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地盘上叫厉鬼这样戏弄,怎么能不气?要是处置不好,这些人,还能为陛下所用吗? 张成志不免心惊,问:“可是要我们去寻摸人手?” 甄二娘闭闭眼,疲倦道:“加一些吧,不拘是谁,也不拘男女。正好,今年陛下开恩科,来了不少读书人,也有些带了家眷入京。” “还和往常一样,寻那些家道中落的,或是孤身一人的,要最机灵、最忠诚的那几个。”甄二娘说了后,想了想,又道。 “陛下特地嘱咐过,贺理此人不能动,他必须出现在殿试。” 其他人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 贺道元还在昏迷中,周围已经安插了不下两手之数的近卫保护着。 甄二娘的话叫赵鼠儿差点忘了自己的来意,脑海里已经在盘算着他最近看中哪些人得用了。 甄二娘看他一眼,原没在意,结果见他身上带血,连忙问:“你受了伤?” 赵鼠儿:“嗯?没有啊。”低头看去,自己胸口衣裳晕出一大片血色。 他终于想起来,连忙将塞进胸前的几本书拿出,刚伸手进去,就是一僵。 那些书,湿漉漉,黏稠无比,都不必看,摸着就能感觉出好似在血水中浸泡过。 可是……他拿时明明是干净的,怎么会? 哪里来的血? 赵鼠儿把书一本本掏出来,连带那些散落纸张。他的嘴唇开始发白,自己却无知无觉。 和想象的一样。 血,全是血。 血泡透了那几本书,散着的纸笺也泡透了。 甄二娘腾地站起身,张成志亦惊讶不已,看着赵鼠儿把那几本书掏出来摆在桌面上,手指缝里还滴滴答答往下掉血,而后便一头栽倒下去。 “怎么会……”张成志急切扑过去,伸手往他鼻子下试探,抬头苍白又张皇地看着甄二娘,“……他,他没气了。” 一阵大风吹进屋里,那样狂烈的晚风,硬生生把桌上被血浸泡透黏着在一起的纸翻开。 一页又一页,所有纸张上一行行密密麻麻写着同样的两个墨字——将离。
第84章 姜遗光刚躺下, 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门外是庄子上新调来的一名小厮,见姜遗光起来开门,躬身一礼:“姜公子见谅,甄二娘子有要事相商。” 姜遗光知道或和白日的事有关, 说一声后, 回屋飞快穿好衣裳, 头发随意用发带一扎,很快又打开门,“走吧。” 小厮没料到他竟是这么个干脆的性子, 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又行个礼,二人匆匆往楼下去。 楼下已牵了两匹马来,其中一匹上头坐了人,示意姜遗光上马。不必多说, 二人一前一后往庄子外走,纵马上官道,一路往京城中去。 夜间纵马有些危险,白日里绿意葱茏的草木也变成了古怪黑影, 一丛丛竖立在道路两旁, 风吹过,擦出悄声响。 入城门后, 换了马车,马车前插一面旗,嗒嗒往一处去。 姜遗光掀开帘子往外看。 不是往福来茶馆, 那会是去哪儿? 打更人敲锣声远远传来, 已是二更天,家家户户都陷入了梦中, 马车行到一处小巷外,车夫取下一盏灯笼,点起,拉开了帘子。 “小公子,下来吧。” 姜遗光跳下马车,巷子口有两个人同样提了灯笼在等待,其中一个就是他曾见过的张成志,另一人则是昨日帮忙捉住说书人的中年仆妇。 “善多,你总算到了,随我来。”张成志拉着他就往小巷里走,边走边说,“这是昨天那个说书人的住处,他叫杨文治,昨日赵鼠儿把他绑回来后就出事了。” 紧接着,他把昨天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又道:“甄二娘子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赵鼠儿不知姜遗光底细,张成志和甄二娘却知道,将离这个话本,原就是姜遗光写的。 进了院子,甄二娘和一个陌生女子站在院内,见他进来,甄二娘叫他一声善多后,那陌生女子眼珠儿一转,上下扫一眼姜遗光,笑道:“二娘子可算是找了个好人品的小郎君,换做我,可不得带回家日日欣赏。” 甄二娘没搭理她的豪放之言,姜遗光看她手里托着镜子,就知道她也是一位入镜人。 地面上还有几个血脚印,从屋里踩出来。 他问:“诡异收走了么?” 甄二娘摇摇头:“没有,奇怪得很。你且随我进屋瞧瞧。”转头又对那女子道,“丹朱,劳你在外守着。” 名叫丹朱的女子挥挥手:“你自去吧,我在这看着。” 推开门,从外往里看,屋内更狭小,黑洞洞一片,浓郁腥臭鲜血味道扑面而来,只是,在这血腥气里,还带些花的甜香味。 如他所想,地面铺满已发黑的血迹,黏稠的,湿软,当中踩了不少杂乱的脚印,看大小,和院子里的差不多。 “我们在这屋子里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没动,你过去瞧瞧。” 姜遗光提灯笼走进房中,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柔软湿黏的什么东西上,仿佛下一秒就能从鞋底踩挤出新鲜的血汁来。一进去,那种味道更浓,浓到犹如形成实质,在黑暗发红的房里飘出淡淡红影。 红色的花。 是芍药花。 是将离…… 姜遗光忽然古怪地冒出这个念头,耳畔传来细细的,女子低泣哭声。 柔缠婉转戏腔圆润如珠,不知在唱什么,只那腔调中的悲怮绝望,字字句句犹如泣血。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年轻男女情浓时互赠芍药,以表别离情,故芍药又名将离。 