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恪道声谢,又劝道:“丹朱姑娘守了一夜,叫你劳累了,去休息吧,这里换我来。” 丹朱和他早就认识也不客气,挥挥手离开,准备回自家中睡觉去。 黎恪快步来到门前,不断敲门:“善多,你在里面吗?” 姜遗光什么也没听见。 他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犹如一尊塑像。 山海镜能克世间一切诡异,但……无形无质鬼魂,又该如何显现在镜中? 他伸手要去推窗户,却只在窗上按出一个血手印。 “善多?”黎恪发觉窗户上多了道血手印,连忙去敲窗,依旧无人应答。 他干脆取了镜子不断敲,依旧无用。 掌心铜镜一热,吸入了不知哪一缕亡魂。 黎恪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在这个小院里,到底聚集了多少鬼魂? …… 容楚岚这几日不大好。 自京中流传了那个传闻后,她对下勒令封口,不允许任何人在家中提,可依旧有个不长记性的家仆,到老太太院中侍奉时提了一句。 而后,老太太便病倒了,梦里还在说胡话。 老太太隐约猜着家中大孙女在替皇家做些什么事儿,才保住了儿子周全。她本就对这个孙女儿愧疚,听得京中竟传出这种话,立时急火攻心。 容楚岚大发雷霆,将容家上下仆从查了个遍,放出、卖出并打死好些刁奴,可再怎么做,也没法把老太太治好。 她更不可能告诉老太太自己在做什么事。 容楚毅出发去琼州已有一段时日,算算日子,再过一阵子就该到了。这几日不断传来他的家书,他带了兵,手下钱粮充足,沿途还算平安,更是顺道剿了一处山贼,当地百姓给他送了把万民伞。 看得容楚岚好气又好笑。 万民伞,这是能随便收的吗?寻常百姓又怎会轻易送什么万民伞?背后定有蹊跷。 还好堂兄脑子清醒,没收这东西,还叫手底下将士们不准说。 否则这消息传到京城来,又有些人该坐不稳了。 容楚岚笑了一会儿,想起堂兄临走前告诉自己,大伯送来的家书,晚了小半个月,又忍不住忧愁。 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亲自带兵,大败北边蛮人,换来至今数十年和平。可这几年,北边又有些不太平,频频骚乱。陛下也不知为何,只让边官将士抵御,并没有出兵的意思。 大伯和爹,应当不会出事吧? 容楚岚今日格外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心里一阵狂跳。她自觉忧思过多也是无用,定定神,决定再去看看老太太。 …… 京城门外,官道尽头传来急促马蹄声,黄尘冲天起,马上那人再度狠狠一抽马鞭,叫马儿跑得更快些。 来势汹汹,周遭等待城门开要入城的百姓纷纷避让。 “退开——退——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在此!” “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在此——” 无人敢阻拦,守城将士远远瞧见那人尘灰满面,手上持一金牌,背插一道红幡,红幡正是八百里加急之意,不似作假,遂立刻打开侧边城门,叫那人好进来。 “八百里加急——”那人终于叫着这话闯进了城门。 踏入城门的那一刻,黑色骏马仰头长长嘶鸣,轰然倒地,一同倒地的,还有马上早已筋疲力尽的驿夫。 守城将士一窝蜂围上去,却见他从怀里颤巍巍掏出一管封好的竹筒来,面庞发红发涨,眼底充血,嘴唇干裂得不像话。 “八百里……加急……”驿夫哆嗦着,说完最后一句话,终于力竭而亡。 …… 容楚岚的不安,终于在太监来到家中时达到了顶峰。 “你说什么!”容楚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监一抹泪,摇头叹息:“还请容姑娘节哀。” 容楚岚只觉心口一阵绞痛,急促的呼吸两下,往四周看去。她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什么。 天还是那么蓝,四周下人都悲哀的看着自己,目露哀色。她耳畔甚至响起一阵又一阵嗡鸣,眼前太监的脸也模糊起来,看不清什么样。 她想走近一些,问到底是不是真的,迈出步去,却忽地踏了个空,眼看就要跌倒。身边侍女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小姐——” “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出什么事了吗?”容楚岚整个人都在抖,她觉得脑海里好似搅成了一团浆糊,又好似清醒得很,她抓着侍女的手站直了身体,竟然还笑了笑。 “没事……没事。”她往公公手里塞了一个荷包。那太监捏了捏掌心荷包,脸上哀色更浓,更真诚几分:“容大小姐孝心天地可鉴,还望节哀,容家上下可还靠着您呢。” “多谢公公体恤。” 太监被侍女们强笑着送出门去,一个个花儿一样的年纪,笑得却比哭还难看,他出门的那一刻,门内爆发出冲天哭喊。 可怜哪—— 他又掂了掂怀里的银子,算起来够去福顺楼吃两顿,心道:容家大姑娘出手这样大方,行,杂家就承了你这个人情。 容将军镇守西门关,却被签了契的蛮人联合羿族人偷袭,战死边关一事,飞快传遍整个京城。 守在院里的黎恪自然也知道了。 “怎么会?”