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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骄狂

时间:2024-11-09 14:00:07  状态:完结  作者:群青微尘

  楚狂解开袋儿一看,见里头皆是灿灿的黄金,登时涎水流到了脚底。他赶忙火急火燎地将顺袋往怀里一塞,护食一般。独眼男人笑道:“这是我的赏金里分出的份,你发了六箭,射伤‘雍和大仙’,应得最厚一份赏才是。”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楚狂点头哈腰。

  独眼男人看着他卑葸的模样,笑而不语,半晌后又道:“我本要向圣上禀明,你才是头功的,后来转念一想,兴许领了头功,踏入仙宫,于你而言会大大不利。”

  楚狂听得懵神,眨巴着眼。然而对方的口气愈发凌厉。

  “你说是么?”独眼男人道。“……‘阎魔罗王’。”

  突然间,楚狂变了脸色。

  他神色中的错愕之意甚是明晰,让独眼男人看得一清二楚。不会有错的,那超群绝俗的箭法,那赤红若玉的重瞳,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人!

  突然间,独眼男人猛然伸出双臂,捉住其臂膀。楚狂吃了一惊,不及挣扎,便已被狠狠掼在棚壁上。马棚簌簌落尘,马儿不安地喷着气。

  “果真是你——‘阎魔罗王’!”独眼男人目中满是血丝,腔膛震动,低喝道,“一年前在‘箕尾大漠’,是你取我一目,伤我弟兄!”

  他如猛虎般咆哮,一只手已粗卤地揪起楚狂的额发。果不其然,在那乱发底下藏着一只艳丽如血的重瞳。头项的胸膛剧烈起伏,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追寻已久的“阎魔罗王”竟蛰伏于身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独眼男人恶狠狠地盯着楚狂,他在等对方凶相毕露,显出丑恶嘴脸。

  但出乎意料的是,楚狂说:“对,我是‘阎魔罗王’,对不住。”

  他一拍独眼男人的腕节,竟教独眼男人不自觉松了手。楚狂若无其事,自地上捡起硬毛刷,继续刷着马儿身上的灰土。见他这般散漫,独眼男人厉声喝道:

  “你就没有旁的话要说么?”

  楚狂轻笑:“我有什么话可说?我方才都自白了!你要我赔礼、磕头、挖一只眼给你,要我如何谢罪都成,只是我现在还有不能被你拿去官府的理由。”

  “你当日为何出箭,伤我一目?”

  “只许你们捕我,不许我脱逃么?我发那一箭,不过是为警示你们不许跟来。我可没杀人。”楚狂冷冷道,“何况你也是觉元骑队的头项,立功是早晚之事,若得了‘仙馔’,连肉里都能长出骨头来,你那目疾自然也能痊愈,有何可忧?”

  真是奇事,先前看他仿佛痴痴癫癫的模样,然而此时说话却明晰有理,仿佛之前的狂态皆不过是伪饰。

  “你方才说的,那个‘现在仍不能被拿去官府’的理由是什么?”独眼男人问。

  突然间,楚狂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刺痛,有硬物抵住了他的背心。他冷冷地以余光往后瞥去,独眼男人手中抄着一支箭,镞头正抵在自己的肌肤上。那是前些日子留在箭囊中、射杀了“雍和大仙”的最后一箭。

  独眼男人再度出手,这回丝毫不留情面,楚狂不善近搏,还未及反身,便感到自己的脖颈被以几乎能置人于死地的力道擒住,腘窝被猛地一撞。眼前天旋地转,他被击倒在地,胸骨咯咯作响,喘不过气儿。肩伤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脸色惨白,紧咬的齿关里泄出一声痛吟。

  独眼男人将他按倒在地,居高临下地咆哮:“老实交代,你留在方惊愚身边,究竟有何居心!”

  “有个屁的居心!”楚狂吃痛,怒叫道,“我要带他走,翻过蓬莱天关!”

  头项一愣,当日他也曾听楚狂说过类似的话语,然而只当其是胡话,未放在心上。他低声喝道:“胡说八道,私出蓬莱可是大罪!”

