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玕卫打着酒嗝点头,道:“你也扶悯圣歇下罢,我扎了帐,在你们毡帐左近,也不需你费心。” 三人歪歪斜斜地回了各自帐中,入了帐,楚狂便似藤蔓般巴缠上来,嘴巴吐着热气,一个劲儿吃他耳朵。方惊愚掰开他脑袋,他偏不依,像煮热的蜜饴糊上来。方惊愚和他倒在衾褥间,问:“哥怎么今日便开窍了?” 楚狂含含糊糊道:“什么开窍?后窍都不知被你开了几多回了!”他一吃醉便口无遮拦,听得方惊愚脸红筋胀。 方惊愚解开他衣衫,他一通哼哼,那细声像一根游丝在方惊愚心上游来荡去,又轻又痒。方惊愚捂住他嘴巴,嘘声道:“别这样出声,爹就在隔壁帐子里呢。” 楚狂醉眼朦胧,胡搅蛮缠地大嚷:“让他听房去!” 方惊愚吃一惊,几乎没被这声叫嚷吓走三魂七魄,倾耳细听,却不闻隔壁帐中动静,于是他一颗心暂且放下,这时却觉手上润湿。垂头一看,却见楚狂舐着他指节,红舌如戏水鲤拐,钻进指缝里。 “……哥!”方惊愚低低叫道,楚狂抬眼看他,眸珠晶润,像中天星辰,教人心弦拨动。这是他素来敬重的兄长,可他们已然越界,铸下大错。 “别管爹了。”楚狂说,咬住他的手指不放,巴巴地望着他,醉意朦胧,“我要你。” 一时间,似有一股洪流冲垮心房,方惊愚与他倒在衾褥中,什么冰墙、归墟、伦常皆不顾了,自此昏天暗地。 夜深了,雪片子打在帐尖上,噼噼啪啪地响,像在炒豆。琅玕卫坐在毡帐中,经方才的凉风一激,酒醒了许多。 忽然间,他听闻风雪里似传来细细的哀鸣声。他走出帐子,那哀叫声自方惊愚的帐中传来,像在讨饶,极难耐的模样。 琅玕卫心里一颤,是楚狂创口发病,痛得厉害了么? “惊愚,”犹豫再三,他伸手拨开帐幕,道,“悯圣的伤好些了么?” 帐内忽传来一阵慌乱响动,琅玕卫将身子探入,只见雪床上摊着海兽皮,衾褥凌乱,方惊愚与楚狂相依而眠。楚狂的脸蛋儿露在外头,紧阖着眼,眉关蹙着,泛着热病似的殷红。 方惊愚在楚狂身后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爹?” “没怎么,我听闻响动,怕悯圣害病,故来瞧瞧了。” “悯圣哥没事,方才我也给他吃了药汤。” 琅玕卫点头,目光却落在楚狂露出的一截颈子上。如玉般皙白的肌肤上缀着一点红痕,像梅花。仔细一瞧,似还有斑驳的齿印。 楚狂紧闭着眼,好似睡着了,然而却能瞧出在微微颤抖,极力抑制着什么。 突然间,琅玕卫如遭晴空霹雳,他想起在羼织帐前驻足时,他掀起门帘,隐约望见两个相叠的影子。 风仿佛凝固了,男人默立了许久,最后他撂下一句话: “惊愚……悯圣好歹是你兄长。你……好好待着些,莫要欺侮他。” “好。”方惊愚简扼地答道。 帐帘落下,男人走进风雪里。他听闻帐内传出响动,是楚狂恼怒的声音:“说好的不欺侮人呢?死王八,快出去!” 继而是方惊愚的声音:“爹都没走,我出来作甚?”不知他做了何事,却听得楚狂哀叫一声,叫声又很快熄灭,似被人伸手入口,以指节衔住了舌头。 帐帘后的影子再度交接,告饶、哀求声虽压得极低,然而绵绵不绝。琅玕卫深深叹气,强按心头思绪,闭上双眼,快步离去。
