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回答,“冷冻舱已经坏了,什么也保存不了。” 之后呢? 黑漆漆的山洞里安静得只剩呼吸声,他自己的呼吸声。 海玉卿昨晚就已经离开了! 蜜獾看到金溟瞪大的瞳孔猛然紧缩,紧接着它的前肢被攥得生疼,就听他声调虚浮颤抖地问:“这附近哪里的湖有暗流注入?” 蜜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它觉出此刻不是细问的时候,便立刻转过身,前肢趴在地上做出起跑的动作,“跟我来。” 金溟展开翅膀飞在半空中跟着,他心里着急,确定了蜜獾奔跑的方向便直接飞到了它的前头。 穿过密林,北面大片的草场一直铺到天边,几点镜面的反光沾染着朝霞之气熠熠生辉。 待到蜜獾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金溟已经将整个湖面搜寻了一遍。 “发生了什么事?”蜜獾等不及喘匀气儿,便仰脖问道。 “没什么……”金溟落下来,眼睛仍瞟着湖面,他没找到海玉卿的半分踪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他的猜测告诉蜜獾。 毕竟暗河下连通的地方是东北虎提防遮掩的禁秘,他和海玉卿知道的太多,不知是福是祸。 紧接着,蜜獾只觉眼前黑影一晃,金溟已经再次飞了出去,他掠向湖面叼起了什么,而后又沿着湖岸细细盘旋了半圈。等再回来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海玉卿进了地下河。”金溟吐出两根湿漉漉的白羽毛。 “地下河?”蜜獾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时候?” “昨晚。” “它疯了?”蜜獾原地转了半圈,立刻拿定主意,“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鳞鳞。” 金溟顾不得问鳞鳞是谁,死盯着暗流涌动的湖面,白着脸点了下头。 待蜜獾走远,金溟展翅飞到一从湖边乱石上,从石头缝里抓出一把沾满淤泥的零件。 这地方并不隐蔽,零件胡乱堆着,看上去不像是仔细做过遮掩。海玉卿做事胆大却心细,极少这样不计后果。他第一次搜寻时只顾着找海玉卿,对这一堆乌漆嘛黑的东西一扫而过,没怎么注意。 淤泥干涸的程度不等,可见是分批捞上来的。金溟捡出一块看上去最湿润的在石头上磕了磕,泥渣子便稀稀落落地掉下来——按照湖边的空气湿润程度,海玉卿至少有三个小时没再上来过了。 金溟目测了一下湖沼与密林的距离,蜜獾带他直线过来,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即便地下河道曲折,三个小时也足够游个来回了,更何况海玉卿不止进了一次,对地下路况应该已十分熟悉。 乱石之下就是暗河连通湖沼的排泄口,碧绿的湖水可视度不高,看不清湖底的状况。金溟咬了咬牙,拢着翅膀一头扎进湖里。 蜜獾回来得很快,它是跑着离开的,飞着回来的。 金溟第n次满脸通红地从水下冒出来时,就看见飞在半空中的蜜獾。他以为自己是缺氧眼花了,扒着石头喘了好几口气,再抬头,蜜獾已经到了跟前儿,仍旧在天上,金溟把脖子仰到六十度才能勉强和它对视。 “找着了吗?”蜜獾直切主题。 “我下不去。”金溟沮丧道。他根本不会游泳,更遑论憋气潜水,下不到两米,便被憋得浮上来。 这一低头,他才知道蜜獾为什么忽然会飞了——一只灰褐色的巨蟒盘旋而立,填满了金溟的视线。 蜜獾跳到石头上,挥了挥手,意气风发的,“鳞鳞。” 紧接着一片阴影便从金溟头顶蹿过,铺天盖地钻进湖里。巨蟒的速度极快,但直到它身体完全没入水中也几乎用了十几秒的时间。 金溟仍旧扒着石头,只露出羽毛乱蓬蓬的半个头,湖水波荡,水线时不时浸过尖喙。 蜜獾听够了金溟带着水汽的哼哧声,忍不住低头道:“放心,鳞鳞肯定能找到它。” 金溟又哼出一鼻子湖水,白着脸问:“那条蛇,和,和海玉卿认识吗?” “认识。”蜜獾观察着水面,言简意赅道。 “哦。”金溟道。 蜜獾等了一会儿,见金溟仍趴在水里,忍不住又低下头问:“还不上来?” “我……歇会儿。”金溟扒紧了石头,吐着水回答。 水都快淹到头顶了,有这么歇的? “……”蜜獾低头研究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害怕?” “有点……腿软。”满嘴的湖水吐两口咽一口,金溟觉得自己越来越沉。 但一想到那巨蟒就在水下,冰冷坚硬的鳞片刚刚还擦着他的腿游过,他就一动也不敢动了。 蜜獾伸出爪子把金溟从水里捞出来,有点鄙夷,“海玉卿第一次见到鳞鳞时都比你镇静。” 金溟坐在石头上按着胀满水的肚子,问:“那条蛇听你的话?” “那是巨蟒。”蜜獾纠正。 那不也是蛇目的。 金溟有点佩服蜜獾,小蛇当零食,大蛇当坐骑,可着蛇目动物嚯嚯。 “海玉卿为什么要进地下河?”蜜獾问。 金溟按着肚子吐出几口水,趴在石头上咳嗽。但这是绕不开的问题,蜜獾就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地等着。 为什么? 因为冷冻舱。 可是海玉卿明明昨天还不认识冷冻舱的零件,它现在拼了命地下去捞这些已经完全损坏毫无用处的零件又是为哪般?
