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在船上寻到贺烈,或许他跟着你。”楼月西继续道,“你要放弃这个衬景,贺烈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既然已经决定要放弃这个衬景,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动手——这个衬景中,有什么你不能丢下的?” 他像是在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楼月西一边说,一边径直上前,想要去推开祠堂大门,却被楼涵润抓住手腕甩了下去。 像是丢一个垃圾。 楼月西摔倒在台阶之下,吐出一口血来。 楼涵润清瘦的身影站在台阶之上,他一向是文人的做派,就算是经商也是个儒商,此刻却显现出超乎常人的力量。 ——这毕竟是他的衬景,其余人不过是皮影罢了。 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贺烈缺了主魂……他的主魂是不是还在这个衬景之中!”楼月西抹去嘴边的鲜血,又向台阶上走去,他嘴里念念有词,“他在这个门后是不是……” “整个骆府,他只有这里没来过。他的主魂一定就在这里……” 楼涵润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楼月西的眼神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他俯下身来,“告诉我,镇魂钉在哪里?” “他为了进入这个衬景,取下了镇魂钉,但灵魂没有依附之物,是会散的……他的两魂六魄我已归拢,只差主魂了。” “他的身体上没有镇魂钉,所以主魂迟迟无法归位。” “但你才是重骨真正的主人,你能感受到对不对?” 他伸手擦掉楼月西嘴边的血迹,像是擦掉不懂事的小孩玩耍时粘上的泥印,神态温柔又包容。 “我想要的只是重骨。”他继续说道,“只要找到了重骨,我便将这衬景给你。你一寸寸地搜,总能找到他的主魂。” “若是……他的主魂已经……”楼月西瞳孔紧缩,似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假设。 楼涵润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你只能选择和我赌一把。” “你没有别的选择。” “赌赢了,你得到贺烈,我得到重骨。” “赌输了……”他拍拍手,祠堂门从里向外推开,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你还有这具身体。” “他和贺烈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你便当做他失了忆……” 楼月西抬头呆呆地看着楼涵润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一双桃花眼中却含上水雾。 楼涵润见他被说动,很满意这幅表情,他继续道:“可若是你不赌,这衬景毁灭之后,他的神魂就再也找不到——” “扑哧”一声,似有裂帛。 楼涵润低头,就见一只手从他的胸前穿过。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就见身后的男人——他以为的傀儡——正将手抽回去,还颇为嫌弃地甩了甩。 “你的灵魂,质量还怪好的嘞。” 男人一边说一边抓住了他的脖子:“谢谢你啊,多亏了你每天喂我一点我、的、血。” 他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发音。 “不然我还不知道,只是皮影的身体,我还能不能把你捅个对穿。” 楼涵润胸前的大洞黑黝黝的,却一点儿血也没流。 贺烈了然,难怪楼涵润一点儿也不担心楼月西伤害到他,因为楼涵润作为衬景的主人,是可以以灵魂出现在衬景之中的。 只有至阳之体,才能直接接触到这些污秽的东西。 被骗了!!! 楼行鹤竟然已经找到了贺烈的主魂!!! 楼涵润顾不得惊骇。 他身体一软,整个人凭空消失。 “走!他要逃了!” —— “开船!” 骆华荷见房间里丈夫突然凭空出现,而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庞大的船只顷刻间入海,快速航行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就见岸上正在拉着船锚的仆人被这巨大的动静拖入海水之中。 “衡之!这是在做什么?!鹊儿下去接阿嬷了,鹤儿也还没上船!”她怒叱道,就见丈夫胸前有个大洞,正源源不断地冒出血来。 “你……你怎么了!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他们坐后面的船。”楼涵润解释道,他稳了稳声音,“华荷,你还记得我曾给你一块玉佩吗?” “记得,我一直带着。”骆华荷点头,她记得那是楼氏的传家之物,当楼涵润入赘之时,他便交给了她,用以定情,她一直珍之重之。 “拿给我。” 骆华荷抿了抿唇,便去匣子中拿了出来。 她将玉牌握在手中。 船行得极快,白色的海浪在船身翻涌,远处的天色阴沉,好像要与深黑色的海面相融。 船开得很快,马上就要到达出口了。 楼涵润捂着胸口的大洞,只庆幸自己多留了一手,在船上也做了个自己的皮影。 若非如此,他也无法以灵体的状态从贺烈手中挣脱。 骆华荷走了回来。 “衡之,我问你。”她顿了顿,止住声音中的颤抖。 这个问题太难了,仿佛耗尽了她毕生的勇气。 “我是不是有一个叫青荷的妹妹?”
