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穿着制式衬衫和素色的过膝裙,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在脑后盘成一个圆形的发髻,眼尾有几道不算太深、但也不能说浅的纹路,看起来五十上下的年纪。 哪怕年长上许多,但在辛枫晏面前,她还是低顺着眉眼,行礼道:“少爷,长老请您进去。” “谢谢你,庄姨。”辛枫晏轻点了下头,正要向院子里走去,被叫做庄姨的女性又叫住了他。 “少爷!”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着涨大的孩子,庄姨心里止不住地担忧,“宴少爷,长老前几天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最喜欢的清釉旋纹茶盅都砸了,现在心情也不怎么好,您说话小心点,千万别再惹长老生气了。” 辛枫晏的表情放柔了点,嘴上道:“庄姨,你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心里却清楚的很,祖父这顿火气正是因为自己而起,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结果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辛枫晏在前,庄姨跟在后面,两人进了院内,庄姨就停了下来,并未在向前走了。 她关上了院子的大门,再回身时,看着那个沾染了夜露的背影走入正厅,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忧虑。 辛长老、也就是辛枫晏的祖父,已经八十多了,满头的发丝都花白了,连一双耳朵和垂在身后的尾巴上的毛都白了不少。 但可能是得益于种族天赋,他的身体依旧硬朗,耳聪目明,精神矍铄,不止是整个辛家的实际掌权着,还是族里地位最高的一位长老。 老人家穿着一身宽松的中式衣裤,坐在主位上,虽说眼睛浑浊了,但听到动静而看过来的那一眼,胆子小一点的人正面见了,怕是得吓的坐倒在地。 辛枫晏虽然没有怕成那种样子,但也全身紧绷着,弯下腰来,行礼道:“祖父,我回来了。” 辛长老端着茶托,用茶盖撇了撇碗中漂浮的茶叶,送到布满胡须的唇边啜饮了一口,再将茶碗放到手边的红木四仙方桌上,整个过程中、哪怕喝完了茶,也始终不说话。 辛枫晏见状,当即双膝着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祖父,我错了。” 辛长老这才开口,表情松动了些,露出点痛心疾首的样子,“阿宴,你是我一手教养出来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能做出这种事。” 末了,他轻叹口气,像是在感慨般道:“我倒是真想见见,那个姓穆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为了他背叛整个族群?” 辛枫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拖在地上的尾巴都差点炸毛了,被他忍耐了下去。 须臾,他慢慢地呼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祖父,我真的知道错了,请您放心,我不会再见他了。” “嗯。”辛长老捋了一下同样全都花白了的胡须,算是听到了比较满意的答案,“阿宴,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你表现的都十分优秀,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让祖父失望的。” “是。”辛枫晏垂首答道。 辛长老从主位上走下来,他的背是弯的,腿脚也有些不利索了,需要住着拐杖。 木制的雕花龙头拐杖击打在地面上,咚咚咚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逐渐靠近。 年迈的老人走的很慢,但他最终还是走到了辛枫晏的身边,布满褐色斑纹和凸//起的青色//血管的手搭上辛枫晏的肩膀,辛长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说出的话却让辛枫晏心里咯噔一声。 “阿宴,你现在一定在想,我是怎么找到你们的吧?” 辛枫晏沉默着,那只手就在肩上,他不敢有什么表现,只咬紧了牙关。 这确实是他想知道的,说好了从大学毕业到结婚的这几年中,他是自由的,族里不会干涉他在外的任何活动。 可这回却被这么轻易地找到了,难道真的像穆潇所说的,自己一直处在监视之下? 辛枫晏又快速地回想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对,他始终没有感觉到什么,即使族里做的再隐蔽,他也相信自己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的。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还会不会对穆潇…… 那只手在辛枫晏肩上拍了拍,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般,只听辛长老道:“阿宴,你不该怀疑祖父的,答应你的事,祖父从来没有食言过。” “是的,祖父。”辛枫晏道,“您的心意,我一直知道,我没有怀疑过您。” “很好。”辛长老笑了起来,他的脸上有很多纵横的纹路,一笑,全都向一起堆叠了起来,不过与方才的样子比,到底还是慈祥了一些。 “阿宴,我确实有我自己的方法,至于具体是个什么方法,这点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辛枫晏抿了抿嘴唇,他没法再询问,他能做的,只有回答一个“是”字。 “你只要记住,”在最后,辛长老半命令半警告地说道:“歇了不该有的心思,安心准备婚礼和承接族里的事务,姓穆的那个孩子,我就当从来不知道他。” 