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些问题一旦问出口,西度斯就真的没可能了。 瑞恩忍不住发抖,他脑海里想起西度斯大大咧咧的笑容,心痛的难以忍受,他用手掌捂住双眼,一字一顿,“带我去,军烈碑。” 士兵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在一旁同伴的眼神中闭嘴。 龙族的军烈碑在防御基地的最南面,位于核心保护区,与指挥部相隔不远。 军烈碑在两层台阶之上,那块刻有名字的透明晶石碑屹立于平台正中央,碑体周围都是凹进去十来公分的烈士安骨地,很浅。 那台阶也不高,瑞恩一眼就能看到士兵之间身穿龙族将军制服的塞伦,他被士兵们簇拥着,在最右边靠中间的安骨地面前,低着头,面容难辨。 四四方方的安骨地实在是太浅了,就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隐约可见其中存放的森森白骨。 瑞恩靠近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视力。 明明是那样晴朗的天空,阳光又是那么充足,防护罩也没有遮住那光线,但瑞恩就是感觉周围黑压压,雾蒙蒙的,离得越近越压抑,耳边就只剩下自己的喘息。 那处小小的凹陷放不下桀骜的西度斯,那样高大的龙族战士,怎么会只有留下这么少的东西在这世间。 塞伦和那些士兵对瑞恩的出现感到意外,围在一起的士兵都退开,站在中间的只剩下瑞恩和塞伦将军。 耳边又开始嘈杂起来,很多种声音都在说话,瑞恩难以捕捉任何有效信息。 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安骨地旁边立着的一块小小的名牌。 上面用软金属刻着简单的几个字: 【黑龙少校西度斯】
第95章 瑞恩伸出手,指尖止不住地颤抖,他轻柔地抚过那冷冰冰的名字,大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高大爱笑的青年与这死气沉沉的骸骨联系起来。 眼前忽然就模糊了,那种被水汽包裹充盈的感觉又来了,四周的声音忽然消失,连机器轰鸣运转的声音都没有,眼眶里有温热的东西滚落出去,视线又清晰了,变得比之前还要清晰,瑞恩甚至可以看到铺在最下面几片黑色的龙鳞的纹路。 塞伦眼底同样是一片哀恸,他扶起摇摇欲坠的瑞恩,千言万语在心中滚落一圈,却只唤出了一句,“陛下。”连节哀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瑞恩攥紧拳头,闭了闭眼,抬头盯着塞伦,几乎是有些失去理智,想要口不择言的质问他,为什么西度斯会死在这里,死在他这个做父亲的眼皮底下,可是在看清塞伦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变得花白的鬓角,他又只能沉默。 他是什么身份,又该站在什么立场? 一位合格的陛下此时此刻应该好好安慰在战场上失去孩子的父亲,而不是指责,若是朋友,那便更没有资格。 瑞恩只能极力平缓自己的情绪,问,“将军,西度斯他是怎么……的,我想知道。” 塞伦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失落迷茫,继而更加悲痛,他似乎有过短暂的思考和挣扎,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此刻却失神地看着瑞恩,声音低落,“他违背军令,去支援了一组全体阵亡的侦查小队,导致,他带领的那一支精锐小队,连同他,也一起阵亡了。” “支援已经阵亡的小队?”瑞恩觉得荒谬,西度斯的军事策略的荣誉榜现在还军校的电子存档中,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不理智的决定,而最应该相信西度斯的塞伦将军居然会相信这种完全脱离现实的事。 塞伦沉浸在巨大的丧子之痛中,他眼中是剧烈的悲伤之后的情绪空洞,他像是在念与自己无关的台词,情绪麻木却又带着一点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埋怨,“他不听我的话,我下令让他回来的,他明知道那里是异族的埋伏区,却还是赌气去了。” 瑞恩感觉到血液在一刹那凝结,冷的他几乎要发抖,他咬着牙站起来,不再看塞伦,环顾四周,问,“西度斯的直系下属在哪里?” 几个站在人群后面的高大士兵走了出来,他们平静的表情在沉重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冷漠,眼中不约而同的出现了某种悲愤厌倦情绪。 瑞恩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小小的,写着亡者姓名的牌子,银灰色的金属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 “去会议室。”瑞恩的声音冰冷,跟着带路的士官大步离开。 塞伦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想要跟上去,却被石一眼疾手快的拦住,他态度恭敬,语气谦卑,“塞伦将军,陛下稍后会召见您,请您务必节哀。” 高大的龙族将领失魂落魄的停下脚步,怅然若失的重新回到亡故幼子的骸骨前,一言不发。 小五大步流星的走向那几位西度斯的心腹属下,微微拱手,“几位请去会议室,陛下有话要问。” 几位士兵头也不回的跟着小五离开。 大家这下都能看得出来,年轻的陛下对西度斯的死亡原因存疑。 会议室里,瑞恩站在窗边,身上被阳光照得发亮,他面色冷凝,“西度斯真的违抗军令去救已经灭亡的小队了吗。” “没有!殿下他没有!”