快明亮的愉悦。 冷清的月光被海玉卿踩在脚下,细细碎碎的光影看上去忽然热闹起来。 金溟下意识微微张开翅膀,虚扶过来,“别跑,慢慢走,小心摔倒。” 还有两步远的距离,海玉卿已经等不及举着蛋糕一步跳了过来,一头扎进金溟怀里,“不会摔倒。” 金溟结结实实把海玉卿接了个满怀,一面帮它举住蛋糕,一面扶着摇摇晃晃的海玉卿。他以为海玉卿这话是在逞强,便板起脸来,说教的话还没出口,就听怀里的海玉卿雀跃地笑起来。 “不会摔倒。”海玉卿展开一只翅膀,揽着金溟的脖子努力把爪子踮起来,眼中的笑让月色染上了几分暖意,“你接住我了。” 金溟不太理解海玉卿这郑重其事的语气,他把挂在身上的白团子扯下来,拉着它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怎么不吃,不爱吃吗?” 奶油有些融化,顺着石板托流到海玉卿的翅膀上,它一点点舔掉和白色羽毛几乎融为一体的奶油,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舍不得。” “吃吧,都是你的。”金溟把那根陷落在奶油里的尾羽捞起来,又被海玉卿立刻按住。 “这又不能吃,这样不卫生。”他纳闷儿道。 “就要放在这里。”海玉卿执着地把尾羽插回去。 “……”这奇奇怪怪的秩序感。 金溟只好放开手,由得海玉卿拿着那根尾羽把奶油搅得愈发惨不忍睹。 “蛋糕要有蜡烛。”海玉卿扶了好几回,才把金尾羽立在蛋糕上,但仍旧一副舍不得吃的模样,舔着翅膀上的奶油沫子,试探道:“有蜡烛,可以许愿吗?” “你从哪里学来的?”金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谁告诉你蛋糕插上蜡烛可以许愿?你知道蜡烛是什么?” 也许是他的神色过于严肃,也许是一连串的问题把海玉卿问懵了,它捧着化掉的蛋糕,眼帘翕张,不知所措地看着金溟。 金溟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海玉卿的头,“快点吃吧,再放就没法吃了。” 海玉卿默默把尾羽拿下来,沿着化掉的边缘咬了一口蛋糕胚,又立刻偷眼去看金溟的脸色,小心翼翼的。 但是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咬第二口时已经不用金溟再劝了,拒咀嚼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到第三口时更有点狼吞虎咽的趋势了。 金溟坐在一旁陪它吃了一会儿,便站起来走到空地上,还是原来站的那个位置,保持着同一姿势继续仰望北方的夜空。 “你看什么?”脸颊被挤成圆鼓鼓的两个包,海玉卿的声音裹着满嘴的奶油蛋糕,腻腻乎乎的。 金溟没有回头,仿佛天上有什么极具吸引力的东西让他目不转睛,“星星。” 蛋糕很松软,奶油又多,很好入口,但最后一口吞得太大,把海玉卿噎得抻了抻脖子。它满足地叹了口气,捏着金尾羽把石板托上残留的奶油刮下来,小心地不浪费一点。 “月亮太亮,看不到星星。”它抬头看了看亮得白惨惨的夜空,道。 “有一颗星星,什么时候都很亮。”金溟抬手指了指北方,他扭了扭抬得太久而酸胀的脖子,默默坐下来,语气仿佛有些沮丧。 “有!”海玉卿朝着夜空看了许久,忽然道:“在那里。” “嗯,那叫北极星。”金溟意兴阑珊地回答,甚至没有抬头确定海玉卿看到的是哪一颗星星。 “我知道,北极星在北方。”海玉卿语气里的欢快在金溟的寡言中显得有些刻意,但它并不觉得尴尬,又问:“你要找方向?” “不是,”金溟终于抬起头,看着那颗在月色映衬下有些暗淡的北极星,“北极星除了可以辨别方向,还可以估算纬度。” 北极星距离北天极只有大约半度的距离,赤纬接近九十度,在北半球看到北极星的仰角,可以粗略定为当地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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