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弄死这些蚂蚁,只能烧,否则,自己也会被一直追着,就像这几个仆人一样。 一旦被追上,就会被啃噬尽血肉,只剩下人皮! 张淮溪跑得很快,远远地,他看见河边亮起冲天火光,在去自己房间拿镜子和去河边之间犹豫一瞬,拐道去了河边。 河边情景叫他大吃一惊。 蚁群无法过河,没法追上河中央那人,开始往一个方向聚去,团成一个足有人头大的黑团,逐渐往前滚。 在河边,已经有了好几个这样的黑色蚁团,全被任槐一把火烧了,散开,又爬向别的地方聚起,近乎无穷无尽。 “这……这该如何是好?”张淮溪拧起眉,说,“我方才要去叫人,可一连见到好几个,全都被蚂蚁吃干净了血肉,只有一层人皮。” “庄子上总还有别人,叫他们小心着些。”任槐道。 张淮溪点点头,也不顾对方话里隐含的命令口吻了,拔腿往回跑。 他还是决定先回自己房间,拿了镜子再说。 这山庄……烧了便烧了吧。 任槐等到了曾绶和腾山二人,一人拿了两根火把不断去烧。 过不久,他们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 姜遗光举着火把,怀里抱了个罐子,匆匆而来。 任槐惊讶不已:“你不是在船上吗?怎么出来的?”话刚说完,看见姜遗光头发还湿淋淋的,问,“你刚刚跳河跑了?” “对。”姜遗光道,“外衣和鞋子都留在了船上,跳下河冲干净身上味道,那群蚂蚁就不会再追着我。” 他蹲下去,把罐子放在地上,打开盖。 不少蚂蚁闻了味儿往罐子方向爬,往里钻。这罐子却是空的,只在底下抹了一层蜜。 密密麻麻的蚂蚁装了大半罐,抱去河边冲开,关上盖子,拧紧封口。 “你这是作甚?”任槐搞不懂他了。 姜遗光道:“留着或许有用。” 他看一眼岸边那群依旧执着地要团成黑团子的蚂蚁,眼底漆黑一片,不知在想什么。 “任兄,让它们去吧,不必拦了。” “不吃了我,它们是不会停下的。” 姜遗光走到任槐身边,后者才发现他身上,隐约传来一些血腥味,脸色也格外苍白。 “你做什么了?”他问。 “放了点血,留在衣服上。”姜遗光说。 就看他脸色这么苍白,任槐觉得他绝对不只是放了一点点血这么简单。 姜遗光折了十来根柳枝,抛下水去,漂浮在水面上。蚁群蜂拥而上,爬上柳枝,还有些继续裹成人头大的黑团,顺着水往船边飘,很快就来到了船边。 四人沉默地站在河边,看着黑压压一片的蚂蚁爬上船舷,往船舱里去。 不一会儿,拖着一件几乎浸透鲜血的衣裳出来了,还有一双鞋。 他们亲眼见着蚁群爬在衣服上,很快,还湿嗒嗒滴血的衣裳就被吸了个干净。 蚁群散去。 爬上船的蚂蚁们再度裹成团,往岸边漂来。 都不用说,几人各自跟在它们后边,想看看这群蚂蚁到底从哪里来。 一些钻进草丛就不见了,还有些成群排了一条黑黑长长的队往回走。几人都带了镜子和火把,随着蚂蚁分散的几条队散开,各自追寻。 姜遗光跟在其中一条后边。 沿途不断有蚂蚁散去,那么小,钻进地缝里、爬到树上、花草中就找不着了。那条又黑又长的道最后只剩下一条浅浅痕迹,来到一株花旁,钻进草地里,不见了。 似乎……都是花? 姜遗光回想起自己沿途看见的,绝大多数蚂蚁消失的地方,都是一株花旁边。 不拘是什么花,庄子上种的花多,各色各样都有。 姜遗光看了一会儿,把火把插在一旁,转身回屋取了铲子来。 没多久,其他几人也回来了,各自脸色都不太好看。 任槐摇摇头:“找不着。” 腾山也跟着说:“善多,这些东西你究竟是从哪里碰到的?还能想起来么?” 腾山心中很有一些被捉弄的愤怒,他自以为,拿了山海镜便能诡异不侵了,谁知竟还有这样古怪的东西,将他们耍的团团转。 姜遗光为什么要把诡异引到庄子上?他又招惹了什么? 腾山隐约听说了一点姜遗光从前的晦气“事迹”,加之岑筠已死,不免有些迁怒。 姜遗光看他一眼,没理,对任槐说:“任兄,还请拿了铲子来,把这些花好好挖一挖。” 任槐惊异:“花有什么问题?有几株还是我种的。” 姜遗光:“不确定,还是看看。” 腾山见姜遗光直接无视自己,更觉此人不通礼数。但他又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好计较,回去拿铲子去了。 张淮溪同样去。 每户独门院的柴房里都不缺这些东西,几人各自聚在一块儿,来到了姜遗光院里的花丛边,开始铲土。 铲着铲着,任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些土虽松软,却怎么…… 不断往下挖,植株的根越挖越深,已经挖出了好些地龙和蚂蚁,围着娇艳花朵在泥下虬结的根打转。 泥土中,还有纠结在一块儿蠕动的,细白柔软的蛆虫,一大团一大团,被挖了出来,在地表打滚。 隐约臭气传出,越来越浓。 根往下越来越细,细细黑黑一大团,不像是花茎,反而像是…… 都不必说,任槐已经举起了镜子,站在一边,心跳如擂鼓。 姜遗光抓着那团黑细的东西,腾山把周边土不断铲开,张淮溪亦如此。 半晌,姜遗光手一用力,从地底拽出了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人头上,不知名的花儿红色鲜艳似火。 大簇大簇泥土裹着蚁群往下掉,那颗人头下巴合不上,从嘴里涌出一大股的蛆虫和蚂蚁混合的浓浆似的东西,落在地上,飞快钻进土里。
