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遥心中不免欣慰,问杨石翁:“你觉得他天赋如何?” “极佳,而且进步很大。他一个月顶别人三年,假以时日,必定大有不同。”杨石翁由衷赞赏。 叶遥笑道:“我只希望他能在你这里安稳生活,能达到什么境界不重要。” 道场的剑课恰巧到休息时间,有好几个同龄的弟子团团围住杜霰,似乎是要与他比试,这种道场上的正常较量是天虞山允许的。 杜霰同意了,拔出剑一一同他们过招,竟然接连赢了好几个人。那几个弟子愿赌服输,从自己身上解下随身的饰物作为战利品送给杜霰。 叶遥挑眉:“你们这种比试方式还挺有趣。” 杨石翁道:“不敢不敢,但万象峰一贯慕强,多和其他人切磋切磋才能让人心悦诚服。” 道场上,杜霰赢过了几个人的比试之后,对上了杨石翁座下一个徒弟的比试,最后输给了对方,按照规定,他也得送上一件礼物。 那弟子指着他胸口的长命锁,道:“你这块铜锁看着也不值钱,就拿它吧!” 杜霰立马护住那长命锁,皱眉道:“这是师尊给我的,不能送出去。”他想了想,从自己头冠上解下发带,“我暂且以发带相替,作为抵押,等我回去找找更好的,再拿来给你。” 那弟子摆摆手:“都行都行,快拿来吧。” 杜霰双手奉着发带,递给对方。 忽然,山间起了一阵强风,所有人始料未及,纷纷抬手挡风。大风卷起杜霰手上的发带,扬了起来。 杜霰急忙伸手抓,但已然来不及,强风席卷着发带携上天穹,长长的丝带轻柔如腰肢,在空中来回飘摇。弟子们仰头,刚好看见了观月台上的杨石翁和叶遥。 “那是掌门!” “还有一个是谁?” 杜霰隔空仰望叶遥,微微怔愣。 观月台上的两个人衣裾翻飞,叶遥看了一眼空中的发带,翻开手掌,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清秀桃枝出现在他掌心。接着,桃枝翻转两番,冲出观月台,迎着强风接住发带。 月白色光晕萦绕在扶风周围,化作点点星屑飞舞绕圈,将杜霰的发带完全缠绕在枝杈和花瓣之间,直到难舍难分。最后,扶风携着发带悠悠飘回道场,停到杜霰面前。 周围弟子惊叹。 杜霰接过桃枝,抬头扬起笑脸,朝叶遥挥手。道场与观月台隔着万丈沟壑,叶遥却能清晰看见杜霰眼睛里的亮光。 叶遥情不自禁也笑了。
第21章 师尊该走了 接近中午时,叶遥在院子的亭中煮上花茶。 花茶是在万象峰上摘了晒干的,煮茶的水也是接的朝露水。天虞山的一草一木皆有灵气,食之可增强功力,就连叶遥一个活了千年的神仙喝上一个月的花茶,都感觉体内灵力比以往要充沛许多。 “师尊。”竹门一开,杜霰拎着食盒走进来。 “回来了?”叶遥为他倒一杯热腾腾的花茶。 杜霰双手接过花茶,问:“师尊今早去观月台上看我了?” “嗯。”叶遥没多想便点头。 蒸腾的水汽中,杜霰眼里勾起盈盈笑意。 “……不是。”叶遥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是杨掌门邀我上去的。” 杜霰打开食盒,问:“那师尊看我上课的表现怎么样?” 叶遥点头赞许,又道:“你同那几个弟子比试时,用了不少指暮天的剑法,如果下次能多用天虞山派的剑法,会更好些。” 杜霰不以为然:“若是用天虞剑法,我照样能赢过他们。” 叶遥伸手用指背轻扣他的额头,笑着告诫:“骄兵必败。” 杜霰眨眨眼睛,突然隔着石桌趴过来,凑近叶遥:“师尊,不如咱们也来切磋一次吧?你用指暮天,我用天虞剑。” 叶遥扬起眉梢。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此时的杜霰还远远不是叶遥的对手,切磋只是娱乐一场,有意身心健康而已。 叶遥正好想亲自试试杜霰的功力,于是召出扶风:“好啊。” 天虞山的剑法没有指暮天那么随性张扬,而是自有章法,稳重浑厚。刚开始过招时,叶遥便立刻感觉到杜霰的体内和剑刃都凝聚着一股真气,是来天虞山之前没有的。 但扶风早已不是普通的树枝,而是刚柔并济的武器,面对杜霰的剑风,叶遥并未动全力,只用微弱的法力周旋在进攻之下,不慌不忙,游刃有余。打了几招之后,杜霰忽然扫过剑锋,指抵叶遥的侧腰,叶遥反手用扶风挡住他的剑尖。 他以为杜霰会松开转攻其他地方,于是没有全力挡招,没想到扶风却被一击震退,叶遥的后腰被杜霰的剑背抵住。 他身子一僵,未及闪躲,后腰上的那把剑边用力一收,将他整个人揽起来。叶遥抬头,撞上杜霰略带狡黠的目光。 “……” 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用法力一震,退出五步之外,立即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 杜霰挽了剑花,收起笑容:“好。” 叶遥回到亭子里,继续烹茶,杜霰若无其事地坐到他旁边,替他夹食盒里的糕点。 叶遥问:“来这里有一个月了,你喜欢天虞山的生活么?喜欢修炼么?” 杜霰想了想,点头:“上课的长老们经常夸我,说我有进步,还总是让我给其他弟子示范。” 叶遥心情和缓了一些:“那便好。就怕你不喜欢。” “我喜欢。”杜霰笑得眉眼弯弯,“不管是在大钟谷,或是在闽越,还是这里,都是我喜欢的生活。” 叶遥觉得奇怪,道:“为何?大钟谷生活单调,这里可强多了。” “因为都有师尊在啊。”杜霰道,“以前在大钟谷,师尊每天都会教我练剑。现在我每次下课回来,师尊都会煮好花茶在这里等我。