第154章 出震继离 翌日清晨,一缕风长驱入帐,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琅玕卫独自坐在火盆前,眉关紧锁。 男人回忆起昨夜之事,只觉处处荒唐。昔日的方悯圣谦谦有礼,温文尔雅,而今却一口的胡话,像一只浑身带刺的野犬。楚狂虽是方悯圣,却是已吃辛受苦、在泥涂里打滚过的方悯圣,被人残忍折磨、见惯人心险恶,又在市井粗人间混迹八年,已变得十分粗蛮无理。琅玕卫一念及此,便心中发痛。 琅玕卫本已暗自起誓,要让楚狂往后再不受苦,待冰壁过后便带他归隐调养,可从昨夜的种种迹象来看,楚狂和方惊愚这一对兄弟非但拆不开,还黏连作一块儿,做下了私案!琅玕卫寒战不已,不解这事为何会发生。方惊愚平日看着清清冷冷的,怎就同兄长分桃断袖了起来? 然而一念起楚狂的模样,虽处处蛮野不堪,却懂得如何迎合、勾串人,一举一动皆勾魂摄魄,带着被人调养出的浮浪。琅玕卫低低叹息,将脸埋在手掌间。 过不多时,楚狂却自投罗网,一瘸一拐地走入了帐子来了。他手里捧着石碗,里头斟着郑得利帮熬的红参汤,只是沉默着,神色也十分狼狈。 琅玕卫招呼他:“来了?坐罢,悯圣。” 楚狂一脸别扭地坐下。琅玕卫偷觑他,只见他秀眉星目,发乌肤白,天成的英丽,确与他娘亲生得十分像,憋火的神色也如出一辙。他颈子处确留着啮痕,也不遮掩。 静默地坐了许久,楚狂吞吞吐吐道: “爹……昨夜……” 话不必说,这讲的定是他们兄弟昨夜里的昏乱事了。琅玕卫道:“昨夜怎么了?”一双眼却觑定他,细察着他的神色。 “我……”楚狂只说了一个字,便讲不下去了。帐中沉闷闷的,没有风,一切都凝结了一般。 琅玕卫忽而出声问道:“惊愚待你好么?” 楚狂暴露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支吾道,“也……不算得坏。” “他若欺侮你,你也别瞒着爹。”琅玕卫长叹一声,“悯圣呐,爹也讲不得你俩了。你们羽翼皆丰,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爹也没能尽心照料你们,更是无颜待你。惊愚身为白帝,我是他标下,我又能如何置喙呢?只是爹怕你受他欺负,继而吃苦罢了。” 楚狂垂着头,手指相绞。火盆里毕毕拨拨地响,焰光在他眸中跳跃。许久,他喃喃道:“我想……继续跟着惊愚。” 琅玕卫沉默不言。 “我自小便被教导,要‘竭忠事帝躬’。其实我心中也时而不平,为何我生来便要为一人杀身糜躯?”楚狂垂眸道,“但我现下已没那怨忿了。明夷已破,往后蓬莱将有白日中天。我有一种感觉,若是与惊愚一道,我定能见到那光景。” 琅玕卫将掌心放在他肩上,“爹不会对你的决定作疑,想跟着惊愚,便跟着去罢,毕竟你是他的引路明星。”楚狂小心翼翼地点头,神色松快许多。 然而下一刻,琅玕卫便板起脸道,“但你大病初愈,怎能随着他胡天胡地?他往后是要做帝皇的,得册立嫡妃,你怎能上得了台盘?你要做辅佐他的仙山卫便罢了,可现下你做的是何事?给他事房!” 楚狂一张脸红得似发痧一般,又颤抖着低下头去。 琅玕卫拍拍他的肩:“再回去想想罢,咱们既是臣子,便当尽臣子本分,不可逾矩。” 楚狂嘀咕:“那君要臣事房,臣也不得不事房了,还有甚办法?” 琅玕卫瞪圆两眼,默然无话。他想说些什么,然而喉口却被噎塞了一般。确然如此,方惊愚便是白帝,要做下何事,他又能如何相阻呢? 两人坐在火盆边哑口无言,听着枯枝在火盆里被烧得噼啪作响。帐外风雪连天,雪片子打在帐上,一片乱响,恰如二人嚣杂的心绪。 