听了这句话,辛枫晏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能落地了,他长松了口气。 有了祖父的话在,族里就不会有人再会对穆潇怎么样了,“是,祖父,我会好好做的。” “好。”辛长老收回了手,到底是上了年纪,表情显出些疲累,“阿宴,这次你犯的错不小,自己去祠堂吧,我累了,你下去吧。” 祠堂这一遭,辛枫晏早料到了,他也早习惯了,向辛长老告辞后,他独自一人离开主院,去了宅子后方单独的一处院落。 无论是祠堂外、还是祠堂内的布置,与外族的相比,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唯一不同的是,外族人通常供奉着祖先或是神仙,但在辛枫晏的族群里,供桌上摆放的是一尊老虎的雕塑。 去也不是像辛枫晏的另一种形态,背部黄色,腹部白色,有着黑色的花纹,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老虎,连花纹的颜色都偏浅淡些。 辛枫晏进门后,就在那只老虎前跪了下去。他是来领罚的,自然没有垫子之类的东西,又是直接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辛枫晏进门时,还不到午夜,这一跪,一直跪到了天将破晓。起身时膝盖以下几乎都没了知觉,辛枫晏摇晃了一下,差点再次跪倒下去。 他艰难地稳住身形,在原地缓了一会,然后挺起脊背,并没有立刻离开祠堂,而是踉踉跄跄地向着祠堂里边的一间房里走去。 天色整个大亮起来之后,辛枫晏才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中,还是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人搀扶着送回来的,一沾上床铺,他就陷入了半昏迷半沉睡之中。 不知昏睡了多久,辛枫晏只觉得自己热的像被架在火上烤,嗓子干渴的厉害,浑身上下哪里都痛。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先看到的是压在脸下方的枕头,然后是自己的床头。这个视野和平时的不一样,他想了想,想起来自己是趴着睡的。 “阿宴?”上方传来熟悉的、轻柔的女声,“你醒了?” 辛枫晏侧了侧头,床边坐着个盘着发髻、端庄文雅的女子,他清了一下嗓子,叫了一声:“……母亲。” 女子的眼角带着点泪痕,她用手帕拭了拭,将哭意忍回去,起身倒了杯水过来,“阿宴,喝口水吧。” 算了算,辛枫晏已经大半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也没喝过一口水了,他确实渴的要受不了了。 辛枫晏挣扎着要起身,但一动,背上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让他一下子又趴了回去。 许忆岚赶紧扶住自己的孩子,“阿宴,小心点!快躺好了,别再动了,要什么都跟我说!” 她把水送到辛枫晏嘴边,小心地托着杯子,一点一点喂下去,“阿宴,慢点喝。” 辛枫晏将一整杯水都喝下了肚,终于感觉好点了,许忆岚又给他倒了一杯,他也全喝了。 然后许忆岚又坐回了床边,继续方才没做完的事,“阿宴,你忍一下,你背上……按照规矩,虽然不能上药,但还是能处理一下的。” 床头柜上放着一盆温水,水已经半红了,而且这已经是许忆岚换的第三盆水了,前面的那两盆,红的只会更厉害。 许忆岚拿过一块干净的纱布,沾湿了,一点一点擦拭辛枫晏的背部,擦掉干涸的血痂,擦掉不断冒出的新的血水。 擦着擦着,想到再过二十天,还要这么来一次,然后再二十天,再一次,她就又感到眼前模糊了。 辛枫晏看不到自己的背,他也不是很在意,这种事,他从小到大经历过许多次,让他心里难受的是,他让母亲伤心了。 没一会,这一盆水也全都红透了,许忆岚吩咐门外候着的人去换一盆新的来。 辛枫晏族里的人的恢复力较外族的人普遍好上许多,这一盆水也都红了时,他背上的伤口终于不再怎么流血了,许忆岚便洗了手,再叫人端了一碗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来,还有另一盆凉水。 “阿宴,你发烧了。”她用毛巾沾着凉水,帮辛枫晏擦拭额头、肩膀、手臂等处,辛枫晏全身都烫的厉害,但她只能捡着没有伤口的地方擦。 辛枫晏也觉得脑子里像有针在扎一般地疼,冰凉的毛巾贴上来,他觉得舒服点了。 “母亲,谢谢您。” “你这孩子,跟母亲还说什么谢呢。”许忆岚放下毛巾,端起碗来,喂他喝粥。 辛枫晏的脸色白的不正常,吃饭的动作都不怎么顺畅了,许忆岚看着,只觉得鼻子发酸,心里难受的紧,“阿宴,你怎么……怎么偏偏学了那个人……” 说起来当初许忆岚也是许家的大小姐,他们许家,和辛家一样,家里的掌权者,也就是许忆岚的姨姥,担任族里的长老职位,地位只比辛家稍差了一些。 辛枫晏的父亲、辛熙城,和许忆岚,还有许忆岚口中的“那个人”,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本来三人的婚事……要不是后来发生了那种事,许忆岚也不能嫁给辛熙城,生下辛枫晏。 “阿宴,也别怪你祖父了。”许忆岚柔声劝着,“那件事是你祖父的一块心病,你却偏偏还要自己撞上去……哎……你祖父这也是为了族里考虑。” 辛枫晏咽下最后一口粥,趴了回去,“母亲,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我都明白的,昨晚我已经答应了祖父,我……我不会再见那个人了,我也不会再违反族规了,您放心吧。” 许忆岚哪能真的放心的下,儿子为了个外族人,能做出这样的事,但仅过了几天,又说不再见那个外族人,怎么可能是真的不想见呢?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又擦了擦眼角,强挤出个笑脸来,“阿宴,你能想开了,就太好了,我先出去了,你再睡会吧。” “嗯。”辛枫晏点点头,闭上了眼,他是真的太累了。
第42章 辛枫晏停了车,夏日,又是周五的晚上,没什么要紧事需要急着去办,他也就没有急着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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