这不是一样的么?” 叶遥沉默了。 要命。以前杜霰也老是说这样的话,叶遥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顶多腹诽一句这个徒弟嘴过分甜了。但自从知道杜霰对自己有别的心思之后,这个徒弟的一些话和一些动作就变得怪异起来,像尖针一样刺痛叶遥的耳朵。 他看着满桌的吃食,道:“你也不必每次都带这些回来,从明日起,跟其他弟子一起在食楼吃吧,多交些朋友。” 杜霰眸光一黯,抬眼看了看叶遥,最后点头闷闷道:“好,听师尊的。” 那就再多留些时日吧。叶遥想。 留到年底,等杜霰彻底融入天虞山其中,不再那么看重自己这个师尊,不管是师徒情义还是其他什么情,都会慢慢淡化。到那时候,他再开口提离开的事。 反正剩下半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很快就过去了。 此后,杜霰真如叶遥所说,每日留在食楼与其他弟子一同用饭,结束后才回到“云间新雁”。叶遥还是会在亭子里煮上一壶花茶,倒给杜霰喝。 杜霰的起步太晚,但修炼突飞猛进,很快便被各峰的长老和弟子刮目相看。他性格谦逊友善,不喜欢争强好胜,也不太主动结交朋友,但总有不少人跑来结交他,请他一起下山去降妖除怪,行委托的善事。 不知不觉,天虞山的景象渐渐变了,梧桐、银杏和红枫各自占据几个山头,放眼望去心旷神怡,山谷间神清气爽的微风吹过,带来几片落叶,叶遥知道是秋天到了。 他煮花茶的次数慢慢减少,有时特意不在“云间新雁”,独自下山去周边转转,直到黄昏才回来。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一日,叶遥准备熄灯休息时,杜霰的敲门声响起:“师尊?” 叶遥走到门前,却并不开门,只道:“你回来了?” 杜霰顿了顿,带着懊恼回答:“他们叫我去悬壶峰玩,我竟不知耽搁到那么晚。” 叶遥温和道:“反正明日休沐,你可以多玩些时辰,若是太晚,留宿在那里也无妨啊。” 门外没有回应,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叶遥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杜霰的反应,于是问:“还有什么事么?” 犹豫片刻,杜霰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只是忽然想起,师尊已经很久没有给我渡护体障了。” 叶遥顿时背脊发凉。杜霰竟然还想着渡护体障,如此亲密的渡法力行为,以后打死他都不会再做了。 于是他道:“天虞山很安全,你如今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门外沉默良久,才只有落寞的一声:“哦。” 叶遥等杜霰离开,发现他还是没有走。杜霰又道:“师尊,你最近总是不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忙?如果你打算走,记得提前和我说,我好同长老们拜别。” 叶遥心中无端泛起一阵酸。 他道:“没有要走,你放心上课吧。” 说完,他抬手一挥,屋内的烛火随即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天边的月光映在门上,少年的侧影僵立许久,才慢慢转身走远。 天虞山的秋日十分短暂,很快便进入冬天,杨石翁开始忙着婻沨准备开山师祖的诞辰大典,今年刚好是第五千年,显得更加隆重。 大典那日,除了白日的各种祭天法事、检阅仪式之外,夜幕降临,主殿还会开始放天灯祈福,并在问天台上准备歌舞。整个诞辰节日不仅是祭祖祈神,也是天虞山弟子的欢娱盛会。 叶遥本无心参与,却被杨石翁千请万邀,又被杜霰拉着走下万象峰,去主殿上放天灯祈福。 主殿外的广场挂着一排排整齐写好的天灯,每个弟子会先写好向师祖祈求的心愿,然后挂到灯架上,等待规定的时辰再统一放上天空。天灯内火光通明,亮如白昼,放眼望去如一片明黄的海洋,没有尽头。 杜霰道:“师尊,我们也放一盏吧!” 叶遥知道,凡人愿望千千万,神明不一定都能看到,若看到了,也不一定能帮忙实现。更何况有些愿望,本身就很难实现得了。 但他还是走到一张墨案前面,提笔信手草草写下两句,再贴到天灯外壁,挂上灯架。 “师尊,你许了什么愿?”杜霰走过来在他身边道。 “有酒喝,无事忙。”叶遥懒懒负手,“你呢?” 杜霰笑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他的眼神清澈如春水,漾着淡淡的涟漪,轻飘飘拂过叶遥的眉眼,压低声音,“还有,每年除夕都能和师尊一起过。” 叶遥迅速别开脸。 后知后觉地,心口处的跃动越来越快,让他感到慌乱。 确实,除夕快到了。 他得走了,不能和杜霰过第二个除夕。 大殿聚着很多络绎往来的弟子,都赶着去问天台边看歌舞。 人群里忽然钻出几个人跑过来,脸色大喜:“阿霰,原来你在这里,我们找你许久啦!” 见了叶遥,几个弟子行礼:“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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