久违的头疼针扎般刺入髓海,姜遗光慢慢地,往桌前走去。 木桌摆在窗前,笔墨等物零散摆放,唯有一叠纸,整整齐齐放在正中间,上面写满了字。 奇怪……不是说赵鼠儿已经把所有写了字的纸都拿走了吗? 眼前一切好事都在打转,姜遗光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狠狠掐自己一把,咬着牙往前走两步,拿起桌上的纸,翻开。 将离、将离、将离…… 全是将离,满满当当一叠纸,细细小小娟秀字迹,写满了将离的名字。 头更疼了,眼前一切怪异地转起来,如梦似幻,红影红雾中,绵长如丝的戏腔调忽远忽近。满纸墨字笔画跟散了似的不断乱转,扭动、乱舞。 姜遗光撑着桌子不让自己倒下去。 他取出了山海镜,先是照着自己的脸,又让那镜子不断往四周照去。 取出镜后,头疼减轻了些,眼前一切飘飘忽忽胡乱打转的字迹、纸张、桌面都安定了下来。再定睛看去,纸上写着的字,根本不是将离。 大大小小的,张狂到几乎脱出纸面,凶厉的、急躁的,层层叠叠满满当当,写满了同一个字—— 死! 恶意跃然纸上。 全是他自己的字迹。 突如其来的风砰一声将门关上,灯笼亦被吹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门外的甄二娘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拼命去推门,只是这一扇薄薄的窄木门此刻犹如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丹朱同样想砸窗户,却跟敲在了冰墙上一般,又冷又硬,连声响也没有。 “善多?善多你还在吗?”甄二娘急切地拍门询问。 无人应答。 姜遗光已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小小一面铜镜,触手冰冷,他握在掌心,不断往四处去照。 桌上油灯倏忽亮起,照亮方寸。 屋外,甄二娘警惕地瞪着突然亮起灯的窗户。 薄薄纸窗上,照出姜遗光的人影,微微晃动,拿起了什么东西在看。 丹朱闪身来到甄二娘身边,和她一样去敲窗,不断叫着对方的名字。 依旧无人应答。 姜遗光重新翻开那堆纸张。 满纸死字不见了,上面写了个新故事。 说,离京城不远的一座城府,名柳平城,柳平城中,有一个天生不详的孩童,生来能睁眼,能说人言,世人以为异,其母却格外担忧,日日夜夜忧虑,心忧成疾。 那是他的故事。 姜遗光面无表情,翻开第二页。 其母因忧思过重,卧病在床,不久去世。灵堂上,那婴孩却还在笑,拍手笑着说,这是第一个。 惊跑一众宾客。 其父晚来了,没听见那句话,不相信管家下人们的说辞,发了一通火。 头七日,那孩童坐在门边,又说了一句话:“娘回来了。” 他父亲仍然不信。 从那以后,他家不知怎的走了背运,逐渐败落下去,那婴孩明明会说话,却总是不说好听的,尽说些古怪言语。再后来,他父亲也死了,孩童在其坟前,又是拍手说道:“这是第九个。” 无人敢收养他,也无人敢要那间宅子,只有那孩子一个人住在宅子里,路都不很会走,靠周围邻居救济活下去。 邻家常给他送点心吃的一个老妇人,梦里去了,那孩童在送葬队伍出门时,又笑着说:“第十三个。” 姜遗光翻开了第三页。 房内死寂无声,唯有一点灯芯跳动噼啪响。 屋外,甄二娘和丹朱目瞪口呆。 窗户上姜遗光一人的影子后,又冒出一道黑影。 扭动着、柔软、绵缠,黑影从他后面慢慢凑近。 屋里只有姜遗光一个人,那个东西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丹朱眉眼中总算带了几分认真,持了镜子扣上去,那黑影消失在原地,同时,掌心镜面一热。 “收走了一个。”她说。 可门依旧无法打开。 并且……一旦她拿开镜子,黑影便再度缓缓浮现,从距离姜遗光更近的地方出现,有些淡的影子缓缓变大、变浓。 屋内,姜遗光神色不变。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话,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生而知之的本事。 他继续往下看。 那孩童因天生不详,很受人排挤,吃尽了苦头,好几回差点死去,却又不知怎么的活了下来。 一桩桩一件件,纸上文字好似在替他诉苦。姜遗光却只察觉到字迹后深深的恶意。 就像之前见过的,满纸恶意死字一样。 山海镜依旧冰冷,什么也没照出来。 姜遗光想放下手里的纸张,可他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那纸张好像粘在他手里似的,怎么也甩不脱。 逼着他,必须往下看。 就如他曾经书写过无数人的故事那样,他也变成了个故事,写在纸上,任人观看,由人评说。 再以后,有个仵作抱走了孩子,养在膝下。 再后来,仵作死了…… 再后来…… 那个孩童长大了,依旧无心无情,为世人所不容。 姜遗光飞快地看着,神色冷冷淡淡,他该觉得不可思议的,可他又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此刻他只想知道那个厉鬼究竟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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