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不回来。 平复自己呼吸之时,原本根本不受谢明重视的伤口忽地疼得有些受不了了。 像是有人重新把剑刺入他的伤口,然后将剑扭曲旋转,深怕谢明没有感觉。 他额头上渐渐浮出一出冷汗。 头晕目眩,疼痛难忍,难以站立。 忽然腰间搭上来一只有力的臂膀,谢明微怔,偏头之间撞进言翊带着担忧的眼眸里。 “你怎么了?”言翊扶着他,“可是哪里觉得不对劲?” “……”谢明唇角弯得有些勉强,“没,约莫是药性发作了,这个时候很想睡觉。” 言翊:“……” 他在撒谎。 虚魂进入阵法,其魂不受外界干扰,除非阵法被破坏。 但落雪此刻一点消息都没有。 言翊没拆穿,搭在谢明腰上的手也没放下去:“那出去之后便好好睡一觉。” 谢明说了声好,然后径直靠在了言翊身上。 这是个很让人觉得讶异的举动,至少,对于言翊来说。 他同谢明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谢明什么时候主动露过软或者露过怯。约莫是他实在是把自己是师尊的这个认知死死刻在了脑子里,所以觉得天塌下了也得是他自己顶着。 他从不让自己抗下点什么,更遑论就这么靠在自己身上。 他把谢明搂得更紧了一些。 “这里约莫是林晚眠悲惨的开始,后面应该才是重头戏。”谢明声音很小,听起来像是下一瞬就能直接睡过去,“你撑得住我吗?” 言翊嗯了一声:“你轻得跟个纸片似的。” 谢明没忍住,倒是真心实意勾起了嘴角。 回忆切换画面,九月的云梦城正值秋老虎之季,燥意很容易让人心生烦躁。 以前虽然只有两人但很是热闹的小屋再次变得清冷,林晚眠独自坐于门口,看上去破碎又憔悴。 门口的花因为长时间无人照料显示出一丝死气,像极了失去爱人和孩子的女子,颓败、脆弱。 她看上去似乎还活着,但……也就仅限于活着了。 术风并未归来,且消息全无。 林晚眠似乎是猜想到了什么,但因为没有真实看到或者听到,所以仍旧对术风是否活着还抱有一丝幻想。 直到小院的门被人推开。 刹那间林晚眠眼里似乎有光亮闪过,但看到来人是个穿着斗篷且看身形并不认识的男子时,她因为兴奋而悬起来的心又这么掉了下去。 “术风死了。”那人声音听不出男女,“被谢明残忍杀害。” 那人手里递过来一串带着血的吊坠:“这是术风的遗物,他让你找个人嫁了好好生活。” 于是院子里响起了林晚眠的抽泣声。 “看着自己救命恩人哭的感觉很不好。”谢明半颌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怎么会拜我这么个混账东西为师?” 但以往经常骂人混账的言翊这次却否定得很快:“你一点都不混账。” 谢明听着觉得新鲜,下意识地想扭头去看言翊。却在偏头的刹那,侧脸结结实实地划过了言翊的嘴唇。 是一抹猝不及防的温热。 他们都想看向对方,却偏偏都没想到对方会朝着自己看过来。 于是两人皆是一顿。 但谢明好歹比言翊大上一些,这个时候倒是率先反应过来:“你亲我做什么?耍流氓?” 言翊一下子甚至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谢明恬不知耻:“我问你亲我做什么?是不是耍流氓。” 言翊:“……” 罢了,不跟这个混账计较。 言翊扶着谢明,即使是幻境里也想着避开谢明的伤口。他将谢明一些杂乱的头发理顺,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皱眉:“我觉得这人说的不是那么回事。” 谢明怔了怔,假装没听懂:“什么?” 不对劲肯定是不对劲的。 残忍杀害四个字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谢明手下亡魂无数,但要说残忍杀害什么人,那便是无稽之谈。 他杀人的习惯便是一击毙命,且为了不让剑沾上更多的血,往往不会将剑刺入谁的身体里。 一剑封喉,或者剑气爆体。 这才是谢明的杀人风格。 “我感觉这个黑衣人在撒谎。”言翊摇头,“先往下看看再说吧。” 二人又朝着那边看过去。 林晚眠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爱人孩子相继离开,若非她内心强大,这会怕是已经陷入绝望无法思考。但好在她仍旧还有思考的能力,这会缓缓起身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哽咽着:“被谢明残忍杀害?” 那黑衣人语气很是平静:“谢明受千人围剿,但仍旧手握苍云剑企图制霸世间。术风对其好言相劝,但谢明非但不听,反倒羞辱术风曾经惨败他手,最后以术风的死作为杀鸡儆猴的手段,作为了清净山一战的开始。” 他似乎越说越气愤:“其实大家本是没打算对他下死手的。” 谢明忽然觉得自己靠着的人在抖。 他微怔片刻,缓缓从言翊的身上起来,朝着言翊看过去:“怎么了?” 言翊没什么表情,但眼眶却微红:“假的,他说的都是假的。” 没人比他更知道清净山一战发生了什么。 这个黑衣人,在说谎。 谢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黑衣人在撒谎,只是碍于他的“失忆”,他也说不出来个什么。 但林晚眠不知道他在撒谎。 简简单单几句话仿若变成了一个女子崩溃的最后一本稻草,她双目有些无神,看着术风那带着血的贴身吊坠,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灵力都在盗涌。 