黎恪曾与容将军有过一面之缘,还被对方救下过,心里很是敬重那位将军,即便当初有传闻说容将军在边关杀平民充敌领赏,他也没信过。 和黎恪的难过比起来,京城中大多数人并不很在意,更多是愤怒。 一群蛮人,竟也敢犯我大梁? 不少机灵些的书生则灵机一动,到书馆去借阅各类兵书、舆图等。 发生这样大的事,今年的科举考题应当会牵涉一些,他们自然要多看看。 黎恪早就不准备参加科举了,他自觉活不到第十八重死劫,只希望能在死前给家中多挣些家底,好叫乔儿平安长大。 现在,乔儿死了,他又换了另一个念头——他该好好活着,否则,蕙娘该怎么办呢? 外界纷纷扰扰无法影响这一处小院,黎恪一直在院中等待,有人送上来茶水点心。 可叫他心逐渐凉下去的是,门内一直没有动静。 门窗也一直打不开。 即便绕着屋子一圈,也找不到破绽,叫黎恪只能干等着急。 直到午时后,终于传来了响动。 黎恪猛地起身,镜子贴在门上凑过去,一手不断拍,边拍边喊姜遗光小名。终于,他听到了一句回应。 “我没事,还活着。” 只是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弱。 姜遗光在门内,先撕了所有书,又把东西能砸的全砸了。 他终于知道,那厉鬼一直藏在什么地方了。 只可惜,他正要去收,那厉鬼却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几个小鬼,被他一一收在镜中。 “你退后一些,我开门出来。” 黎恪应声往后退几步,那道薄薄木门猛地炸响,木板四下飞溅,露出门后一道瘦削身影。 “善多?你还好么?”黎恪快走几步上前去。 姜遗光摆摆手,咳嗽两声,紧接着,他弯下腰,手伸进嘴里,竟从口中拉出十来根黏连着血丝的黑色长发。 黎恪吓了一跳,好在吐出长发后再没有什么异样,姜遗光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又咳了几声。 “没捉到。”少年声音有些嘶哑。 “没捉到便没捉到吧,日后再说。”黎恪给他倒了杯茶,“好生休息,过几日我们还要乘船呢。到时,自有其他人来。” 姜遗光接过茶杯,闻了闻,才喝下去,听了黎恪的话,抬起头,“不会的。” “那个东西,是追着我来的。我在船上,它也会去船上。” 直到……将他杀死为止。
第86章 那个东西, 一直在他身边。 无形无质,以他所思所想,借他之手写出各种怪异事,又要杀死所有接近他的人。 姜遗光咳嗽完了, 才撑着腰站直身子, 脸咳得发白, 那种微妙的恶心感一直在喉咙间,渗出血腥味。 “你为什么这么说?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黎恪更觉怪异。 姜遗光张张口,想说什么, 又咽了回去,摇摇头。 “没有办法说那是什么。” “它无处不在。” 姜遗光终于正眼看了一次黎恪,目光很古怪,叫黎恪说不清那双眼睛里是什么情绪,他慢慢撇过头, 露出个没什么意思的笑:“但,不用担心它会再害别人了。” “它一直想杀的都是我。” 黎恪更加担忧:“到底是什么?” 姜遗光没有回答他,直到离开,回庄子上, 甄二娘派人反复问, 他也没有对任何人说,那是什么东西。 京城中, 容大将军的死,给本就不太平的局势又添了一瓢热油。 容家上下缟素,老太太卧病在床, 长辈皆不顶用, 阖府上下只有一个大小姐撑住了场面,一应事务皆安排得妥当, 滴水不漏。 来吊唁的宾客问起,她也只道替陛下分忧,为国为民,自当万死不辞,言语恳切没有半句埋怨。任何人听了,都要夸一句容大小姐高义,容家满门忠烈。 陛下亦为容家忠烈动容,赏赐如流水一般日日送到,有时甚至一天好几回,每回送去,容家大小姐都要感激涕零一番,恨不得百死报国,其忠孝仁义之心,感天动地。 送走传旨太监后,容楚岚抹去眼泪,搭着侍女的手回屋。 仆从已送来了这几日送奠仪的帖子和礼单,容楚岚洗了把脸,若无其事地翻了翻。 侍女还在身边,她不能有半点不满。 陛下赏赐,不过是给外人看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御赐之物,他们还得把这些东西供起来。但容楚岚真正想要的,给父亲的追封,和承爵旨意,都没有下来。 这几日老太太惶恐不安,除了思念儿子,又何尝不是看透了这点?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老太太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不知这句话是说给谁听。 俱是天恩……都是恩泽。 不能怨。一旦落下个怨望的罪名,容家上下担待不起。 起码,爹爹是战死沙场,不是死在小人污蔑的罪名下。 容楚岚翻开了帖子。 几位皇子公主都送来了一些心意,平日和父亲交好的武官们一个都没有落下,再有就是自己结交的一些人。 容楚岚翻到最后,发现姜遗光竟然也送来了一份。看那帖,估计是自己写的,字迹端正平实,只是那文风瞧着有几分熟悉,又说不上来。 一想又觉得不奇怪。 姜遗光只是不通人情,又不是蠢。 容楚岚亲自回了些帖,剩下的交给管家下人们,让他们看着回礼。 侍女瞧了瞧,发现姜遗光的帖同样被她放在亲自回复的一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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