第82章 “依你之见, 都是花下生了蚁虫?是花作祟?” 黎恪听了还很有些不可思议,姜遗光告诉他后,他看向院里种的几朵已枯萎的红花,拔腿往那处去。 真站在几朵花儿前, 又停住了, 一双眼赤红。 姜遗光说:“不必铲了, 我住的庄子上,有一人姓任名槐,他说已将那鬼收了。” “收了?”黎恪喃喃自语, 尤有些不确信。 “应当是收了。”姜遗光说,“当时他道,自己掌心镜面一热,同时,庄子上所有的花全都枯了。那些被蛀干净的人也都变成了人皮。” 光听他说, 黎恪都能想象到那是何等恐怖的情形。 实在是…… 黎恪握紧了掌心,又无力松开,气愤,又无可摆布。 他能怪谁呢?能去憎恨厉鬼吗?人难与鬼通, 那些厉鬼, 恨也是无用。更何况,它们已经被收入了镜子。 “我想不通。”黎恪忽然道, “鬼做尽恶事,却要苦主去度化,叫它投个好胎, 何其不公!” “它们这些东西……只配投畜生道。”以黎恪都性格, 能骂出这样的词,已是难得。 姜遗光察觉到黎恪心中满盛着悲伤, 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他这几日一直都是如此,好似随时都要崩溃发狂。 “的确不公平。”姜遗光赞同道。 半晌,黎恪还是将他院里的花都铲了出来,连根拔起。 花茎底下,却不是根须了,而是一团团又黑又密的人发,盘根错节,深深扎在泥土中,连带着抽出的,还有一大团黑黑白白混杂的蛆虫和蚂蚁的尸壳。 “就是这些东西。”姜遗光说,他用一根小木条翻拣那堆虫,“我用罐子藏了一些虫,任兄收走鬼后,我回去看,发现那些蚂蚁全死了,一只不剩。” “至于这些蛆虫……”姜遗光挑出一两条,小树枝横放在二人中间,表情难得带了几分疑惑,“蚂蚁可从土里钻来,蛆却不会凭空扎堆,一般而言,腐烂、腐坏之物才能生蛆。” “以人为例,现已四月,稍有回暖,一具尸放在野外,需三四天腐化生虫,要是不做处理,埋在土中,则更快些。” “蛆为蝇幼体,一日结蛹,再一二日,破蛹成蝇。” 姜遗光指指这些蛆虫:“黎兄,你在家中,可有感觉蝇虫变多?” 黎恪摇摇头:“不曾。” “这样吗?”姜遗光也没失望,说,“我在庄子上也没察觉,才问问你。” “我原以为,这样多的蛆,应当是不断有人死了埋在花下才一直生蛆,现在看来,仅是厉鬼作祟。” 黎恪明白了姜遗光的意思,同样陷入沉思。 如果每发现一朵花,花下都是人头,那也可根据这些死去之人来溯源寻厉鬼踪迹。但现在也没法子,谁也不知厉鬼从何而来,又有什么样的身世,为何会形成执念。 任槐虽自告奋勇要收鬼,真收了厉鬼后,这两日却害怕起来。 他还私下里寻了姜遗光,若是他们入同一场死劫,请他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消息,以免他被其他人针对。 黎恪的思绪渐渐飘远,忽地出声问:“过几日,往夷州一事,你可要去?” 姜遗光道:“我要去的。” 黎恪心知那恶鬼已被姜遗光使计让人收了,心里松快些,又很有些空落落。他担忧祖母和老父,可既答应了姜遗光替他查人,又怎么好推脱? 贺韫一案谜团重重,谁也不知他为何会含恨成鬼,又四处寻自己的眼珠儿。至于闽省卫家,更是无从查起。 就如眼前这花下人头,不也是桩无头公案吗? 黎恪长叹口气:“既然善多你要去,我也一道去罢,我虚长你几岁,好歹多吃几年饭,在闽省也能照料几分。” 姜遗光想了想,说:“我们交易时,没有说这条。” 黎恪不禁笑起来,道:“既是交易,也不是交易。你就当做我对你的照拂吧。” “照拂?” “对,我看你很有些亲近感,不如今后以兄弟相称,可好?” 姜遗光看了他一会儿,发觉黎恪没有说谎,便也实话实说:“不必,我的亲友都死了,你要想当我哥哥,恐怕也有大祸临头。” 黎恪一怔:“此话怎讲?” 姜遗光便把自己的身世三两句话说完了,末了,添一句:“算作交易就好,交易完了,你我两清,不必再扯其他关系。我不信命数,可有些事却也说不清楚。” 黎恪心头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姜遗光看他不像害怕,又道:“做交易,一事毕一事清,要我做些什么或赚银钱,我总是能做到的。要变成人情或其他什么,该还时,我还不清。” 对方摇摇头:“我不需要你还。” 姜遗光微不可见地皱皱眉。 他发觉对方说的全是真心话,没有一句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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