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效了。 言翊的眼尾更红了一分,某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眼前的人是谁,短暂清醒之时,只能分辨出眼前站着的人似乎和谢明有着什么联系。 他耳边响起轰鸣声,两百多口人的喊冤声吵得他几乎难以睁开眼睛。 他那本来温柔慈祥的父母此刻满脸惊恐,却在极度恐惧下生出一股决绝。 “阿言快跑啊!” “快跑啊!” 跑出去,去为他们寻一个公道。 他本就是为了报仇才拜谢明为师的。 他要报仇。 刹那间他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白光,在那白光里,谢明坐在船上挽着袖子,在一片绿波荡漾的莲花池里,极为温柔地给他剥莲蓬吃。 “不是说想吃莲子?怎么给你摘了还苦着张脸?” “不是啊,我真的没有和那几个姑娘喝花酒!我只是收了她们送的酒而已。” “好了不生气了,我今日再教你个新招式。” “报仇啊言翊!” “你放心吧,你师尊天下第一,没人能伤害你分毫的。什么?我可没吹牛。” “替我们报仇啊言翊!” “没啊,我这辈子只会对你一个人这般好。” ……好像有东西想把他生生撕裂成两半。 不是的……不是因为小溪村有前人留下来的宝物便是活该遭到这般对待。 他想反驳,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跌坐在混沌里,亲眼看着混沌之外的自己拔出了苍云,想将眼前那信口雌黄的人就地斩杀。 忽地背上贴上了一只手。 浅淡的紫光几乎把整个院子都拢住。 长剑被拔出一半又落回去,言翊坠入黑暗里。 落仙仙将人接住,因为大量消耗灵力说话微微有些喘:“你完了,言翊很记仇,待他恢复清明,定然连个正脸都不会给你。” “……”藏酒散人咂咂嘴,“看着他入魔和他日后不给我一个正眼,我还是选择后者。” 逼其失去理智,让其心魔显露,再为其驱逐。 虽做不到彻底将其铲除,但足以让他保持清醒一段日子。 “言翊和谢明之间的事情,需要他们当面解决。而这前提是,言翊还有命和理智见到谢明。”藏酒散人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让他晒会太阳吧,在房间里躺了那么久,他都快要发霉了。” 落仙仙找了个阳光好的地方,将言翊以背靠树的姿势放下。 “你觉得,他们会有解决的办法吗?”落仙仙坐到藏酒散人旁边,拿过他的酒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又或者说,谢明还会活到言翊见到他的时候吗?” 藏酒散人闻言并未回答,只是微微思索一瞬,反问道:“你会和屠了自己村子的人在一起吗?” 落仙仙微微一愣,随即皱着眉头极为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多爱都不会。” 藏酒散人一笑:“那不就得了,不过……谢明会不会活到言翊找到他的时候,这只能是个假设,说不好。” 人都是自私的生物,若是给他们一个可以制造假设的机会,这个世道约莫会变得不成个样子。 真正知道假设背后真相的人,只有神。 都说神最为心软,但倘若世界上真的有心软的神,那这个世道受苦的人,定然不会连走出痛苦的道路都不知道在哪里。 如今的谢明和言翊,一个因愧疚想自寻短见,一个为爱恨折磨险些入魔。 没人能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在我的印象里,谢明并非是那般冲动的人……”藏酒散人一把把落仙仙即将入口的酒抢回来,“罢了,就当是我偏心吧,我还是希望他们二人能有个好结局。” 至于如何,怎样。 求老天爷网开一面吧。 * “快要到了,公子。”马车外的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马屁股,话语间是无法藏起来的疲惫,“再翻过一座山,差不多就要到了。” 谢明微微睁开眼睛。 他眼里未见疲色,只是尤为空洞,像是被虚无笼罩,不见半点神采。 “我若是记得没错,前面不远处有个客栈,你在那里休息一晚便离开吧。” 他收回掀开帘子的手,又将腿上的衣摆捏在手里,妄图用那薄薄的布料吸干自己手心里不停冒出的冷汗。 越是接近小溪村,谢明的心跳便更是快、更是重一分。 他觉得自己约莫是魔怔了,总觉得自己身后像是有人跟着,他走到哪里,那人便跟到哪里。偏生那人、亦或是那些人,叫他看不见,听不着。 叫他食不下咽,入寝难眠。 “前方的路有些崎岖了。”那车夫不知是在意有所指还是别的,有些语重心长,“公子要保重身体啊。” “……”谢明笑一声,“你回去的时候,莫要和别人说自己送过我。” 那车夫便不再说话,只是,隐隐地叹了口气。 而说是客栈,其实只是一间两层的、略大的废屋子而已。 小溪村傍着山,要出去极为不方便,于是便有人好心人在这里建了个客栈,只是为了出村的人在天黑之前若是赶不回去的话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谢明推门的手顿在半空中,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了抬眸。 “怎么了公子?”身后的车夫困到眼睛都睁不开。 “……没什么。”谢明把门推开走进去,“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吧。” 