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它又改变了姿势。一只膝盖弯曲,另一只则贴到了地面上——它蹲了下来,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 “你听到了。”半晌,那个东西用海富的声音说,“它们在叹气。张耶——你说山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人。慈弈说它就是个大一点的妖怪、我的母亲说它是黑水灾厄的源头,爷爷说它是一个承诺。” 我感觉那个东西用它冰凉的手摸了摸我的脸,接着,一包面巾纸被塞进了我的手里。 “你应该有答案了。”它问我,“阴差,你知道答案了吗?” 我狼狈地扯开面巾纸,用它擦去好似源源不绝的眼泪。比起身体的悲伤,我的意识却出奇的冷静。 它们告诉我,山是阴门,而阴门阻挡了它们往生的去路。 “既然你知道了,那跟你说一说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东西坐了下来,它坐在了我的旁边,“你知道第一个死去的阴差,是在什么时间死亡的吗?我可以告诉你,一八二九年,道光九年。这年在历史上没什么特殊的,顶多就是有几个科学家诞生了,又有几个科学家咽气了。但对于黑水来说,可能是噩梦的开始。” 阴司的异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人说的清楚。但整个黑水和阴司的联系,确实是从明末清初开始,逐渐变弱。 一开始只是引渡亡魂的次数变少。到了清朝中期,留在黑水本地的阴差忽然发现,它们已经联系不上阴司了。 “如果按照正常的投胎流程,停驻在阳间的阴差搜集死去的阴魂,将其送进阴门。阴魂进入阴门后,就会看到前来接应的阴司阴差,由阴司阴差引渡进入轮回。而当时黑水阴差门发现,它们如同往常一样把阴魂送进阴门,阴门的对面,却没有前来交接的阴司阴差。” 大量的阴魂滞留在阴门处,还不断有新的阴魂加入壮大这个队伍。阴门承受不了如此众多的阴魂。黑水的阴差们用尽了一切方法,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门对面的同僚。 而祸不单行的是,阴差们在此时发现,它们和阴门的力量正在流失。 它们不再能感应到阴魂,没有办法镇压阴魂之中那些极凶极戾的家伙。它们在一点一点的衰弱,甚至不需要外物,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它们自己就随着时间消亡了。 认识到这一事实的阴差们开始惶恐,阴差和阴门完全消失后,黑水必然变成一片炼狱。这些阴差对这样的未来感到恐惧。在不甘心的情绪下,黑水的阴差开始寻求解决黑水轮回的方法。 它们所用的第一个方法,就是将阴门和自己的力量抽调出来,只保留能够镇压阴门前那些阴魂的力量。然后利用这些力量,在黑水的群山中,构建一个新的阴门。而这个阴门,就是山的雏形。 阴差的职责是由天授予的,原本,成为阴差的个体没有自我可言。所以,在明知抽调力量会加速它们的死亡的情况下,这些阴差依旧选择了集中力量,试图呼唤消失的阴司。 毫无疑问,它们失败了。 也许是因为门对面的阴司真的出现了什么巨大的问题,让对面的同僚无暇顾及黑水。又或者是阴差们意识到问题的时间太晚,依旧错过了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时机。总之,在集合了所有人的力量后,新建的阴门并没有联通阴司。 这次失败,给黑水的阴差带了很大的打击。其中一位阴差就因为过于虚弱,死在了道光九年。剩下的阴差虽然勉强苟住了性命,但也是元气大伤,无暇顾及山里新生的阴门了。 新生的阴门伴随着阴差们的失败分崩离析,但那些源自于阴差的力量却没有回到它原本的主人手中。这些力量进入了黑水的山石,“山”就形成了。 所以说,“山”是另一种形式的阴门。 因为阴差与阴门的过于衰弱,黑水有很多新生的亡魂在死后找不到投胎的去处。与此同时,它们感受到了山里有一股相较于其他单个阴门而言极其庞大的力量。无助的阴魂们将目光投降了黑水群山。却不想,等待它们的并不是一条全新的坦途,而是一场永世不得脱困的噩梦。 进入山中的阴魂们被山束缚,日复一日地等待投胎。但等着它们的未来却是荒芜一片。 在漫长的等待中,来自的阴司的力量侵袭着它们的魂魄。到最后,它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空无一物的灵魂中徒留悲哀,却连自己为什么悲哀都不知道。 “这些空白的灵魂,就是山灵。”那个东西对我说,“这就是为什么在和山灵有关的故事里,山没有自己的面孔。因为它们早就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了,所剩下的,只有投胎这一个执念罢了。” “海家是最早知道真相的。”那个东西叹了口气,“因为我们的先祖,恰好遇到了那位最早死去的阴差。它告诉了我们真相,并且告诫海家的后人,山里可能会出现因阴差的力量而异变的怪物。我们的任务,就是守着这座山,杀死所有妄图下山的东西。等待其他阴差找到解决的方法,它们回带着阴司回归,接走这些寄居山中的灵魂。”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吸收这个东西所说的内容让我筋疲力尽。但我很确定,眼前的这个东西……或许,就是海富。 我真的了解海富吗?就像海富真的了解我吗? “那你呢?”我张张嘴,看着对方那张一片空白的面孔,我的嗓子哑得不像话:“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是你嘴里的山灵、是阴差……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海富静默了片刻,在我身边,他握紧了拳头。 “我是海富。”他低下头,“我从来都是海富,也只是海富。” 海家在蒿楼山上守望了很多年。阴差离去后,海三收养了很多孩子作为徒弟,也留下了自己的后代。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在同山的战斗中,又将这重任交付给下一代。 