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苏迪娜一直以来最崇拜的偶像就是曾带领野精灵隐居森林之中的大主祭塞莉恩,她可以接受塞莉恩是巫神教的贤者, 也能接受塞莉恩与赫兰的关系, 可这些不得已的宽容都是建立在二者已经死去多年的前提下, 在知道曾身为塞莉恩伴侣的赫兰一直亲手纵容自己治下的耶兰帝国奴役精灵之后, 她会感到气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苏迪娜,我承认, 现如今精灵一族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源自于我一手铸造的耶兰,也不否认过去的数千年时间里,我有能力去改变精灵的现状,可却选择了什么都不去做。所以,代表这一代精灵的你是有资格责备我的,但塞莉恩,她没有。”圣父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或许,作为爱人以及首席贤者的我的的确确辜负了她,但作为人族帝国建立者的我,却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不等苏迪娜反问,他便解释道:“精灵和人族之间的对立,不是因我而起,现如今不过是角色对调,走了一场轮回而已。兽人身强体健,天生拥有变化形态的能力,精灵生来精通魔法,能够与自然沟通,矮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出众锻造天赋,翼族能够自由自在地在天际展翅翱翔,龙族更是兼具强大的实力与漫长的寿命,可人族除了繁衍能力强之外,就没有任何长处了。所以,天灾爆发之前,人族是这片大陆上最卑贱的族裔,被认为生来便该作为奴隶,遭受践踏。” “当初,法师们创造的召唤法阵并不稳定,所以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意外降落在了精灵族的领土上,被精灵当做人族奴隶抓到前线充当炮灰,要不是有能够召唤魔兽的能力提供帮助,我早就该作为肉盾死在战场上了。塞莉恩是精灵古国的公主,她心地善良,不忍心看着包括我在内的人族奴隶被当做牲畜一样利用,于是悄悄放走了我们,我才有机会逃出生天,建立起自己的队伍,最终成为了称霸一方的人族领主。”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后来无法接受帝国建立之后我对精灵族的安排,塞莉恩也只是选择带着一部分精灵潜入森林,而不是与我鱼死网破,因为她亲眼见证过,精灵曾经对人族做过多少更加惨无人道的事。她这个公主,正是由无数人族奴隶的血与泪供养起来的,所以,她没有资格责备我。相比之下,耶兰帝国中,大部分雅精灵靠着不老的美貌至少还能一辈子都过着吃穿不愁的生活,不是已经比那些通常是年轻时就被饿死或者打死的人族奴隶强太多了?” “雅精灵做了数千年的奴隶,确实很可怜,可早在万年之前,人族便已经被压迫了不知道有多长的时间了,精灵族在过去遭受的磨难,不过是替你们的祖辈偿还债务罢了。难不成你想说,精灵在过去犯下的错,与你们这些后辈就毫无关系了?你们就一点也不必忏悔了?” 面对圣父的问题,苏迪娜陷入了沉默。 耶兰建国之后,人族那些耻辱般的历史逐渐被这片大陆上的所有族裔淡忘了,可并非彻底失传,西瑟斯也清楚地记得菲尔德对他说过,在天灾爆发之前,身无长处的人族是其他种族眼中的蝼蚁,只能在夹缝之中卑微求生,所以在场所有人也都知道,圣父所说的并不是谎话,而是他曾亲身经历过的往事。 许久后,苏迪娜才又出声问道:“难道就不存在任何和谐共处的可能?” “可能?”圣父像是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一样,嗤笑了一声,“可能性当然是存在的,但我不可能拿人族好不容易夺回的未来,拿我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帝国去赌,去赌其他族裔再次壮大之后,会不会施舍给可怜的人族一点点能够苟延残喘的空间。因为我知道,你们一旦出手报复,一定会报复得比我所做的更加激烈。所以,我只能选择全力压制其他族裔,尤其是曾经奴役人族最多的精灵和兽人。” “看样子,你觉得自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见苏迪娜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逐渐失去了一开始进入教堂时的斗志,梵雅握紧了身旁安娅的手,“你忘了那些为了天灾而被迫牺牲的救世主了?他们都是因为你创造出来的献祭之法才会白白送命的!” “我怎么可能会忘掉他们,我自己就是第一个接受献祭仪式的救世主,就是因为献祭了自己的身体,我才必须用移魂术不断寄宿在别人身上。”圣父的视线逐渐扫过在场众人,“你们也知道,巫神教不会直接献祭那些作为普通人的救世主,而是让他们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直到即将寿终正寝的最后一刻,再回归巫神教完成献祭,这是我对他们的怜悯和尊重。” “而我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西瑟斯的父亲,那个被迫提前牺牲的年轻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西瑟斯的身上,“也是他,让我坚定了要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决心……” 耶兰帝国建立后不久,残留的亡灵军团已经被彻底消灭,但赫兰知道天灾并没有被根除,于是马不停蹄地着手于破解天灾。正如安澜他们所知的一样,赫兰在利用寄生体魔兽将自己转变为能量生命之后,以自己作为救世主的肉身研究出了献祭之法,让天灾封印能够长久地稳定下去。 但包括赫兰在内的所有初代贤者都心知肚明,献祭救世主来稳定封印不仅对不起那些无辜的外来者,也并不是长久之计,只要天灾不被根除,巨大的隐患就始终存在于这片大陆上,迟早会彻底毁灭掉这个世界。 于是,在道德感的驱使下,以塞莉恩为首的初代贤者逼迫赫兰做下约定,第一次献祭仪式延续了天灾封印两百年以上的稳定时间,而在这期间,如果他们不能找到根除天灾的办法,就必须直面天灾,迎接这个世界应有的结局。 