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螭吐气,确实可成一种彩雾,其中现出亭台楼阁之类。可是仙尊,你和......你不是在万年前便已然杀死蜃螭了吗?且那气息也不能存留万年吧。” 那就是另一种东西。 向东面看去,那座雾山于海上矗立,隐约可见其中确有殿阁崔嵬。孟如海闭目感应,灵台间闪过无数人声,还有一声空远的咆哮。 他猛然想起,那蜃螭的魂灵,仍然徘徊在南海之上。
第32章 蜃楼 在修士们的眼中,海上升起了一座城。 像是壁画上的蓬莱仙山,楼阁玲珑五云起,缥缈在斑斓雾中。天上宫阙,云顶天极,世人惯用好多词语用于称颂那个不属于凡间的世界,可当那个世界的剪影真正落到眼前时,没有人会不瞠目结舌、久久凝望。 “这是......登仙了?”一人喃喃道。 木叶舟径自靠岸,众人迫不及待地系舟而上,却被修士张弦拦住。他已成丹,可稍稍动用灵识,此时鼻下与耳中皆流出血水来,叫众人看得心头一寒。 “你听到什么了?” “......鬼哭,是鬼哭。”张弦努力平复气息,“有恶鬼在此作祟,不要去!” 孟微之在不远处,听到他这样说,立刻猜到了七八分。方才救苦说鬼哭滩已经无恶鬼冤魂,那些东西却其实并未消散,而是被吸引到了龙骨山附近。 “这龙骨山上,还徘徊着蜃螭的魂灵。” 孟如海仰起头,望向那“仙山”。 “它引着那些鬼魂,使之依附于龙骨山,日落之后便作祟、生怨气。若再如此三千年,必能将蜃螭魂魄养成妖灵。” “如何能破?” “简单。”江南树在后头懒懒道,“那蜃螭的魂灵就藏在这仙山之中,找到它、将其渡化或打散就成。” 能不能少说几句。 孟如海略转了转头,对着江南树艰难地皱眉。而孟微之却似乎对江南树的插话没有任何怀疑,望向那龙骨山所在,良久,道:“我怎么觉得,那其中宫殿好像大罗天?” “或许,心中的天庭是什么样,所见就是什么样。”孟如海立即接话道,“我怀疑,这蜃螭是在引诱海上寻仙者,求血肉饲自身。” 这倒是说得通。 前边张弦拦着,一时没有修士上龙骨山。孟微之暗中观望,却见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头拍了拍张弦,道:“此地生此异象,或许那所谓神魂就在其中呢?” “有道理。”有人附和道,“你我修道,不就是修一个不畏不憎吗,何必止步于此!” “这......”张弦颤声道,“你们可想好,开弓再无回头箭!” 老头修士跳上了岸,踩着石块越过他。后头的人见他平安地走了几步,便也放心地跟上去,踏着云雾中的石阶向上攀登。 “你们!” 肩头被按住。 张弦猛回头,看见先前曾在鬼哭滩一瞥的黛袍少年。那少年斜眉凤目,天生一张狐面,却无分毫媚色,一身凛然气荡得他七窍顿爽,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既已看出此地不祥,就不要去。”孟微之道,“在此处守好船,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来——若你的同伴都没有回来,就自己离开。” 他正要越过张弦上岸,被一把拽住。 “那你为何要去?” 孟微之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有不得不做之事。” 张弦浑身发紧,他能感到面前少年不是凡人,单薄的灵识却难以观其本相。一生一次,他一时舍不得放手,细细地看了孟微之一遍,压着嗓子开口:“你也会有不得不做之事?” 孟微之道:“平生至此皆如是。” 他抽出自己的手,迈步上了满是随时的山底岸边。江南树早在石阶下等着,见他来了,便道:“仙尊混入那群修士中,已经上去了。” 面前石阶长得像是没尽头。 孟微之走在前面。他听着身后江南树的脚步,方才在木叶舟上被抑住的冲动又涌了上来,在某一步落定之时,他甚至想立即化出本相,睁开天目,看看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 几千年前,江桐也是这样跟着他的。 只是看一眼。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呼吸一滞,头脑瞬间清明,差点被高低的石阶绊倒。 如此“无故”化本相可谓是下下策,若认错了人,解释起来实在麻烦,他也不愿再向旁人说起那陈年旧事。而万一,万一若真是故人,又从何相认呢。 陨落,便是世间再没有了。 孟微之不愿见到第二个焉阙。 “我看见了一个先前见过的人。”江南树在后边道,“你猜是谁?” “直说就是,别卖关子。”孟微之应了一声,迟疑地回身看着他,眼光落在他颈侧鲜红的策魔印上。 那东西先前真是吞了不少怨气与人血。 “那个想讹你的,叫蒋不禄。”江南树走到他身侧,低眼笑了笑,“看来他碰瓷了别人,弄到了那十五锭银子,争得木叶舟上一席。在鬼哭滩上,渊清拿那些散修献祭时,他倒是躲过了一劫——倒也有几分聪明。” “他只是想求仙,我不怪他。”孟微之心不在焉道,“人各有志。仙途在此,我悲哀我的,他追求他的罢。” 他复行几步,看到石阶两侧出现了一对背上爬满青苔、目中无珠的石开明,与大罗天的那一对别无二致。 一抬眼,千百神明的殿阁在雾中显形。 孟如海先前所言不错,心中天庭是什么模样,在这龙骨山上便能看到什么。大罗天原只是一块空中悬石,经过数十万年的营造,其上殿阁才会有如此规模。孟微之从一石观到千殿,对大罗天再熟悉不过,心中天庭自然首先是大罗天的样貌。 进入此间的第一大殿,是阿难殿。 平日里阿难喜欢热闹,故而殿前宾客盈门。可在这“仙山”中的大罗天,阿难殿大门紧闭、冷冷清清,常在门口迎来送往的那个仙官也不见了。 孟微之一把推开大殿前门,只见原本应该放满椅子的宫中成了与神堂相近的陈设。阿难的造像在须弥座上,双足跏趺,落目微笑,手中的长卷展开、铺展到座中。 “这是哪位神尊?” “阿难,欢喜神,应祈神中的主位。”孟微之走到近前,将那造像打量了一番,“他在凡间的神殿很多,你肯定见过。” “但我从未走进去过。”江南树挑着眉,“求得小欢喜而已,又不是真的得偿所愿。” “你笑得够多了。”孟微之道。 他在宫中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别的异常。神力在此间似乎耗得尤其快,他干脆封了神识,快步往殿后走去。 “哎,你上哪去?” “去我自己宫里。只要那里有我的点睛神像,那就是我的道场。”孟微之拉开后殿门,“我不打算隐瞒——我的神力确实少,少到了这种地步,没想到吧......” 他一顿,猛地回头。 “你眼中的仙山,也是大罗天?”