他们住在海家祠堂所在村子里,在最靠近山的地方战斗。不在乎那些一批又一批上山打探消息的黑水灵异圈子里的人。 可山里的怪物,就好像是杀不尽一样。 热血有穷尽的时候,家族有零落的一天。 等到了海富爷爷所处的那个年代时,能同山战斗的海家人,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那个时候,爷爷和外面人聊天得知,黑水已经不剩下几个阴差了。他这时候才明白,原来阴差许诺的援助,已经不会在来了。” 海老爷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他可以像教导一个空白的孩子一样教导山灵,让它自己约束那些山中的怪物呢? ……要做这些的第一步,就是需要先找到山灵,并且控制住它。 凭借着阴差留下来的遗产,加上海富的爷爷本身也是个天纵奇才。1999年,海老爷子和儿媳魏蓝玉成功引出了山灵,他们将它封进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的身体里。 “这个孩子,就是我。或者说是……海富。” “但我确实不是山灵,他们失败了。”海富说,“你刚刚也听到了,那些山灵被锁在山上的岩石中。爷爷他们引出来的山灵并不是真正的闪灵,而是山的力量。那个时候,侥幸没死在亲生母亲和亲爷爷手里的我和那种力量融合……我成为了它们一部分,也是山灵中,唯一没被阴司的力量洗去自我认知的意识。” “我可以沟通山,但我不是山。” 在意识到计划失败之后,海家人并没有气馁。他们依旧妥善地照顾海富,教给他同山战斗的知识。哪怕他其实不需要那些知识,因为山不会攻击自己。 “老爷子对于失败并不是完全没有打算。”海富说,“像我这样的情况,是在没成功的情况下最好的状态——只要阴司还没有彻底崩溃,由我带着这些山灵跳入阴河。短时间内——至少一百年,山里不会再出现新的怪物。” “但我也说了,那是在阴司没有崩溃的情况下。” “在我出生之后,千禧年之前。黑水在一个冬天没了三个阴门。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黑水轮回现在依旧濒临崩溃。出于谨慎考虑,爷爷没有第一时间把我扔进阴河。”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被姚成辉算计,黑水最后一座阴门崩溃。我不能轻易地带着山灵去死,因为它已经成为当下黑水轮回的唯一手段了。” “而姚成辉的到来,他给了我希望。他跟我说,他有七成的把握重建黑水和阴司的联系。需要的……是我凝聚山的力量,重新将当年阴差们合力建造的阴门拉出来。” “我们早就走投无路了,张耶。只能放手一搏了。”
第107章 .无题 什么叫走投无路?海富要怎么放手一搏?我刚想开口询问他细节,但却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刚刚海富的声音,并不是从我身边传来的! 我猛地一侧头,却发现原本应该坐在我身边的“海富”早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苍白的女尸。她穿着漆黑的袍子,没有面孔的脸隐藏在卷曲的黑发之下。而她的胸口,赫然还插着一把长刀! 我瞪大眼睛,一种来自身体本能的冲动驱使着我,让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握那把刀。可是在指尖触及刀柄一瞬间,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击中了我。我的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再意识再度回笼,是不知道多久之后的事情了。我的世界一片混沌,通过背部的触感,我感觉我应该是平躺在了什么平坦的石头上。 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同感,我应该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肢体损害。因为睁不开眼睛,我只能勉强通过活动手和脚确认四肢都还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然而,当我想挣扎着坐起来的适合,却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我的身上。我不能动弹,它也不让我睁开眼睛。 这种感觉我很熟悉,这是被鬼压床了。 只不过,从前我经历的那些鬼压床八成都是医学上的“睡眠瘫痪症”,是一种有科学依据的医学现象。而这次,通过对周围阴气的感。我知道,这次是真的有个鬼压在了我的身上。 这个过程中,我尝试着开口说话。但无论我怎么努力,喉咙里都发不出来一点声音。我试着睁眼起身,但我越是努力想起来,压在我身上的那股力量就越明显。 那只鬼压在我身上,什么都不做。弄得我很恼火。 我很想对这只鬼大喊要杀要剐随你!总之别特么压着老子了! 但是光想是没有用的,我完全说不出话,甚至没办法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愤怒。这个鬼还是趴在我的身上不肯动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我的身体被人抬了起来。抬我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将双臂插入我的两腋之间,用臂膀的力气把我往起抬,另外一个人则抓住了我的脚腕。 这两个人就像是拎麻袋一样抬着我,连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把我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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