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得动人,这出戏又新奇,从未有人听过。便是上茶点的婢女离开时也慢了几分脚步,细细去听,跟着哼两句。 白裙女子唱完了,小丫鬟打帘进来,神色紧张,与此同时,原来慢悠悠绵长的乐曲也换成了小鼓点急促敲击。 “将离小姐,不好了,有女客要找你。”翠衫丫鬟声音清亮地念出这段词。 她年纪小,一派纯挚天真,很是惹人爱。台下一众人都露出了笑,又为将离姑娘担忧。 女客到访? 女客来青楼寻妓子,必然是因家中男人,被寻麻烦的妓子总是要被这些婆娘弄得失了颜面,实在是妒妇! 不知有多少男人开始担忧起貌美柔弱的将离姑娘来,连一开始只是为了奉承的邹知府也沉迷进去,没有看到裴远鸿隐隐发青的脸色。 将离……又是将离。 他追寻过姜遗光踪迹,自然知道他卖的这话本,可姜遗光已经入了那镜中,卖给书馆老板的话本还未来得及印,这戏班子哪里得来的戏本子? “戏本子哪儿来的?听着不错。”裴远鸿总算露出个笑,夸赞道。 他养气功夫一流,瞬间变了脸色,邹知府没察觉到,乐呵呵让人把班主叫来。 老班主两鬓已经花白了,颤巍巍作下一个长揖,他以为能领赏,乐呵呵答道:“回贵人话,这是小人那婆娘拾来的一本话本,小人觉着不错,看上去像是自家写的,找不着人,又实在觉得这故事不错,就厚着脸皮改成了戏。” “哪儿捡的?”姜遗光住的屋子被衙役们全部翻过,一页纸都没落下,况且书这东西可不便宜,寻常人家轻易不会丢弃,这老汉能去哪里捡到一整本书? 老班主笑道:“正是城外东边走不远处的一道山坡上,小人那婆娘本想趁雨后去捡些菌子,无意间发现了这书,便拾了回来。” 山坡? 裴远鸿不知怎么的,想起来自己去城郊的那次打猎。 山坡孤坟、乌鸦、大雨…… 裴远鸿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并往未可知的方向滑去。 他再顾不得听戏,匆忙说了声,大步流星往马厩走,骑上马便急匆匆出了门。 放在以往,知府少不得要留他,只是这会儿大家都沉浸在台上戏子绵长高亢唱腔中,没有人睬他。 裴远鸿不管不顾一路往城郊去,马儿跑得飞快,似一道黑色的风从邹府大门刮出去,吹过数道长街穿过城门。 四周格外寂静,鸟鸣声也无。他不断搜寻着,总算找到了那天碰见的山坡。 他的心沉了下去。 小山坡顶,孤零零坟包中央陷下一个大坑,坟碑已然倒塌。 坟包周围,有一道长长的爬行的痕迹。
第13章 姜遗光尚不明自己福灵心至下写的话本被改成了戏本子,也不知又发生了何等诡异的事件。 他被堵在原地,无法行走。 但巧的是,正因車和兵两枚棋子挡在身前,反而阻止了对方的炮直接将自己吃下。 青袍考官又转去了其他地方。 不出意外,己方现在两枚兵子都前进了一步,其中一个吃了一枚敌方鬼棋,还有一枚位于九线的兵停在原地。 他在思索一个问题。 既是厉鬼执念变幻成的考场,又以人与鬼为棋子。 那么……在人反应过来前,到底是谁在下棋? 是被充当为棋子的鬼本身,还是在这些鬼魂之上的厉鬼? 若有什么事物操纵着棋盘,那……活人也应当被操纵着。可根据那两枚兵子的情况看,并不像是被操控。 这样一来,很有可能是棋子自身行动,即便没有活人,它们也会避免出局而不断厮杀。 姜遗光觉得有些意思。 唯有在这个时候,鬼和人都面临着公平。 都是棋子,都会“死去”。 鬼会和人一样害怕,一样思考吗? 不仅仅是他,场上所有还活着的棋子都在考虑同一个问题。 究竟是谁在下这盘棋? 将才方映荷已试验过,人棋能消灭鬼棋。这让他们安心了不少。但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普通棋子可以消灭,棋盘上,最重要的将帅呢? 他们真的能吃掉对方的将,从而赢下棋局吗? 两方都在用自己的手段沟通着,没有人敢说话,但自从发现出声并不违反规矩后,场上就接连不断响起密集又规律的敲击声,以此传递信息。 青袍考官再度到来。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走完一圈来到姜遗光所在号房还需至少大半白蜡燃烧的时间,现在白蜡燃了短短一小截,姜遗光就再次从号房边缘看到了考官的身影。 是因为棋子变少了,所以它的速度更快了吗?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姜遗光被堵在角落没法参与,索性不参与,隔着窄小窗口远远看着不断接近的考官,他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既然人棋与鬼棋可自行对弈,也违背规矩便会死。 那为何……要有考官? 容楚岚在信中告诉他,每一次死劫中一定会有所提示,不会有完完全全的死局,不会让他们陷入必死的僵局。 姜遗光见着越来越接近的青袍身影,站起身来。 考官,又是作何用处的?仅仅是帮人传递消息吗? 它会不会是破开棋局的关窍? 