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琢磨着给应许写信。 刚开始这念头诞生于应许说不能常给他打通讯,后面慢慢地,一个月,两个月,应许果然没有再联系他。 应允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放任了写信的执念充斥他整个大脑,他可以像之前写故事那样,将字句用语音输入护工机器人的终端,由它整理后保存本地或上传星网。 但他又不想那么做,那样不能称之为正式地写信,而他对应许的思念是正式的。 他决定自己用纸笔书写,请千千帮他网购定制的木质细格子,有一张A4纸大小,每个格子有一个指节那么大。 应允写字一般不会写那么大个儿,看着伤眼,但他这会儿瞎了,将格子留大一些,也好有空余发挥。 奈何盲人写字不是件容易事,应允虽有格子的辅助,但也还是会把字书写得歪歪斜斜,甚至笔画错乱,千千每帮他看一张就否定一张,很不客气地指出他的书写不符合规范。 好在他也不缺时间,有精神了就坐在书桌边上,一张纸一张纸地练习,有时不小心弄丢钢笔,有时被木格子磨伤手,小插曲接连不断,这让他想起古地球某本风靡一时的小说,里面的残疾主人公就是依靠类似的法子进行书写练习,那主人公的境遇比他可悲惨多了。 至少目前他有精准的人工智能作辅助,至少目前他衣食无忧。 他可以不用承担宏大的使命,只用专心致志地去思念一个人。 偶尔,他回忆起年轻时的自己,会感慨一下自己如今苟且偷生的卑劣,但他已经燃烧过了,并没有完全地逃避他的责任和义务。 这样已经足够了吧。 * 当主星落下今年的第二场雪,应允完整地书写完他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小许: 这是我为你写下的第一封信。 曾经在你年幼之时,我曾经考虑过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以此陪伴你的成长。你知道早些年我并没有太多机会陪伴在你身边。你也许会疑惑,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现代的通讯设施已经很完善了,可以随时随地拨通视频,见到彼此的面影。我自己也很疑惑,所以很快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我忙着工作,你也在忙着长大。 直到现在,我无法随时联系到你时,我便重新又拿起了笔,在纸张上一笔一画地书写。可惜我们相隔太远,前线又战火纷飞,寄这样一封信去会给你和你的战友造成麻烦。我等着你回来当面阅读,或是轻声朗诵也可,我比较厚脸皮,愿意听别人夸奖我的文字,这个人是你那便再好不过。 仔细想来,我也没有多少能为放在纸张上的东西,有些话用文字表现出来过于单薄,而且纸张本身也脆弱易碎,如若我愿将这封信保留到时间之外,那还是得刻在石头上。如果你回来晚了,我便去学雕刻的技法,我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闲人,有大把时间挥霍。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太晚。 今年主星下了第二场雪,我不敢出门去,怕沿路跌跤,不过会上露台站一会儿,被吹成冰棍了再回屋里泡澡。我知道这样的做法对我身体健康无益,故之后不会再犯。” 应允落款是自己的大名,没有写额外的日期,他在信的结尾就表明了时间,不想再多此一举。 * 直到开春,翁陶然领着应允去学校报道,他才慢慢悠悠地写完三封信,大概一个月一封。 翁陶然听说了此事,还打趣说想看看他的信,应允一口回绝。 处理完入职的事情,翁陶然又尽职尽责地送应允回到住处,因距离较近,应允提议走路回去,翁陶然没有异议。 他说反正特意腾出来一下午的时间,你乐意浪费就浪费着吧。 其实学生时代,他们,以及他们那一帮子朋友,都短暂地拥有过这浪费的光阴。 那些个没来过主星的卫星城居民,在联邦军校难得的假期里,结伴在主星的中心街区步行游荡,还把应允抓去做向导。 应允一看不能自己那么倒霉,把隔壁军工系的翁陶然也抓了过来,两个导游五六个游客,一帮人跟旋风一样从街区中吹到街区南,再由街区南吹到街区北。 其实中心街区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景,这边是住宅聚集地,那边是商业中心,再过去又是一大片城市绿地,处处都是人为的刻意。 但卫星城的访客们对此分外感兴趣,哪怕只是在街上走一走,也走出了震慑整个街区的气势。 “看啊,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宁松雪作为代表豪气干云地说道。 他们那时都拥挤某灯火璀璨的摩天大楼下,宁松雪背对着大楼面对着他们,像只手舞足蹈的蚂蚁,而就是这只蚂蚁带动了其他蚂蚁一道,他们喊着那具有宏大意义的口号。 “我们愿意为了这个世界付出一切。” 翁陶然作为当时唯一没有喊口号的人,走在二十多年后萧瑟的春风里,他说:“只有你们这帮人才会相信浪漫的理想主义。” “关我什么事。”应允轻轻笑道。 他没有让翁陶然搀扶,而是甩出盲杖,自顾自探路。 盲杖点地,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犹如青年人欢快的脚步。
