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在风的灌涌下猎猎作响,言翊双脚翩然落地之时猛地朝着半空中看了过去。 他对谢明“无所不能”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导致他在危急情况下甚至忘了如今的谢明已经连剑都拔不出来。 就算会飞,这个悬崖还是太高了一点。 于是喊人名字的行为完全变成了下意识:“谢——” 谢明步伐微晃地从黑暗里走出来,笑着应他:“我在呢,怎么了?” 言翊怔愣了一瞬:“……没事,你跟紧我。” 这人以前可是天下用剑第一,就算是拔不出剑,也不至于连个悬崖都应付不过来。 是他草木皆兵了。 谢明装腿软装得跟真的一样:“你等等我,这个悬崖还是太高了,我有点腿软。” 他说着说着又把视线放到被言翊提着衣裳的男子身上。这男子大概也是第一次跟着人一起跳崖,这个时候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巨大的恐惧下,抱着言翊腰的胳膊像是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袖子里的手不自觉蜷曲,谢明沉默一瞬道:“还有多久才到?” 言翊:“……快了。” * 江府的情况确实很不好。 现在已是深夜,但江府仍旧通火通明。且在离江府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便可以听到府内一道又一道的惨叫声。 而刚走到这宅子门口,谢明便反应过来,这是他下午要来看的宅子。那这宅子里的寒气便是言翊所留。 两人一起往府内走。 府内一片兵荒马乱。 荒芜地坪上满是不知道画着什么花样的符纸,阴风吹过,好几张符纸被吹到了谢明的脚边—— 都是江家的人请的一些“高人”画的。 不过他倒是对这些根本没有什么作用的符纸不感兴趣,他的视线停留在连廊柱子上那住不起的抓痕上面—— 五指分明,粗细均匀,一看就是人抓出来的。 早些他还在想,言翊本身也不是什么实力很弱的人。十三年前他尚可以一人颠覆一个小门派,如今他都长成这般大了,怎么还会与一个妖怪纠缠这么久? 但他现在知道了,这妖怪能上身,属实难缠。 他以往教言翊的重点都是招式上,对如何面对上身的妖,确实没怎么提。 倒是他的原因。 “这大小姐不知道被什么妖怪附了身,总是会突然变性食人血肉。且被她吃过的人也会变得如她这般,拖着副看不出人样的身体到处吃人。”言翊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握了把剑,剑风微漾,竟带出一股温暖之意。 谢明轻轻嗯了一声。 这小子剑意更盛了一些。 只是估计出门晚了,没有名字忘了带。 但前面带路的人忽地顿了顿:“你都没有记忆了,我同你说这些你听得懂吗?” “听得懂的。”谢明淡淡道,“我只是失去了绝大部分修为和记忆,但还不至于变成废人。” 言翊:“……” 这人就算是失忆了,以往那股子轻慢随性的性格还是没变。 府内淡蓝光芒大盛。 前一刻还被自家小姐追着不放的丫鬟因为体力不支摔在地上,眼见着那张血盆大口朝自己飞扑而来,只好在尖叫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她轻轻睁眼,目之所及,是一道并不算宽厚却极为有安全感的背影。淡蓝光芒萦绕下,将所有危险都尽数拦了下来。 “快走。”言翊道。 谢明就倚在一旁的墙上环臂看着。 这位江大小姐其实已经没什么人样了,无论是动作还是语言,都和那些动物没什么不同。只是以人的模样来做这种动作,就显得极为怪异,很容易便可以让人心生胆寒。 且无论怎么说她还是个人的模样,言翊这边和她对打,因为在担心被附身的人是否还活着,所以实在是束手束脚,连剑都未曾出鞘过。 空中符纸乱飞,细听过去,似乎还有铃铛声在响。 谢明朝着府内深处看过去。 那边言翊还在想办法怎么将这妖怪驱逐出江小姐的身体,大概抽不出心思来自己这边。 他缓缓后退,将身子没入黑暗里。 夜风微凉。 黑色的法阵在地上转转停停,一名女子正坐于法阵中央,轻轻摇晃手中的铃铛时嘴里振振有词:“好饿……好饿……” “哦?多饿?”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 没发出任何声响,也没露出任何气味。这人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徒然冒出来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人在自己身后到底站了多久。 那女子冷汗猝地冒了出来。 其实谢明对如何将妖怪驱赶出人的身体也没什么研究,倒不是说他不爱学,只是……以前的谢明,是根本不需要学这些东西的。 他只需要站在那些妖怪的身后,就足以让那些妖怪颤抖着身子自觉从人的身体里滚出来。 就如现在这样。 “我问你呢,多饿?”谢明居高临下,无论是身上散发的威压还是气势都未曾减少分毫。 他亦如十三年前那般,明明面容迤逦,但笑容却无端让人遍体生寒:“还不滚出来,是连一缕生魂也懒得要了吗?” 能让妖怪胆寒的从来不是表情,而是修为。 谢明虽死过一次,但如今醒来,修为并未较之前少上半分。 那书上写得没错,当今天下用剑第一,仍是谢明。
