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牢饭 “爱吃, ”海玉卿一头扎进果盘里,慌张的动作把原地滚动的浆果赶得满桌都是,它噙着满嘴的果子, 含糊的字句里有明显的讨好, “甜, 好吃。” “玉卿,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一颗果子一片叶子,”金溟轻轻擦拭着白羽毛上沾染的果汁, 并不像是在安慰它,生硬地讲道理般, “谁都没有权利把你扔掉。” 这样的语气定不了海玉卿的心,它不想听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咽掉满嘴的浆果,正要追问,花豹却忽然嚷嚷着挤进来,“土豆炖牛腩。” 土豆已经融化进汤里,粘稠的汤汁裹着大颗的牛肉,晶莹饱满地呼着热腾腾的香气,在海玉卿与金溟之间拉起一扇氤氲模糊的隔帘。 海玉卿看不清金溟的神色,有些着急,它从凳子上跳下来, 又立刻被刚腾出手的花豹按回去。 “就坐这儿, 准备吃饭了。”花豹丝毫不觉得自己碍事,它若无其事地隔开他俩, 极其自然地说道。 金溟就势不再理它,甚至往远离海玉卿的方向挪了挪, 主动给花豹腾出可以坐下的空间。 “好香啊。”金溟漫不经心地赞道,有强行转移话题的嫌疑。 海玉卿低头一口啄在花豹按在它肩膀上的毛爪子,又要跳下去。花豹吃痛,微微皱着眉,但仍旧不肯放手,于是海玉卿便也不肯松嘴,噙着一嘴毛,一鸟一豹僵持着。 它带不走金溟,这没关系,至少他们还在一块。但花豹想分离他俩,就挑衅了它的底线。 海玉卿的优势在天上,武器是利爪,老虎豹子不以海东青为食,那是因为它们不可能抓住一只飞起来的海东青。 但是假如海东青自己放弃飞行,在地上,它的脑袋还不如花豹一只爪子大。 海玉卿毫无惧色,眼看就要打起来。 它要到金溟身边去,谁也不能拦,除了—— “玉卿。”金溟的语气有些严厉。 ——除了金溟本鸟。 “我不想坐在这里。”海玉卿小声嘟囔,顿时毫无底气,“我想……” “玉卿,客随主便。”金溟打断它,“我们是来做客的,要懂礼貌。” 金溟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它说话,也从来不会打断它,更不会指责它。 海玉卿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伤心,它知道金溟喜欢懂礼貌的,而现在的行为被金溟定义为不懂礼貌,它只好闷不吭声地安静下来。 但还是生气。 约莫五秒钟后,海玉卿像金溟刚才那样,朝远离他的方向,把长凳晃得左右震动,赌气似的横挪到长凳的另一端。 金溟用余光偷偷瞧着这只默默生气、气到脖子挓起一圈羽毛的小鸟,既心疼又无奈,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翘起来。 他悄悄挪了一下,控制住长凳的平衡,以免坐在最边缘的海玉卿一不小心撅下去。 金溟想,他是真的很喜欢它吧,而不是因为它想让他喜欢才喜欢的。什么样子,讨人喜欢的,不讨人喜欢的,他都喜欢。 但是,他真的可以喜欢它吗? ** 下午餐很丰盛,除了土豆炖牛腩,还有煎牛排、烤牛肋条、辣炒牛肉丁……几乎蒸煮炸炖了牛身上的各个部位。 灶上仍旧咕嘟咕嘟响着,闻着不时飘来的酱香气味,金溟猜测是在做卤牛肉,小火炖着。 虎啸天对他态度虽然不怎么样,但伙食上倒真没亏待他。 最让他意外的是那只烤鸭,全套的烤鸭,酱料葱丝黄瓜条,还有一碟因为提纯不高而黄不溜秋的白砂糖,和表面粒粒糁糁同样黄不溜秋的荷叶饼。 看得出,虎啸天的厨艺虽好,但它不太擅长做原料加工。 面饼擀得又薄又圆,揉劲儿和火候都控制得极好,口感弹性十足,只是所用的面粉拖了后腿,从脱壳就没脱干净,磨粉又磨得不够细。 虎啸天和花豹吃东西并不直接用爪子,而是另拿了木制的勺子和叉子。 猫科虽然是比鹰科在前肢上多了几根指头,但分化程度远不如灵长目。金溟心想,豹子和老虎能够使用勺叉,已是把爪子的灵活开发到极限了。 但是,他早早便注意到餐边柜里有一笼细木棍,放在一摞餐碟旁,在人类的文明里或者可以把它们叫做筷子。 这屋里的东西虽然种类繁多,却归置得井井有条,每样东西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金溟有理由相信,那一笼放在橱柜里的筷子,绝不是像桌上的鲜花那样是摆来好看的。 虎啸天和花豹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使用那些筷子呢? “小心烫。” “这个会太辣吗?” “你喜欢吃甜口的菜还是辣口的?” “……” 花豹充当着殷勤女主人的角色,把食物分成小份放进他们面前的餐盘里,不停地劝菜。 进餐的小勺子手柄细短,不太适合鸟类的翅膀使用。 即便金溟有使用筷子的人类记忆和这几日利用工具的生活经验,也要攥紧翅膀才能勉强握住勺子。 而不擅长借助工具进食的海玉卿那边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其实花豹用大的分餐勺把食物放进它面前的餐盘里,起先并没有给它勺子。 