第115章 事了 船内静得可怕。 半晌, 楼涵润干涩的眼球动了动,他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女人。 她今年四十有一,十九岁便嫁与了他, 新婚第一年他们便有了第一个儿子, 第七年有了第二个女儿, 和和美美,举案齐眉,至今已经二十二年了。 也是这个女人,十九岁嫁与了他,却死在了他的面前,死了两次,一次三十二, 一次三十四, 痴怨仇恨, 血泪纵横。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衡之!我问你是与不是!”骆华荷提高了声音, 她一向温声细语, 骤然拔高的声音却像是要濒死的鸟。 楼涵润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华荷,坐过来, 我们好生说。” 骆华荷流下眼泪:“那我问你, 我们这是去哪里?” “你又如何受的伤?” “你为何不等我们的儿女?” 见楼涵润不答,骆华荷哭道:“这天下, 哪有丢了子女去逃命的父母?” “哪有视人命如草芥的道理!” “我原本以为那是噩梦——” “你拿我们的孩子施作邪法聚财是噩梦!你做人口买卖生意是噩梦!你害死我骆氏上上下下百余口人是噩梦!你将我换至青荷身上是做噩梦!” 但是不是。 她崩溃了。 骆华荷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反复揉搓拉扯:“这次又是谁的身体……这次又是谁!” 她十指留有指甲, 平时会爱美地涂上丹蔻。 此刻在自己的脸上却显示出惊人的力量, 挖下来的血肉变成皮影的碎屑,骆华荷怔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楼涵润上前想要抓住情绪失控的女人, 却见女人将窗子大打开来,海风呼啸着灌入,眼前却显露出不可思议的景色。 大海有了边界。 船的前方,既没有天,也没有海。 船只已半身没入边界之中,像是被吞没了般。 “把玉佩交给我!”楼涵润喝道,就见他们的后面有一艘紧跟上来的船。 “娘!” 骆华荷猛地回头,就见几道身影站在甲板之上,其中赫然有她一双儿女的影子。 楼涵润的手已经扣住了她的肩膀,将那玉牌抢夺过来。 他重重往下一摔,玉牌顷刻间碎裂。 这衬景却没有像预料之中那样蓦地撕裂。 “这不是——”他脸色大变,这不是当初他交给骆华荷的那块玉牌。 趁着男人怔愣之际,骆华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反手抓住了男人的胳膊。 她猛地向后倒去。 楼月西就见前方被吞没了半身的船只上,有两道交迭的身影从大开的窗户坠落。 他们坠入大海的边际,一半在海中,一半被边界吞没。 “娘——” —— “你怎么出来了?”谭绍见贺烈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出来,挑眉问道。他手下正揉搓着一只黑乎乎的狗,黑乎乎的狗团成一团,若不是伸出舌头在傻笑,根本看不出哪里是屁股哪里是头。 “让他们兄妹俩聊聊。”贺烈也坐下来薅了两把贺旺财的狗毛,他右耳上的黑色耳钉闪烁着类金属的光泽。 他们从衬景之中出来已有三日,花了一点功夫才成功送骆氏上上下下其余人口去地府转生。 戎嫱骂骂咧咧地来,对着他辱骂了肖郁五分钟,然后又骂骂咧咧地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傻笑的肖郁扯了回去。 事情的始末他已经全部了解了。 那日,楼月西说服了他独自回到骆氏老宅,却久不见出,贺烈按捺不住,便也前去了。 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兰雪院。 而在州海市的谭绍也成功和林凯做成了一笔生意,也如愿应邀去了林家,他在一幅挂画上找到了疑似瞿粟的真身。 于是变向林凯要了过来——好在林凯确实不知道此事,只当做个顺水人情。 瞿粟想要拿回自己的真身,便也和他们做了交易。 他告知贺烈,衬景之中有一个阵眼,若阵眼毁了衬景也就毁了,而衬景之中的灵魂大概率也会魂飞魄散。 ——他这句话是在暗示贺烈不要胡作非为,把他的衬景搞灭了。 他还告诉贺烈,他无法进入衬景是因为只有灵体才能进去,而灵体进入之后必须找到附着之物,不然很容易魂飞魄散。 贺烈取下了镇魂钉,还把它拴在了狗链子上,又在右耳上戴了一根几块钱的耳钉。 这件事除了谭绍没人知道。 于是贺烈便也进入了衬景,身体也暂时落在了楼涵润手里。 而在现实世界中肖郁也很给力,跟着戎嫱办事“手滑”放飞了不少鬼魂,忙得灵异局鸡飞狗跳,“谭才均”作为局长也受累不少,所以才会经常需要“出海”回到现实处理事情。 几次三番,楼涵润便察觉到“谭才均”这个身份桎梏,也知道这个身份被他们察觉了,反正至阳之体和镇魂钉都已落入他手,他索性放弃“谭才均”想要进入贺烈的身体,这时他才发现—— 贺烈右耳上的根本不是什么镇魂钉,而是一根被施了障眼法的耳钉! 气急败坏之下,他果断启用备用方案——也就是早早种下了“灯灭”的轩轩。 却发现这步暗棋也被发现了! 不得已,他只能逃入衬景之中,准备带走骆华荷。 只可惜功亏一篑。 那衬景的阵眼不能带离衬景,于是他便化作玉牌交给了骆华荷,并嘱咐她好生保存。 却没想到贺烈的主魂已经被楼月西找到,还将他的灵体捅了个对穿。他附着在自己的皮影之上,准备带骆华荷在入口处捏碎玉牌。
102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