那些本该镇守的鬼衙役又去了何处? 另一厢,柳平城郊外。 裴远鸿忽然觉得有些发凉。 今日无雨,可天空并不晴朗,灰蒙蒙的好似罩着层雾,惨白且阴沉。 往年早春,不论何处都长满了绿茵,鲜花遍野,人们爱在上巳节这一日祭祀,或来郊外游春宴饮。可今年的早春有些不同,一桩杀人案令城内人心惶惶,即便凶手被捉住,学子们欲要游春庆贺一番。可这城郊的景色依旧如寒冬中那般萧瑟,叫人没兴致。 太过寂静。 原还有鸟鸣,现在连乌鸦叫也没了,葱绿树林的绿意似乎过于浓郁,深绿到将人能完全包裹在其中,一点声音都传不出去。 裴远鸿总算冷静下来,手中长剑已出鞘,一面后退,一面警惕地环视四周。他的目光一直不间断地扫视着那座崩开的坟墓。 一旦有异动,他就会立刻逃走。 方才太冲动了,简直不像他自己。裴远鸿也不知为什么,在一听到将离这个名字的瞬间就完全失了神智,冲动地跑来,甚至连一个侍卫也没带。 柳平城郊的诡异还未来得及上达天听,他若死在这儿,又有谁能去禀报? 方才他来得急,匆匆忙忙把马儿系在不远处大路边的树上。裴远鸿一步步往后退,从树林中退出来,直到脚踩在大路上才感觉好些。 但令他目眦欲裂的是,原本拴在树上的马不知何时竟死在了前方路边!死状格外凄惨,大股大股浓稠腥热的鲜血从马身上涌出,不断渗入脚下土地,又往大路中央蔓延。 涌出的血实在太多,早已超出了一匹马该有的份量。更诡异的是,马儿才死不久,可那具尸体上已有浓烈的腐臭气息喷薄涌来。 裴远鸿终于感觉到了几分恐惧,他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足尖一点,轻身飞上两侧树干,向前奔去。 快……快离开这里! 那座坟一定有古怪,埋在坟中的厉鬼,说不定就在这片森林中! 若不及时处置,恐有大患! 裴远鸿一边飞快在林中穿行,一边取出贴身携带的纸张与炭笔,记录下自己今日所见所闻。 即便身死,也需将这消息传出去! 身为天子近卫,从小就要经历严苛的训练,不论近身功夫,还是轻功、易容、忍耐等,皆非常人能及,长大后,再将近卫划分出上中下三个层次。如裴远鸿,便是上三卫,他自小便知道,自己无亲无故,全靠天子才能活下来。天子养育了他们,圣恩浩荡,他们会向天子奉上绝对的忠诚,包括性命。 裴远鸿变得更快,快到几乎形成一道在密林中潜行的影子。他一直不断往来路飞奔,耳畔两侧穿行的风刮过,树木飞快倒退。他逃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以他的精力都觉得有些疲惫,但…… 裴远鸿回头看去,那匹马的尸体仍旧在他身后不远处。最初,只是能闻到腐臭味,现在那匹马已经开始腐烂了,露出被皮肉包裹住的森森白骨,蝇虫与乌鸦在马肉堆上空盘旋,大快朵颐。 他依旧在这片树林中…… 天空,也越来越暗。 邹府里仍旧沉浸在一曲新戏带来的快活中,台上人越唱越动情,细细长长绵绵不绝的唱腔于湖中亭上方久久回荡,一旁奏乐者即便手指与嗓子生疼也不想停下。 邹府所有的丫鬟、小厮、侍从侍卫们全都聚了过来,眼带痴迷。邹知府的妾室们也来了,环聚在湖中亭外花厅里,轻轻应和着浅唱。 没有人注意到裴远鸿的晚归。 直到这出戏到了最后关头。 白茸为情所困,悲愤下跳湖自尽。白茸的哥哥大彻大悟,削发出家,而那位名动天下的名妓将离则不知所踪。 台上粉裳花旦唱着凄婉道别词,一步一叠袖,来到湖中亭边缘。 这座花亭建得格外精致小巧,四周雕花围栏不高,窄窄一条。饰演白茸的花旦面上犹带泪痕,字字泣血,无声无息间,已踩在了窄小的围栏上。 水袖一抛,唱出最后一句词,在将离的注视下,白茸跳入了水中。 “哗啦”一声落水响。 “好!” 台下掌声雷动。 已近入夜,邹府灯火通明,却照不亮漆黑湖面。众人都在为这女子感人肺腑的绝唱叫好,没有人注意到,湖中央卷起小小漩涡,将方才跳进湖里的花旦吞了进去。
第14章 穿着粉色裳子,头戴芍药花冠的小旦儿咿咿呀呀唱,拉长了调唱那爱恨离合,清脆高亢声如碎玉鸟鸣,足下大红绣花鞋踩密集鼓点旋转,水袖绕在转开如一朵粉色芍药花的裙摆外圈儿,好似镶了一圈白边。 那小花旦渐渐停下了旋转,长长水袖一折一折收回,口中哼调亦低下来,如怨如诉,腰肢缓摆,蓦地,她身形顿住,缓缓回过头来,唱出了最后一句—— “不如——归……去!” 那张本该娇艳倾城的脸上惨白无比,眼下一滴滴流淌鲜血,满是残忍、怨毒,女子张开口似是又要唱,可她的口里似乎含着什么,鼓鼓囊囊不断往外涌,唱不出来。 来人吓得魂不附体,又无法控制地细细看去,就见女子突然昂起头,她仰得那样用力,脖颈几乎是往后翻折着贴在后肩头,细白脖颈的肌肤表面……竟一点点凸显出一张清晰的女子的脸来! 那张脸左冲右突好似要穿破这层皮囊跳出来,它动弹两下,似是出不来,便不跳了,张大口继续唱着最后一句词:“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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