第89章 蚁桥 金溟吐干净了满肚子的湖水, 仍旧扣着喉咙,拿咳嗽来拖延时间,他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也想不出如何应答。 海玉卿明明昨天才信誓旦旦答应过他不再进地下河, 怎么敢如此大胆。它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鸟, 不是一条鱼。 蜜獾背着手低头观察着水面,眉头微蹙。 “它会往哪个方向走?”蜜獾踱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换了种问法。 金溟紧闭着嘴巴,把咳嗽憋回嗓子里。 “这一带的地下河复杂曲折, 如果走岔了路,绕上一天也未必能出来。”蜜獾循循善诱道, “有个方向能节省很多时间。” 它点到为止地叹了口气,“在水里遇到危险, 差那么一会儿,可能就……” 金溟张了张嘴,他明知道蜜獾是在探话,可是它说的没错,水里的救援搜索,争分夺秒。 昨天海玉卿在答应他以后不再去危险之处后,似乎察觉到让金溟心疼可以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温柔,便有点乐此不疲地用有限的语言组织能力把地下河的危险无限扩大的反复讲给他听。 本来就不算大的胆子昨天已经被海玉卿吓完了,金溟此刻更经不起蜜獾的吓唬。 “应该是那边。”金溟妥协得很快, 几秒钟后, 他抬手指了指密林西南角的方向。 “噗通”一声,蜜獾跳下了湖。 金溟看着再次恢复平静的湖面, 立刻站起来,把乱石缝里的零件遮掩好。 蜜獾也会潜水, 而且它们还能在水里分辨方向。金溟想到那些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猛禽,中部的动物比他所认知的动物拥有更加强悍的生存能力。 这是发达智慧和雄壮体魄的完美结合。 拥有与人类同样高智商的大脑,还有比人体构造更为强壮的身体。 ** “我的论文为什么不能发表。” 研究室的门隔音一向很好,工作人员大多行色匆匆、寡言少语,很少能听到这样的高声争执。金溟看了眼埋头乖乖舔盘子的实验动物,悄悄拉上栅栏门,蹑手蹑脚地蹲行到门口。 观察室和研究室相邻,两个影子从侧边投射到走廊的墙壁上,他分不清那是谁的影子,但有一个必然是他的母亲穆兰。 “穆博士,变异物种还未被明确承认,而你的论文里将它们称为‘动物’。”那是研究所领头人的声音。 “可是它们完全符合动物定义。”穆兰让步道,“而且这只是一种探讨,新物种被确认前总要经过无数假设。” “你明明知道,问题不在这儿。”所长的语气有些无奈,“就算我答应,上面也不会同意。” 穆兰冷笑道:“我从来不知道咱们做科研的人,得出的事实还要受……” “穆兰,注意你的言辞。”所长厉声打断她,“今时不同往日,人类处境艰难,你该做的研究是如何让人类更好的生存下去。” “我只是一个研究动物的人,人类该怎么生存,那是社会学家的事。”研究成果被一压再压,穆兰的回答有些尖锐。 “穆兰,”所长沉声道,“已经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在所长悲痛而深沉的眼神中,穆兰感觉到一阵没有着落的不安。 “我记得你以前发表过一篇关于行军蚁的论文。”所长忽然问道。 话锋忽转,穆兰愣了片刻,而后无力地点点头,苦笑道:“那时候野外考察还不太危险。” “我很欣赏你为科研奋不顾身的勇气和忘我的专注,所以当初才力邀你加入赤道研究所。”所长顿了顿,继续问道:“你亲眼见过蚁桥?” 金溟蹲在门后,仰头望着带有凹凸暗纹的天花板,看得久了,那些纹路就像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蚂蚁。他没亲眼见过蚁桥,但见过父母当年拍摄的照片,已足够让人震撼。 蚁桥是行军蚁种内互助的一种生存方式。 行军蚁是蚂蚁中的游牧民族,生来便从不筑巢,从不停歇。在征途中遇到难以渡过的沟壑时,它们便会前赴后继地首尾咬合在一起,形成一座“蚁桥”,以便整个蚁群快速通过。 在整个过程中,不再存在单独的个体,蚁群便是一个整体。 “没有社会学家,也没有动物学家,人类如今龟缩一隅,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失去了种族,个人价值将不再有任何意义。”所长循循善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基地将所有资源优先倾向于研究所,是让我们能安心寻找人类的生存之道。” “可是……”从影子中金溟看不清母亲的表情,但她的声音不再如初时那般强硬。 “没有什么可是,穆博士,”所长一字一句道,“你要记住,变异物种是一场不该存在的疾病,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共同对抗这种不正常的疾病,保护我们的家园。” “就因为它们会发展成比人类更具智慧的物种,会威胁人类对地球的统治权,所以它们就不该存在?”穆兰的声音有些苦涩,不知是否在怜悯那些被扼杀存在的变异物种。 “任何物种在生存面前,都会希望自己的天敌灭绝。”所长的劝导张弛有度,“人类拥有过于丰富的情感,这干扰了你的判断。” 金溟知道那篇论文,他跟在母亲身边,繁复的基本资料大多都是他一手整理的。 变异物种不仅身体力量完全碾压人类,连脑容量也超出人类数倍,人类如今仍能苦苦挣扎,不过是倚仗千百年来积攒下的智慧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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