  “那又如何?这是我师父托付于我的遗愿,我一定要带一人出关,那人兴许不会是那死人脸,但我觉得他已是最合适的人选!”

  “方兄弟事业有成,不日便当扶摇直上,为何要和你走?你这逆贼居心叵测,是想唆使他反了天子律令!”

  “放屁!他会和我走的!”楚狂怒喝道。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脱口说出此话,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对此事极为笃定。箭创再度发作,头上的痛楚突如其来,像一柄巨斧陡然劈开脑壳,楚狂顿时汗如雨下。

  突然间,他感到神智昏乱,一阵恍惚。他想起师父临死前紧攥着他的手的情景。那要带人出天关的愿望,真是师父嘱托他的么?他的头脑常如糨糊,忘记与混淆了许多事,兴许师父自一开始便未嘱咐他此事。

  是他一厢情愿地想带一个人出蓬莱的么?可既然如此,那强烈的冲动自何而来?为何他会有这个愿望?

  独眼男人忽感受不到楚狂的挣扎了,然而低头一看,却依然能望见这青年目眦欲裂,牙关紧锁,双目似通红火炭,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狂意。

  忽然间,男人望见一滴泪自那狂乱的眼里垂下。“阎摩罗王”竟在落泪,那泪里似饱含着苦楚、恨意与殒身不逊的信念。

  楚狂磨牙凿齿,恶哏哏地自语道:

  “我要带他出蓬莱……我活到现今,只为实现这愿望……我一定要带他出蓬莱!”


第36章 反眼不识

  木门外传来一阵急雨似的叩响:“方大捕头,您和那头项在家中么?”过了不多时,又是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咱们知道你们在的,有好物件要送你们哩!”

  这敲门声响了一上午,回音在跼促的院落里乱荡,最终尽数落入方惊愚耳里。方惊愚终是无可奈何,自榻上爬起,披了件里衣,遮了胸前创口,枝梧着病体去开了门。

  门外果不其然已簇了一群人,卖江米人的老范、未出阁的盛姑娘、打铁铺的索师傅……还有许多他叫不上名儿来的街坊百姓。他们见了方惊愚,立时叽叽喳喳起来,住在左近的尤大娘笑道:“方捕头,听闻你养伤呢,是咱们搅扰您啦!”

  方惊愚苍白着脸,摇了摇头。街坊们虽见他披发鬖鬖,气色不好,不敢多作耽搁,却止不住好奇心,探头探脑道:“咱们送了些吃食来——怕你家无人开灶呢。那头项在么?”

  “在是在……”

  “等会儿有仙山卫押送‘仙馔’来,要清道,咱们便没法在这逗留啦,想乘机看上他一眼!”又有姑娘俏面羞红,道:“想必那也是个绝世的威武汉子罢,不知有家室了否?”

  方惊愚心道,真是人一扬名便易招蜂引蝶。平日里头项也常来自家坐坐,那时倒是门可罗雀,而今儿倒若闹市了。他说:“已有两个儿子了。”

  围观众人顿时一片嘘声,好不遗憾。那些浓妆艳抹的姑娘家登时将主意打到了方惊愚身上,格格笑道:“既然如此,那方捕头可有心上人了?咱们入你腔子里住住可否?”

  方惊愚淡淡地答:“尚无。但敝人贫贱体弱,蒙诸位错爱了。”他咳了几声,身子有些摇摇晃晃,众人见他伤且未愈,脸色似透白的拂晓天穹,便也识趣地不再多话。过不多时,一群仙山吏浩浩荡荡而来,在方家小院外摆开阵列,众街坊也只得离去。

  怎么这么多仙山吏前来?方惊愚仔细一看,其中倒有不少熟识面孔。他错愕地对其中一位发问:“诸位弟兄来此,是为何事?”