这屋里还有着很浓的人气,也有很明显的有人来过的痕迹。只是那车夫是个普通人,并不知晓自己要去何种地方,加之这会实在是太困,随便寻了个地方便睡了。 谢明睡不着。 他这些日子的休息皆以假寐为主,偶尔会浅眠过去,随即又被梦魇缠醒。 所以他便是只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他到现在竟是记不得这客栈是如何没的。 不过大抵是和他脱不开关系。 他其实不止欠言翊一个人的。 世人皆说他没心,为了得到苍云剑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若真是如这般便好了。 窗外的山连绵不绝,一座接着一座,看起来像是普通人翻不过去的囚笼。 但言翊先前就生活在那里,虽然出来一趟不容易,但胜在隐世独立,邻里之间友善和睦。 日子虽然苦了点,但他们似乎要比这世道里的其他人要快乐许多。 那几座山其实是他们的守护神。 而他将他们的守护神踩在脚下,将他们打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谢明自嘲一笑。 他甚至不敢看月光。 突然一阵风掠过,惊了树上正栖息的鸟儿,同时屋内传来纸张被吹响的声音。 谢明微微偏头,瞧见了手边不远处一本有些破烂的,先前完全没有吸引他注意力的本子。 那看着像是一个记账本,因为时间久了,上面的字都有些混沌不清。 他像是接受到了什么指引,鬼使神差一般将之拿过翻开。 “爹爹,今天客栈来了好多人,我都不认识,我有点害怕。” “爹爹,有个好看的哥哥给我做了个花环,他看起来是好人。” “爹爹,他们吃的都好多啊,我给娘亲搬柴火都要搬不过来了,有个叔叔嫌弃娘亲做饭慢,还想打娘亲,是个那个好看的哥哥保护了娘亲。” “……” “爹爹,小溪村又是打雷又是下雪,心儿好害怕。” “爹爹求——” 约莫是想写个救字,但那字没来得及写完,被拉出很长一笔。 谢明像是心跳停止,就这般顿在那里。
第115章 雨天 小女孩约莫是年纪还小, 写出来的字并不算工整。有些字甚至因为不会写而被涂删了很多次,像是有股拗劲儿,一定要把那个字写对才肯罢休。 那册子看着上了些年岁, 纸张变得微微脆硬。谢明甚至不敢用手指抚上去, 只是轻轻拿手掌托着,看上去似乎是捧着什么宝贝。 客栈里来了很多人。 小溪村里又是打雷又是下雪。 这上面每一个字谢明都认识, 但当这些字组合起来的时候,成为一串连贯的话语的时候, 却忽地让谢明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他确实记得这里有个客栈, 但他并不记得自己在这个客栈停留过。 当时着急去解决要换,虽路过,但并未在此做过停留。 更别提为这个小女孩做花环和护下她的母亲。 在谢明的印象里,他于奉天某个镇子的客栈里同微昊结识, 因着微昊说小溪村是妖物的豢养之地这才与他结伴而往。 当时少年心性极为强盛,加之在这世道的比试里根本毫无败绩。他满心自负,眼里只有用自己的实力去做这个世道上人人称颂的英雄。 他记得自己是与微昊等人一路到了小溪村,从未在半途中遇到什么客栈,也从未给什么小女孩做过花环。 那这册子里写的漂亮哥哥是谁? 小溪村雷雪交加之际,造雪之人是谁? 又或者说,这世道之中,除了他,谁又能在酷暑之际于小溪村下上一场雪? 可一个仅仅只有两百多口的人村子, 要屠掉的话, 何至于雷雪交加? 成千上万的问题像是针扎一般折磨着谢明的记忆,他有些迷茫地朝着窗外看过去, 但目之所及,除了冰冷的黑暗以外, 什么也瞧不着。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遮住了。 忽地有一阵风吹进来,将谢明手中的册子吹得哗哗作响。 “若是漂亮哥哥在那里,小溪村定然安然无恙。” 那句话只是被风吹得短暂地出现了一下,随即又被下一页上来的纸覆盖住,藏在脆弱可怜的角落里。 谢明没有看到。 他神色忽地沉下来,指尖白光闪烁,眨眼的时间而已,周围便已经立了个小结界出来。 “宗主,门口有辆马车。” “上去看看,若是有人便直接灭口。” 谢明关上手里的册子,将之放到一旁。 这结界能隔绝气息,借着黑暗,能将他和那车夫很好地罩在阴影里。 屋外一行人走路无声,显然并非是什么走错路的普通人。约莫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借着还没有太多人知道千重佛陀的空档,将之占为己有—— 和之前来的好几拨人一样。 几拨不同的人若是遇到,届时又是一番你死我活。 人性本贪,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止一个微昊。 “没人,许是前路不好走,弃下马车走进去了。” 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起:“屋内也没人,应当是真的已经走了。” “来这地方寻宝还乘马车,莫非是一个人来的么?莫非是什么高手?” “你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人么?他又不是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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