其中一名士兵扑通一声跪在瑞恩面前,他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此时满面是泪,“殿下的判断从来不会出错,他是被奸人所害,他根本不该死的!”那士兵索性哭出声来,“求您为殿下做主!将军听信谗言,不相信我们的话,若不是我们集体以死相逼,他居然还想把西度斯殿下迁出军烈碑。” 瑞恩闻言震怒,只觉得心口是要溢出一滩血水来,他手死死地扶住窗沿,“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群士兵眼看为西度斯翻案有望,几声闷响之后竟是跪了一片,他们恨得眼睛充血,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是那个地心人,她给殿下报假消息,让殿下去赴死!” 在西度斯没有来到十九号驻地之前,这里的大多数士兵都是反感他的,即使没有任何接触,但谁都知道西度斯是个被龙族宠坏了的纨绔,是个坏种。 这种排斥的情绪在确定西度斯会被军校派遣到十九号驻地时达到了顶峰,他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很不好过,总是被针对,半点将军之子的好处都没沾到。可是到后面,西度斯次次都是全军比武第一,也没有看到过他仗势欺人,揍的那几个都是在队里出了名的混蛋,在长期的相处当中,他们才意识到,有些流言根本就经不起推敲,西度斯也不是纨绔。 他从来不会因为被队里的新兵拖累而生气,他确实蛮横,却不是那种毫不讲理的蛮横,他会放下脸面为自己的队伍争夺该有的利益,会因为不合理的训练安排和指挥官大吵大闹,而事实总是能证明他是对的。 他从不骄纵,是野训时最能吃苦的兵,他手下带的,没有不服他的,连最开始讨厌他的指挥官看见他也时不时会露出笑脸。 士兵们知道将军和殿下的父子关系不和睦,原本还精心筹划了一些破冰桥段,结果都被突如其来的战争扰乱。 西度斯时常被塞伦派去出一些难度很高的任务,遗言都更新了数百次。 连将军手下的副官都看不下去,时常提醒塞伦,是否磨砺的太过,但塞伦并不放在心上,他自信的认为西度斯的能力他心中有数,必定不会出事。 直到西度斯违抗军令一去不回,将军暴怒之下原本准备亲自营救,谁知还没等他动身,前线就传来西度斯所带领小队全体阵亡的消息。 龙族即使不惜代价重新将那些异族军舰击退,却也只带回了西度斯以及那些精英队员的鳞片和骸骨。 瑞恩问,“他的队伍没有幸存者,你们怎么能确定西度斯得到了错误信息?” “因为殿下这次行动留遗言时,我就守在外面,门没有关紧,我听到了,殿下说他要被派去救援,说是第一次接到那么轻松的任务,后来殿下发现门没关好,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申请要听殿下的遗言,想看殿下的光脑任务系统,但是请求都被将军驳回了。”那名士兵就是西度斯同年军校毕业的战友,就因为要为西度斯正名这件事,还被一些不知情的士兵打上叛逆太子党的名号。 “将军不相信西度斯殿下,我们没有权限。”那名士兵目光灼灼,“陛下,我们也只是想要真相。” “西度斯殿下绝对不会做出牺牲全队去救已经死亡的队友这种事。”其中一位一直没说话的士兵也忽然开口,“而且,西度斯殿下的遗言不是留给将军的,他的所有遗言都是留给您的,只有您才有资格听,连将军都解不开殿下设置的虹膜锁,只有您可以解开。” 闻言,瑞恩闭眼,强忍泪意,却无法抑制的哽咽,“你说,遗言,都是留给我……” “是的陛下,西度斯的遗言对象从始至终都只有您。”士兵语气坚定。 最开始西度斯根本不屑于留下这种与他而言无用又肉麻的话,但是在指挥官反复强调询问他有没有在意的人时,西度斯璀然一笑,他说当让有,他要留给陛下。 将军得知这件事时,只觉得西度斯是在报复他这许多年的放养教育,只当是小孩子闹脾气,直到他在西度斯死后,竟真的解不开他的遗言锁,他才意识到,西度斯是真的不在乎他这个父亲。 在部队里听不到西度斯叫他声父亲,竟是永远听不到了。 “西度斯的光脑数据恢复了吗?” 士兵回答:“早就恢复了,只是将军不愿意看。” 瑞恩快速地低了下头,不着痕迹地拭去眼泪,叫来小五,“叫塞伦将军把西度斯的光脑带过来。” “是,陛下。”小五退出去。 塞伦像是早有预料,没一会儿就被小五带进来了,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楚楚可怜,哭的梨花带雨的地心人,是个女性,穿着龙族的军装,没有军衔。 瑞恩略微皱眉,里面的几位士兵如临大敌,声音极低,“陛下,就是她散播那些西度斯殿下不好的言论,将军就听她的,脑子都听坏了,连自己的亲儿子的不顾。” 塞伦身形一顿,瑞恩抬眸,小五立即微笑着将那个哭泣的地心人拦下,谁知那女人竟开始不管不顾的往里冲,冲不进去就开始坐在门口嚎啕大哭,披头散发宛若怨鬼幽魂。 瑞恩看着停下脚步准备回头的塞伦,面容极冷,“将军,请进。” 塞伦忽然醒神,立刻加快脚步向瑞恩走去。 那地心人被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外,听不到一点对话,她又哭了一会儿,见塞伦并没有出来接她,面容灰败,像是破旧房屋里一片片掉落的墙皮。 她一把擦了眼泪,拢起乱糟糟的头发,站起身准备离开,却也被小五拦住,他脸上笑容不变,“还请稍后片刻。” 那地心人的情绪却忽然激动起来,在没有任何人触碰的情况下她猛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锋利的指甲往小五身上乱抓,小五却纹丝不动,表情未变分毫,“外面的动静,里面听不见,还请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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