  有人笑道:“方兄弟,咱们都是来护卫‘仙馔’的!听闻那立功的觉元骑队的头项这几日皆在贵府上,国师大人便命仙山卫将恩赏的‘仙馔’送来了。”

  在蓬莱,凡立大功者可得“仙馔”赏赐,而那“仙馔”饮得多了,甚而能与仙山卫并辔同驱。方惊愚自然替头项高兴,眉头略舒。他又暗暗地想,护送“仙馔”的仙山卫……莫非是师父么?蓬莱由玉印卫镇守,约莫是由她来护卫国师所酿的这玉液琼浆。

  不少人留了些盛着温菜的食盒在门前,堆得小山也似,方惊愚唤了街坊几声,见无人肯拿回家去,便只得拿了些回房里,再添几笔人情账。

  才回房中换上洁净缁衣,方惊愚便忽见独眼男人进房来了,只是一身尘土的模样,脸上还留着几道血痕,顿时惊道:

  “头项,您怎么了?”

  独眼男人道:“无事,那黑骊尥蹶子,不慎被它踢中了。”方惊愚道:“马能踢成这样?我瞧倒似猫挠的。”独眼男人见瞒不住,遂挠头道:“我方才心急,同你家楚兄弟打了一架。”

  方惊愚倒松了口气,道:“既是打架,定是他有错了。我家这厮役就是疯疯癫癫的,常出言无状,头项莫见怪。”又问道:“你们是因什么起了口角?”

  独眼男人却默然不语。他想起方才楚狂被他按倒在地时扬声恶骂的模样,“阎摩罗王”竟在他面前落泪了。于是一时间,男人不禁心旌摇动,手下松了一刹,楚狂也乘机扭身一滚,脱了桎梏,逃之夭夭。

  男人在原处怔然伫立了许久,不知为何,见到那寻觅已久的死敌,却未给他带来预想中的欣喜。在觅鹿村的那一夜,若非“阎魔罗王”以穿杨射柳的神箭法射伤“雍和大仙”的六只眼,他们怎能苟活至今?

  头项望着那身影,忽有一刻恍神。“阎魔罗王”和方惊愚年纪相仿,和他家中的长子也相仿。那在二十余年前便兴风作浪的凶犯——竟仍如此年轻么?

  真是奇事,事到如今,自己竟对“阎魔罗王”生出一点宽宥之意了。

  出于诸多顾虑,独眼男人并未再追上楚狂,也未将与楚狂的交谈告知方惊愚。他们默默地坐了半晌,独眼男人忽道:“不过同楚兄弟耍闹而已,方兄弟莫要介怀。话说回来,在觅鹿村那一夜发生的事,仙宫尚不知晓罢?”

  方惊愚点头。他们回禀给蓬莱府的只是杀得“大源道”教主一事,至于那觅鹿村里死尸横行的惨状、教主那不似人形的异状,则按下不表。

  “那教主冒作‘雍和大仙’,满口尽是忤逆之辞,怕是若禀报蓬莱府,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仙宫也会疑咱们是否听信了其摇吻鼓舌之辞,因此而生出违抗之意。”方惊愚道,“安安稳稳些最好。”

  独眼男人点头,同意方惊愚的想法。

  这时却听门外一阵喧嚣。方惊愚道:“约莫是仙宫送‘仙馔’来了。”

  两人赶忙将自己拾掇成衣妆楚楚的模样,出门去迎接。跪地听诏后,仙山吏们抬来一只嵌玛瑙金箱,箱上镂刻着龙纹,自其中恭敬取出一只甘木纹壶,这便是盛“仙馔”的容器了。头项毕恭毕敬地接过,再三叩首。

  待仪仗撤出,独眼男人捧着那壶起身,对方惊愚笑道:“倒不见仙山卫前来呢,是你师父不愿扰你养病,方才不来的么?”

  方惊愚说:“她若来了,我浑身便会紧绷绷得同杉板也似,怕不是会把伤口再绷裂了。她不来,倒是救了弟子我一条性命了!”

  两人一阵大笑,抱着那壶入了堂屋。独眼男人将壶放在铁力木桌上,吁了一口气,道:“这壶看着巴掌大小,全天下人的心却装在这里头呢。”方惊愚见了那壶,也不免得心头扑扑直跳,他们仿佛在亲手揭开一个传说的面纱。于是他唇角微勾,道:“这是稀贵物件,我叫小椒和那长工也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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