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他这一生中最不想死的时候。
第98章 重骨 描绘着坪临城的衬景骤然崩塌。 神魂归位的贺烈骤然睁开眼睛。 他已经想起来了一切。 也许是强烈的不甘支撑着楼行鹤, 又也许是瞿粟为了活命只能竭力保住他,他的灵魂已成虚影却还没崩塌。 贺烈抱住楼行鹤的身躯快速飞奔过去,却在看到他虚影晃动时猛地停下脚步。 风会加速他的湮灭。 “闻癸、不, 楼行鹤, 进来。”贺烈将手中的躯壳放至平躺, 轻轻地伸手去扶住那道虚影。 楼行鹤的指尖在触及贺烈的时候开始溃散,灵魂碎片比流沙更细。 “我回不去了……” 楼行鹤在自己的躯壳上缓慢地跪下来,伸手去抚摸贺烈的脸。 流沙一样灰色的烟雾瞬间蒙在了贺烈眼前。 “我是不是还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 皮肤白皙的少年面部还有黑色的裂纹,一双眼睛却是贺烈从未见过的清澈。 “我很喜欢你,贺烈。” “闻癸也喜欢闻庚,舒江也喜欢游献, 景芮也喜欢晁春。” “每一次循环我都喜欢。” 哪怕只是别人编造的戏。 他兀自说着, 看到男人的脸上流露出痛惜的表情。 声音戛然而止。 强装的平静霎时崩塌, 楼行鹤终于小声啜泣起来:“我不想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去抓贺烈的衣襟, 却发现衣袖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手溃散了…… “进去。”贺烈突然提高声音,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坐好——” 楼行鹤讷讷地跪坐在自己的尸体上。 但这是徒劳,他回不去。 他的灵魂吸收了太多的恶念与阴气, 他的身体排斥它的进入。 下一刻, 他就看到男人用木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一注鲜红色的血液从木剑剑尖延伸出来,凝而不散。 男人面无表情地用食指和中指蘸取自己的心头血, 在楼行鹤苍白的脸上画着繁复的纹路。 有两笔落在楼行鹤的眼皮上。 豢养阴鬼! “不——”楼行鹤尖叫道,“停下来, 贺烈!” “你会死的——” “你把我养成阴鬼你会死的——” 最后一笔点在楼行鹤的嘴唇上。 阵法起效,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剑尖流入楼行鹤的嘴里。 他惨白的嘴唇瞬间就像是吸饱了水分的花瓣一样,不断溢散的魂魄重新变得凝实。 但是血一直没停。 寻常养鬼术只需要主人三滴血, 但是楼行鹤的身体存入了太多阴气,即使贺烈是纯阳之体,也无法弥补这个无底洞。 他毕竟是血肉之躯。 “停下!!!”楼行鹤尖叫道,“贺烈停下来!!!” 血液的流速越来越慢,楼行鹤目眦尽裂。 他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的身体无法吸收了,而是因为贺烈的血不够了。 他这具身体会把贺烈的血吸干的—— 无尽的恐惧淹没了楼行鹤。 比自己死亡更可怕。 比世上的任何事都更可怕。 他决不能害死贺烈!!! 他要贺烈活着!!! 戎嫱赶来的时候就看到凝成实质的阴气,这样的阴气她在酆都也很少见到。 这得是死了多少人! 她是感受到酆都的剧烈震动才匆匆赶来的,路上的孤魂野鬼大声咆哮着城破了城破了。 天道已成,众神归位,冥府有很多职位都变成了象征——比如说,阎王爷,所以近些年酆都的秩序不怎么样,很多边缘区域都被恶鬼占住,自立为王。 但这都是小打小闹,毕竟人间灵气稀薄,这些鬼也和以前动辄翻云覆雨、搅起血雨腥风的大鬼差了好些个级别。 所以阴差们也没腾出手来清理。 瞿粟她是知道一些的,爱把刚入酆都的死魂引入自己的领地,但他不闹事、不惹事,不就是占地为王吗,阴差们也没太当回事,只要鬼魂不扰乱阳间的秩序,都到酆都了能闹成什么样? 结果看到满天的亡魂碎片,她才知道坏事了。 谁知道瞿粟竟然把死魂做成皮影? 这么多的亡魂,这么多的怨气—— 怕是要成厉鬼了。 结果当她赶到时,却没有发现瞿粟的影子,甚至连阴气也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满天飘。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青年。 他一身浓稠的阴气如有实质,仿佛看他一眼就会被拖入死亡的深渊,鲜红的血迹覆盖在他布满黑色裂纹的脸上,眼皮上两点血色如同泣血。 戎嫱拿起双刀,心下冰凉。 这厉鬼得多少年的道行?又吸入了多少亡魂碎片? “救救他!” 谁知厉鬼看到她却一点不怕,反而向她一个阴差请求帮助。 竟然还能维持神智?! 然后她看到青年身边的男人! 这张脸她熟悉得很。 这不是庆乌山上那小子吗? “贺烈?他怎么了?” 既是老熟人,戎嫱也顾不上害怕了,她急忙赶过去,就发现这人身体冰凉,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纯阳之体的血液可不是一般鬼怪能消受得了的,更别说将他整个人身上的血全部吸干了! 她背上的勾魂幡亮起微光,一道虚影不受控制地从贺烈的躯壳上坐起来。 “贺烈!”楼行鹤叫了一声,却发现魂魄没有丝毫反应。 “损伤得这么厉害!”戎嫱惊呼一声,“完了完了,这下转生也是痴傻了!” 她可是准备等贺烈阳寿尽了后把他骗到地府当阴差呢! 意识到面前的女人会带走贺烈后,青年的表情变得异常难看,他五指指尖暴涨对着戎嫱的眼睛。 “救他——” 戎嫱一张美艳的脸上汗都要急出来了,她是勾魂的阴差,又不是镇魂的道士:“我又不会镇魂!” 她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能逼,刚化厉鬼,聚集了如此多的阴气,就连贺烈的血说不定都被他尽数吸食了。 至阴至阳之物对于厉鬼而言都是大补,只是阳气比阴气更危险,稍有不慎,吸食过量就会爆体而亡,但是眼前这鬼将贺烈的血全部吸食了却没有死!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道行深不可测! 若是他发起疯来,别说酆都,就是阳间也会受到波及。 想到这里,戎嫱将勾魂幡丢远,强行将贺烈的魂魄压回体内,她道:“你去寻镇魂之法,我的功力有限,他的魂魄我至多能留两刻钟。” “镇魂之法……”楼行鹤喃喃道,在无尽的、被埋在地底的时光里,他算得上是博览群书。 “镇魂钉。” “取至重之物……” “至重之物……至重之物!我有!” 他狂喜着将手指触至眉心,那里有一根非常细小的骨头,这是他异于常人的地方,是他这一生悲剧的起源,但现在全成了他最大的庆幸! 重骨! 他父亲就是为了要这根骨头,才把他养了这么久—— 却一直没成! 但是现在! 重骨有了纯阳之血的滋养!它终于长成了! 楼行鹤尖锐的食指插入眉心。 “啊啊啊啊啊——” 戎嫱骇然地看着眼前的鬼,他锐利的指甲上布满鲜血,两指轻阖捻住一根细小的、黑色的骨头。 重骨!!! 重骨是只在传说中存在的东西,九世积善之人会于第十世在眉心长出这样一根细小的骨头,第十世时他将历经世间之磨难,若初心不改,重骨成金,便可勘破大道,羽化成仙。 她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竟会见到重骨! 戎嫱瞳孔紧缩。 但是传闻中重骨应为金色,破业障、扫祸害、镇人间。 那黑色呢! 那根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骨头,怎么看都是不详。 杀不杀? 戎嫱内心焦灼—— 厉鬼取出重骨,这可能是唯一一个可以击杀他的机会。 若是…… 若是他反悔,取回自己的重骨,这天恐怕就要变了。 面前的青年没有察觉到戎嫱心中的天人交战。 他也无暇顾及。 若不是贺烈的纯阳之血,他这具躯壳在取出这根骨头的时候就崩散了,但即使这样,取出重骨也让他元气大伤。 不过他全然不在意。 只要能救回贺烈,他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 楼行鹤跪在贺烈身旁,将那根尖细的、呈锥形的骨头悬于贺烈的眉心。 但是尖锐的骨头却无法刺破贺烈的眉心,下一瞬飓风骤起,金光闪烁,重骨险些被弹出。 “怎么会?!” 怎么会不行!!! “行不通的!”戎嫱被青年的声音惊醒,她急忙上前,“贺烈是庆乌山的弟子,他师父玄云道长发现他是纯阳之体后,便给他下了禁制。” “纯阳之体若堕魔,世间都不得安宁——”戎嫱道,“所以贺烈的身体排斥镇魂钉,他不能被炼成阴物。这镇魂钉若是强行打了进去,贺烈就算醒来也会被两股力量撕裂灵魂,变成怪物……” 有着可怕力量却没有神智的东西。 “他不会愿意的。” 楼行鹤赫然转头,他相貌昳丽,眉心却有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鲜血满布,分外骇人。 “那该如何!?” 为什么?为什么他救不活贺烈—— 他唯一的、珍视的人。 也是他仅有的、无论如何也要达成的愿望。 戎嫱秀眉紧皱。 就在这时,却有一声长笑从门外传来。 穿着青袍的中年人信步走来,他脊梁笔直,风仪不俗,如同旧时的文弱书生。 但这一城四处逃窜的魑魅魍魉中,他却如入无人之地。 他喟叹道: ……“重骨,终于成了——”
第99章 谈 “别过来——” 楼行鹤抱着贺烈, 盯着信步走来的男人,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要将他钉穿。 男人颇为威严的一眼扫来, 又自顾自地摇摇头, 像是看不上家里不成器的子孙, 又有些纵容的无可奈何。 “你这模样成何体统?” “将重骨给我。”他看着楼行鹤手中的重骨,片刻后又移到他布满裂痕和鲜血的脸,“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楼家大少爷。” “该有的我都不会少你。”男人叹了口气,“你毕竟是我的儿子。” “儿子?”楼行鹤哈哈笑了起来,模样疯魔,看起来十分骇人,“你算我哪门子的爹?” 他是他转嫁罪孽的工具, 是他养成重骨的容器。 他变成这样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模样全部都是拜楼涵润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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