第104章 应许收到白舸竞“紧急召回”的命令,已经是他离开授书台的四个月后,这将近小半年的时间,让应许都产生了事情绝无进展的悲观心理。 这期间应许也有跟俞燃他们联系,大家一块合计,都没总结出新的进展。 应许跟他们透露了灵魂碎片的事情,建议师兄师姐们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尝试着唤醒,不一定收集到有用消息,但能见到父母的灵魂碎片,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宽慰。 “实在不行,我们要不把那些文字传给白师姐,让她找联邦的语言学专家,一群人破译总比俞师姐一个人破译轻松些。”应许还是把这条大家都不爱听的建议说出了口。 他明白那些虫族的典籍,就是五人小队与联邦谈判的筹码,不能轻易出手,以防有心之人陷害,他们目前唯一能信得过的高层只有白舸竞,而白舸竞也不完全算是掌权的人,所以柯柏从头至尾没有跟白舸竞提起典籍归属,白舸竞也没有向他索要。 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情,哪怕破译迟迟没有进展,白舸竞那边也没有任何催促。 柯柏和杨林把这话打岔过去,只有俞燃说:“如果真到了那地步,我会交出一部分的拷贝版。” “可是虫族的卧底很有可能在白家,白家目前是联邦政府背后的大家族,我们上交后真的会有专家来破译这内容吗?”柯柏提出了另一个方向的想法。 讨论就这样陷入了死胡同,应许叹了口气:“是我考虑欠妥。” 好在如今白舸竞那里传来了好消息,她拿到了机甲夫诸,并为谷天青申请了来第一旅的调令。 应许把眼前的任务处理干净,简单地向连星纬作了汇报,便要急吼吼往授书台去。 连星纬没怎么为难他,只让他到授书台再做一次全身检查,连着几座卫星城都没有完善的医疗设施,连星纬担心他那还没长好的膝盖和脚踝。 “小心后半辈子坐轮椅。” 这人连关心的话都不会好好说,难怪会和前队友们闹掰,应许很懂事地回复了一个收到,发完又觉得连星纬看到肯定会骂他。 过于敷衍没诚意。 卫星城修复机甲的矿石也不是很充足,特别狻猊的矿石需求更高,所以应许这会儿驾驶的狻猊已经有些摇摇晃晃地飞行不稳。 不晓得连星纬怎么保护机甲的,应许有次远远地看见,那金乌十成十崭新。 他之前还被连星纬管的时候,他自己没为狻猊的修复操过心,奈何这会儿他野人一个,连星纬就算有矿石资源,也不会再提供给他。 如果能定时回授书台或锁龙台就好了,旅级指挥部的资源还是比一般卫星城多。 “我其实担心你在我之前死亡。”应许对狻猊说,他用了“死亡”而不是“损毁”。 “我死亡,你离死亡也不远了。”狻猊怼他。 应许赞同:“所以你要好好坚持住啊。” * 应许有惊无险地回到授书台,路上他不承担“清扫”的任务,只专注于赶路,故狻猊承担的战斗压力小了很多。 时隔小半年,授书台的变化从太空领域就能看出,应许自如地穿梭其间,见到的也只有人类的巡逻舰队,还被人远程盘问了,说可否有拜访的准许。 原来秩序重新建立起来,是这样麻烦的事情吗?应许在其他前线卫星城都没受到这样的待遇,有种回到联邦关隘的错觉。 不过野惯了偶尔被盘问一次,也能稍微忍受。 应许携白舸竞的调令,顺利来到授书台的白塔顶端,解除机甲落地,他隐隐还是能感觉到膝盖和脚踝的不适。 这是从高空坠落,机甲防护有限带来的后遗症,应许非常庆幸自己没有脑袋着地。 他定神上前敲了门,门向外开,他看见谷天青也到了场。 “连长官跟我说,你腿上还有伤。”白舸竞招呼他坐短沙发,她和谷天青并肩坐在长沙发上,“我已经让医疗部安排了,待会儿你下楼直接去疗养就行。另外,狻猊我们也会妥善安排的。” “连长官跟你汇报的东西好丰富啊,白师姐。”应许轻松地调侃道,转眼看向谷天青,略略地颔首打招呼,“好久不见,天青姐。” 谷天青的头发也绞短了,不过还能扎起来,一个马尾干净利落,她瘦削了许多,原本澄澈坚定的银灰色眼睛,多了一抹沧桑的阴翳,面容没其他改变了,星际社会的人不易衰老,哪怕心力交瘁也会隐藏在年轻的面孔下,不会被外人察觉。 “好久不见,小许。”谷天青浅笑,“你长开了不少,从我的视角看,你好像瞬间从男孩长成男人了。” “我们已经好些年没见了啊,姐姐。”应许说。 不过他们还是长得有五分相似,可能彼此的父母是双生子的缘故,他们二人乍一看也像亲生姐弟的模样。 谷天青跟他说了些军校与他们同一批上战场的同学的近况,应许边听边附和,装作自己很感兴趣的样子。 白舸竞对此完全不感兴趣,她全程不插话,就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自顾自坐在沙发的角落,处理自己的事务。 应许听出,他们这批同学境遇也和谷天青差不多,基本都在战斗一线活跃,且有部分同学已然牺牲于战场。 难怪白舸竞不太乐意听,她已经和同学们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好在叙旧的寒暄很快结束,谷天青看一眼白舸竞,白舸竞便收了光屏,起身绕到办公桌前,取出其中机关隐藏的盒子。 不消说,那盒子里就是机甲夫诸的手环。 夫诸手环通体呈透明的蓝色,犹如水晶一般的质地,谷天青深吸一口气后取出,尝试向注入精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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