唯独波雷亚斯,他加入巫神教并非是怀着拯救世界的信念,而只是因为身上有与赫兰签订的契约,加上他行事冲动,随心所欲,虽然实力无可置疑,但也因此成了教派之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于是赫兰和初代贤者双方都在这场约定中将他排除在外。而事实也证明,他们没有猜错,波雷亚斯最终还是背叛了巫神教。 百年的时间转瞬即逝,然而,赫兰带领的巫神教始终没有找到真正根除天灾的办法,甚至就连天灾的成因都没法破解。随着初代贤者一个接着一个离世,剩余作为长生种的贤者中,波雷亚斯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晓约定的存在,塞莉恩隐入森林不再就任贤者之职,唯独赫兰面对着百年后即将解封的天灾,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最终,不甘心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帝国就此毁灭,心中怀着“或许再多一些时间就能找到解决办法、或许新一代的救世主会带来希望”的念头,赫兰还是违背了誓言。他费尽心思破除了曾经订立的契约,甚至不得不付出惨痛的代价,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这才得以重启了尘封多年的召唤法阵,召唤了第三代、第四代乃至以后的无数代救世主,可他的期望只是一次接着一次不断落空。 森林中的塞莉恩在两百年后意识到赫兰违背了曾经的承诺,可她也无法狠下心将自己保护着的那些野精灵送上末路,就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对赫兰和耶兰帝国彻底失望之后,她才施下了深藏于精灵血脉中的诅咒,让人族和精灵无法诞育后代,断绝了二者血脉相融的可能性,以确保当时人数稀少的精灵不会在今后被人族同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此后的数千年时间里,赫兰从一开始的心怀希望,到后来的日渐绝望,他终于意识到,花再多的时间,付出再多的精力,他也无法找到根除天灾的办法。而更可怕的是,随着时间流逝,明明他从没有停止献祭救世主,可天灾封印松动的时机却开始不断提前,从一开始的两百年之后才会出现预兆,到后来一百年多年就会出现预兆,这似乎在预示着,总会有一天,献祭再多的救世主也无法延续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了。 可不断强盛壮大的耶兰帝国与巫神教,还有那些已经献出生命的救世主,全都成了压在赫兰心头的沉没成本,从背叛誓言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不是没有试过去做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忘记耳畔回响着的末日倒计时,抛下所有道德与责任感,沉浸在无限的欢愉之中,就这么虚度到世界终结的那一天。千年的时光中,他尝过了所有口味的美酒,见过了最活色生香的美人,可他知道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真正想要的,共同创建帝国的伙伴,能够理解他的爱人,还有曾经渴望达成的心愿,都已经永远离他而去了。他已经变成了自己过去最厌恶的模样,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另一个人,而这之后,欲望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他索取的越多,紧接着失去的也就越多,到头来内心只剩下了一片虚无。 那之后,赫兰经常不受控制地陷入漫长的沉眠中,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已经出现了问题,他不得不把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剥离出去,像园丁修剪树上无用的枝杈,像画家撕下不满意的画作,将那些会污染他情绪的“垃圾”扔到一个远远的、他不必留心的地方,可久而久之,随着他抛弃的意识越来越多,那些原本没有自我思想的意识慢慢聚合在一起,成了另一个他。 有时候,他能感受到湖底的幽深和冰冷,他能体会到残魂心中涌动的悔恨,而他也知道,那些错乱的记忆都是假的,他从没有被背叛过,他才是那个因为自己一时的狂妄,背叛了曾经伙伴的人,他后悔的是没有遵守誓言,是抛下了最初的心愿,而他真正恨的人,真正应当接受报复的人也是他自己。 “西瑟斯的父亲牺牲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结束我这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原本,我已经打算终止下一次的召唤仪式了,可突然,消失了上万年的神祇再度展现神迹,带来启示的神音出现了。” “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听过地球的语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教廷传来的那个词语,我就知道那是个名字,一个来自地球的名字。”说到这,圣父的看向安澜,“我想,大概是消失已久的神祇在提醒我吧,下一任救世主会带来终结天灾的希望。” 此时此刻,安澜去回想,这才发现最初引导他离开巫神教的是伊莎贝拉,隐瞒他在试炼之森行踪的是苏迪娜,初期试图追捕他的是还没有与银龙化解误会的梵雅,后期发动袭击的则是皇宫的克雷蒙,从头到尾,被众人形容是巫神教实际掌控者的圣父都没有亲自下达过任何针对他的命令,以至于让众人都以为这位首席贤者已经成功被他们隐瞒住了。 可或许,他们走到现如今这一步,也正是对方乐于看到的。 就在这时,圣父忽然站起身来,朝着安澜伸出手。 众人的神经一下就紧绷了起来,以为对方可能要出手做些什么,西瑟斯几乎是本能地挡到了安澜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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