她突然非常后悔。 “我不该救他的。”林晚眠缓缓道,“我不该救下谢明的……” 院子里又陷入沉默。 好像大家心里都很不是个滋味。 一个被骗,一个被误解,一个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误解。 像个笑话。 “你莫当真。”言翊抓着谢明的袖子,“这不是你的错。” 谢明又朝着言翊看过去。 他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困,甚至说很是清醒—— 他并非忽略或者不在意,他一直都知道,自他醒来到现在,言翊都从未跟他提起过清净山的分毫。 清净山是言翊的梦魇,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去回忆的事情。 但他就是看不得自己被误解,在随着那黑衣人说到清净山一事时,第一时间便是按照自己的回忆跟他说了句那黑衣人说的是假的。 言翊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什么都不想说。 谢明心有些软,放低声音,哄人一样道:“我知道,我自我感觉我不是什么会喜欢将人残忍杀害的人。” 他顺着言翊去说。 于是言翊抓着谢明袖子的手又紧了紧。 两人都心照不宣。 术风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云梦城,所有的百姓都在为阵法天才的陨落感到惋惜。而在惋惜的间隙,话语之间讨论的东西开始偏离,渐渐的,天煞孤星这四个字,便被这么安在了林晚眠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她其实并未与术风成亲,所有人也都知道她有了术风的孩子,且孩子因为难产而死。 甚至有人在骂她为何没有保小的,像是在咒她为什么不去死一样。 林晚眠开始不对劲。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修炼术法之时,甚至差点走火入魔。 她的心境已经被困住,她修行不下去了。 而没过多久,在某个深夜,她于噩梦中被人一剑贯穿心脏,那簪子也随着自己主人的死亡而死亡。 再接下来的事情,他们便看不到了。 二人离开幻境。 桌子上的落雪仍旧躺得好好的,见二人平安出来了,散发出了浅浅的白色光芒,像是在汇报一切无恙。 谢明这会还坐在床上,一出幻境,身体因为药效而产生的不适感便一窝蜂涌了过来。 他靠在床边,不发一语。 言翊过去将他扶了起来:“他说的全是假的,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见到过术风,更没有用术风杀鸡儆猴。” 他以为谢明是因为术风的事情仍在愧疚,轻声安慰道:“不是你非要杀人,是他们全都围住你。” 谢明的头很胀,他现在也无法确定术风到底是不是因为救自己而死,但若是每往下想上一分,都颇有些像是在受折磨。 他难受得厉害,又把头枕在言翊肩膀上。 “我以前就这么讨厌人,他们为何都要围剿我?”谢明轻轻眨眼,“因为苍云剑?苍云剑到底是干嘛的?” 苍云剑…… 传言万剑之首的苍云剑。 “你一点都不讨人厌。”言翊声音有点抖,“因为你是第一剑修,苍云剑又是万剑之首,你拿着苍云剑,所以他们嫉妒你。” 谢明又笑一声:“可是苍云剑不是你的佩剑吗?” “……嗯。”言翊说深吸一口气,说:“因为我太小了,保护不好自己。所以你是为救我而死……” 刹那间,谢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他问到了言翊的痛处。 看吧。 他果然还是不适合吃药。 药效会使脑子不清醒,会很容易说出不该说的话。 “……”谢明深呼吸,声音忽然软下来,“言翊,我的伤口好疼。”
第36章 死局 这次谢明没说谎。 是真的很疼。 也并非说他是个什么很矫情的人, 只是这伤口确实有些大,加之只是简单包扎,会疼也是正常的。 但就这么状若委屈地说出口, 那便是明明白白地在这里博取言翊的同期并转移话题了。 果然, 一听到说谢明这会说疼,言翊便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些其他的。他先前为谢明换上了药, 这会估计正是药效发作的时候,疼过去了才会好一些。 虽说云梦城之大定然会有医修, 但他实在是不放心将谢明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会也只能轻轻捏一捏离他伤口位置较远的穴位,以减轻他伤口处紧绷时带来的酸疼感。 谢明被他按得实在是有些昏昏欲睡。 他其实刚醒没多久,这会也只是去看了一趟林晚眠的记忆,但那冲上身体四肢百骸的倦意实在是让人难以抵挡。 他最后看了眼窗外连绵的绿山, 没忍住,就这么靠着言翊的肩膀睡了过去。 眼睛紧闭,呼吸绵长。 他其实也希望自己可以在某个时候睡一场有意识的好觉。 但偏偏上天不允许。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他的惩罚。 谢明这次做了个梦。 梦里的清净山一点都不清净,反倒是喧嚣得很。 他在山中教言翊练剑,以此剑道,助他悟其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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