但海玉卿正生气,不肯接受不同的待遇,又有点和金溟较劲儿的意思,偷偷瞟着他的动作去握勺子,大块的牛腩被它从盘子里捣到桌上,又从桌上赶到身上,胸前的白羽毛已经吸饱了汤汁,愣是一口肉还没吃着。 好不容易舀住了食物,颤颤巍巍地捏着勺子往嘴里递。墨色的尖喙因等待太久而兴奋地微微张着,勺子明明是直直地过来的,却连喙尖儿都没挨着,一拐弯又戳在脖子上。 而花豹和虎啸天对此好像并不意外,对金溟熟练地使用勺子和海玉卿丝毫不会用勺子都不意外。 海玉卿把和它作对的勺子捏得咯吱响,整个鸟肉眼可见已在暴怒的边缘徘徊。 金溟忽然放下勺子,舒展了下翅膀,低头啄进盘子里,他吃东西一向不怎么发出声音,现在却把木盘啄得咚咚响。 海玉卿偷偷瞟着他,继续心不在焉地跟勺子较了会子劲儿,终于选择彼此放过,默默地低头扎进盘子里大快朵颐。 虎啸天坐在长桌的另一侧,这一边也实在是挤不开了。他吃上几口,就要跑回灶台去,有时是看看火势添点柴,有时是给风箱上弦。 金溟不知道这么形容是否准确,因为他的确没见过类似的设备—— 在灶台上方有一排气孔,每个孔里安置着一只带扇叶的转轮,转轮下方缠着麻绳,转轮不停转动的动力便是来自另一端的风箱上。风箱正对着灶台的膛口,拉动时可以控制火势,而转动的转轮则能够把油烟排出去。 麻绳牵引着两端,中间有木轮连接,形成一个半永动的装置,上几匝弦,可以维持大约三五分钟的自转。 这是一个承担了风箱和抽油烟机功能的设施,很原始,但不得不说很实用。难怪他从甬道进来时闻不到做饭的油烟味,原来是从别处排了出去。 而且那些气孔并不是向上,而是曲折蜿蜒地横向延展。这样做的意图明显是让带着香味的油烟四散开,让人从外面无法确定香味来自何处。 厨房安置得如此隐秘,可见虎啸天平日并不敢明目张胆地生火做饭。 花豹给他住的山洞在密林里,他先入为主地以为那便是花豹自己的居所,可若花豹与虎啸天是夫妻,那他现在又不确定那个山洞是否归花豹所有了。 厨房是的的确确已经过了那条界河,金溟一时搞不清楚虎啸天和花豹的敌友身份。 也许虎啸天的确如它所言被东北虎驱逐了,但花豹却仍旧听从东北虎的命令寸步不离地看押他。 金溟远远望着风箱,看了又看,他不动声色道:“这么丰盛的饭菜,真是太辛苦你了。” “你好就是大家好。”虎啸天刚给风箱上完弦,正不耐烦,“谁敢说辛苦。” 若不是灶上还炖着牛肉,为了加速散味儿,它便不必在吃饭的时候还要如此忙碌。而现在需要加工这么多肉,不管它自己吃没吃,也不管正是因为金溟它们才能分到如此多的肉,总之工钱它是算在了金溟头上,理直气壮地甩脸色。 “我吃饱了,”金溟站起来,好脾气道,“你坐下吃吧,我去看着火。” 伸手不打笑脸人,虎啸天的态度稍微客气了些,半信半疑地睨着他,“你会弄吗?弄坏了我可修不回去。” “我试试。”金溟已经走到风箱前拉动了转轴。 受到外界的动力,风箱和转轮扇呼啦啦响起来,洞里的空气加速流转起来,虎啸天的确有些累了,便没再坚持。 海玉卿从凳子上跳下来后才想起什么来似的,它大声道:“我也吃饱了,我也去看着火。” 说罢就拍着翅膀飞到灶台边,两步也不肯浪费时间用走的。 花豹慌忙搁下勺子,也跟着站起来,但虎啸天却不满地敲了敲桌子,哼哼唧唧的,“老婆,让人家自己吃饭嘛?” “……”花豹扭头看向灶台,两三步的距离,做什么都来得及阻止,它心里仍旧不太放心,可是虎啸天已经半个虎趴在长桌上,隔着宽宽的桌面,虎头虎脑地拱过来。 “别扒拉我。”花豹把目光收回来,无奈地拍掉已经勾到它身上的毛爪子。 “老婆,”虎眼委屈巴巴地,张开的獠牙都有些软萌,“饿。” 华南虎在体型上天生没东北虎大,但比花豹还是大不少的,至少好好站着还是能看得出老虎天生的王霸之气的。 然而此刻,虎啸天像个大毛虫子似的半趴在桌子上拱来拱去的模样简直没眼看。 “自己不会吃吗?还是不够饿。”花豹一边嫌弃,一边拈起分餐的大勺子,舀了满满一勺肉塞进大张的虎嘴里。 虎啸天把爪子搭在花豹身上,长桌很宽,其实只能勾到几根毛,但这已经让它暂时心满意足。它囫囵咽了嘴里的食物,愈发来劲儿,“人家做了这么多吃的,没力气了嘛。” 花豹时不时往灶台望一眼,憋着笑配合道:“真是辛苦您了。” 虎啸天晾出软乎乎的肚皮,挨着桌沿扭来扭去,已经不满足于远距离的贴贴,威风凛凛的虎毛拧成泥鳅翻土,“老婆,干嘛要离人家这么远,你坐到这边来。” 花豹捂着脸,最终受不了虎啸天的软磨硬泡,绕过桌子坐到它身边。 虎啸天立刻像滩软泥似的把自己糊在花豹身上,“啊~”它又张开嘴,“老婆,喂~” 金溟背对着它们,正专心致志研究风箱。偶然间虎啸天旁若无鸟的腻歪声无法控制地钻进耳朵里,零星两句便听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在琢磨转轮原理之余分出一缕心思暗暗决定,以后绝不能再让海玉卿老和虎啸天混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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