第33章 殿中 “绘大罗天的卷轴,世上谁没见过?”江南树笑道,“大天尊莫要看不起我。” 孟微之注视他片刻,推门走出去。 与先前所想一样,初元宫就在整个大罗天最末处,背靠着顾仙山若有若无的幻影。那宫殿看起来比别的都更老旧,门大敞着,里边没一个影子。 不知道那群修士走到何处了。 孟微之跨过门槛,被灰尘呛了一口。宫中摆着自己的神像,天目仍在,眼中点睛,算是能将此地化为道场。 他手中一掐,灵焰果然更明亮。 “你四处去看看吧,我在此聚神力。”收了灵焰,他对江南树道,“若外边有异动,立刻来喊醒我。” “好。”江南树简短地应声道。 那步子踩在覆着尘埃的石砖上,声色沉闷。孟微之入了定,却被那一步步激得十分清醒,双目紧闭,心口一点灼烫渐渐满溢出来。 脚步声停了,而后是满堂静寂。 影移半分,神力便聚得差不多了。孟微之不自觉地喟叹一声,结作定印的手却没有移开。不显见的一滞之后,先前的犹疑从背后推了一把,迫着他将掌心猛地下按。瞬间,额间血肉骤裂,一只天目盛着血张开。 他睁了双眼,眼中已是赤金瞳。 偏殿中的光刺进来,孟微之捂着天目起身,快步朝那边走去。江南树方才朝那边去了,大概是瞧见了什么,而这偏殿在现实中早已空置千年,只因它...... 步子一顿,他定住了。 那偏殿中不知从何处落下的日光将旧墙剖成两段,半明半暗,若一刀断在一座造像腰间。那造像所代的神明白衣长带,眉间点红,目光如水,落于怀中的木剑,也落在面前蒲团上静坐之人的发顶。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微之在那木剑顶上望见了绽开的白桐花。 江南树背对着他,跪坐向那早已无主的神像,不知道在望什么、想什么。孟微之捂着天目的手松了,数万年来第一次感到浑身紧绷,最终咬了咬牙,将手猛然撤下。 江桐,枯木,还是......陌生人? 都不是。 他定睛一看,那蒲团之上躺着一个小石块,哪里有什么生气。走近几步,才能勉强在那凹凸不平的粗石上辨认出些有意义的刻画。 那是个用拙劣手法刻出的小石人。 捧在手中扎手,仔细看着嫌丑。孟微之蹲了下来,一时没多想,将那小石人拿起来掂了掂,将其平举到面前,皱着眉瞧了又瞧。 看来江南树成魔时躯体已被毁去,是魂灵借此石人成魔的。 “你看够了吗?” 心头一烫,孟微之立即闭合起天目。眼前再次光尘飞扬,他直望进一双带着浓重笑意的眼,那眼瞳中倒映出少年略带茫然的面容——手里捧着的哪里是石人,分明是江南树的脸! 他猛缩回手,心跳如鼓乐大作。 先前想的解释全被抛得一干二净。江南树又凑过来了,他又靠得过分近,近在咫尺,肤白若玉瓷,目凝琥珀光,这光景偏生与那面目模糊的小石人重叠在一处,怪异之至。 带着灿金的血从闭合的天目侧淌下,划过孟微之的鼻翼、下巴,滴落在他前襟。 “大天尊若想知道我这小小魔物的过往,直接问我即可。”江南树望着他道,“你虽有天目,却观不了过去,只能见瞬间之相。” 孟微之抬手擦过血,正欲开口问话,只见江南树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 顺着那目光,他低头看向指尖血迹。 “你......” 还没说什么,江南树贴了过来,似乎失了神智,一把拽住孟微之的那只手腕,将他往身前拉,力气大得连孟微之都吃了一惊。 是策魔印。 他抬脚就要踹,却被指缝间的光晃了眼。就那一刻,孟微之看到江南树微低下身,将唇靠到自己蹭着血迹的掌心,那吐息覆盖在方寸皮肉上,起了一层温热的水雾。
97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