归墟中人声鼎沸,镇日靡歇。此时兵丁、黎庶们镩冰铲雪,干劲冲天。 方惊愚接手了施命发号的活计,他发令点燃黑火药去炸那冰壁,待碎冰落地后,便再让人前去清道。白帝立在丹墀上,望着众人在冰壁边的身影,分明是一个个砂砾般渺弱的身影,聚在一起却好似一条能将这冰壁吞噬殆尽的巨龙。 这时一众人影向他靠拢而来,是白环卫、碧宝卫、如意卫和琅玕卫及其所率的部属。众人向白帝齐声叩拜: “拜见陛下!” 望见一个个在自己身前垂下的头颅,白帝神色一动,垂暮的脸庞上隐现对往日的伤楚。这并非当初他的世界里的仙山卫,然而他们却确而是自己的故人。他垂首叹息:“平身罢,朕不是尔等的白帝,不过是在此地因循的老守城人罢了。” 白环卫抬脸,目光坚毅,道:“陛下何出此言?您为归墟殚诚竭虑,我等皆不及您。” 碧宝卫也道:“陛下对我等还有甚吩咐,尽管开口便是。” 白帝望向远方,方惊愚正立在冰壁前发号布令,身影挺拔如松,已俨然所具天家威严。他叹道:“蓬莱不需两位天子,朕也当退位,湮于尘烟了。” 琅玕卫忙道:“陛下,这万万不可!您本就是咱们的圣上,怎能弃我等于不顾?”其余仙山卫一同点头。 白帝笑了,“看来那叫方惊愚的小子也未能教大伙服膺。但他注定是蓬莱的帝王,朕需让路于他。” 他再度移开目光,忽而深吸一口气,低喝道,“方惊愚,过来。”他内劲深厚,这一声随风而去,直入方惊愚耳中。 方惊愚听闻这喝声,转头望见丹墀上的白帝与一众仙山卫,便迈步向他们走来。 待走至白帝跟前,白帝脸挂笑纹,对他道:“姓方的小子,朕欲教你即位,可众仙山卫却不准,你说当如何是好?”不等方惊愚答话,他又道,“这样罢,明日平旦时,你来这大殿前,带上刀剑,届时朕有话与你说。” 方惊愚摸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正发着愣时,却见白帝背着手,往殿中去了。如意卫笑吟吟地踱步过来,道:“按陛下所说的去做罢!现下他没有害你的缘由了,何况他就是你,这世上哪儿会有对自己下手的黑心人儿?” 方惊愚道:“可依我来看,他却足够狠心了。初至白帝城时,他便斩了我一刀。后来再见,他同我对垒,出手时也处处是杀招。”他又问如意卫道,“依大人所见,陛下明日叫我前来此地,是为何事?” 如意卫叉腰,挤眉弄眼地笑:“指不定是让你来这儿继位呢!” 次日卯时,天始蒙蒙亮,群山明净如洗,一抹靛蓝被曦光渐而染透。庑殿顶上的冰华泛着鳞鳞的光,如有群星闪烁。 丹陛之下列着兵勇,黑匝匝的人头攒动如蚁。 这一日,所有来到归墟的人们皆放下冰镩和手上活计,聚到了大殿之前。时隔近百年,除却卤簿仪仗外,此地再一次被人海充塞。并无缘由,只因人们嗅到了一股非同寻常之气,连今日的风也寒凝紧绷,仿佛预示着将有一件大事发生。 方惊愚也来到了人海之前。 今日他身着一袭素净黑衣,俨然一副公差打扮,刀剑装璏,一柄断去的毗婆尸佛刀,一柄含光剑,交错挂于腰后。他面风而立,宛若一竿脱尘翠竹。 众人屏息望着大殿,数根沥粉贴金释龙柱后是紧阖的门页,斗拱彩画已受星霜磨砺,残破不堪。门后并无动静,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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