第3章 偏偏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隐于云层里,天空只剩灰蒙蒙一片。 失去了月光的照拂,江府内的光照变得昏暗许多。满地的残尸碎肉和着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出来的嘶吼声,活像一个炼狱。 谢明仍旧笑着看着眼前打扮极为精致的女子,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可那女子却猛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散发着腥臭味的血洒到地上,将地面腐蚀出几个大小不一的坑。 那原本转动着的黑色法阵不知何时忽然停了,复杂符文上的光亮渐渐熄下来,随后彻底消失在这一小片空间里—— 被谢明硬生生逼停的。 能攥住一个人的法阵,那跟把那个人的命攥在手里没有任何区别。 “出不出来?”谢明耐心告罄。 那女子可怜兮兮抬头:“大人饶命。” 原本打扮精致的女子猝然倒在地上,红润的脸也在刹那间变得青白,就这么看过去,已经一点活人的气息也探查不出来。 “好吃懒做,就连吃的也想手底下的喽啰喂进自己嘴里。”谢明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从那女子身上出来的黄鼠狼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大人饶命,小的真的知错了……” 说来这黄鼠狼也是觉得奇怪,它修炼的时间也不算短,同修行之人打照面的次数也很多,可偏偏从未见过如眼前这般实力的人类。 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让自己感觉到像是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且最重要的是,它明明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可这人却可以轻易看穿一切并准确地找到自己的位置……简直闻所未闻。 谢明笑一声,看上去极好说话的样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回答得上来,我便饶了你。” 黄鼠狼鼠躯一震:“您问您问!” 谢明沉默一瞬,道:“外面那个拿着剑的男子,为何灵力变得这般低微?” 言翊的实力他最清楚,纵使是十三年前,言翊也不会和这种实力的妖怪纠缠这么久。况且这铃铛声阴冷刺耳,以言翊的修为,不可能没听见。 除非他灵力不够,根本听不见。 “大人,这个我知道的!”那黄鼠狼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因为那人在山顶上养了个死人,每个月都要花大量的灵力去维持引魂阵的!所以——” 所以它才敢趁着月圆之夜自己妖力最强的时候出去进食。 也不知怎的,它这话一说完,瞬间感受到眼前人周身的威压强了不止一个度。这威压冰冷而压抑,像是某种深埋在心底的情绪被强行带起,刺骨的寒意钻进每一寸血液里,连呼吸都是折磨。 “闭眼。”谢明偏过头。 黄鼠狼一愣:“大、大人……您不是说饶了我吗……” 谢明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魂飞魄散改为爆体而亡,也是饶。” 院子里到处找人吃的怪物忽然停了。 没有铃铛声的指引,他们全变成了会行走的活死人。 谢明速度快,这会处理完后院的事情,又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站在原本待着的地方。他看着从角落里走出来的言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 所以在刹那间和言翊对视的时候,他下意识将头仰了起来。 “因为那人在山顶上养了个死人,每月都需要花大量的灵力去维持引魂阵。” 这一维持,就是十三年。 十三个春夏秋冬,他月月如此,到如今已然是强弩之末。 谢明丝毫不怀疑,若是他醒得再晚一点,他这个徒弟怕是也要因为灵力支撑不住而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寻他了。 但何至于此? 他根本不值得言翊这么做。 “你刚刚……”言翊看着他,说话间微喘,“一直在这里吗?” 府内的怪物停得很是突然,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某个主心骨,一切动作都变得刻板而呆滞。而他刚刚因为灵力不支被那江小姐逼到另外一条巷子里,视线里再无谢明的身影。 怪物不会无缘无故停手,除非有人做了什么。 偌大一个江家,除了他,也就只有谢明可能有这个本事了。 “对啊。”谢明没个规矩地倚在柱子上,闻言笑了笑,“因为很害怕,所以我一直在这里。” 言翊:“……” 二人处理完事情,并肩从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村子最近不是很安宁,我查了些许时日,将目标锁定在了江府。”言翊声音微弱,“前些日子我将那妖物暂时封在江小姐的身体里去别的地方采药…… 那在祠堂内的女子是江夫人前些日子在后山捡回来的,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可怜女子,却没想到她早已被会吃人的妖怪附了身。”言翊脚步还有点虚浮。 他道:“江小姐也是被殃及,不过最后那妖怪看样子也是自食其果,进食太多爆体而亡了。” 听上去,像是在跟自己的师傅检讨着什么似的。 谢明听着觉得很好笑,不过也了解了一些,难怪他白日会遇到那群人,想必是这些村民走投无路去请来的。 言翊一个人顾不来。 他一个人生活了十三年。 谢明越想越觉得自己心脏处堵了块化不开的淤血。 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后牵住了身旁人还在微微发抖的手:“好黑,你牵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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