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说第一句的时候还有些急促,说到后面俨然从容起来,仿佛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像是怕容念误会,陈越又补充了几句。 “收费的方式是这样的,如果有阳人在住宿过程后失魂,迷失在戏曲声音里,那这个过程中他的躯体就会暂时由旅店保管和使用。失了魂的躯体和死亡很接近,让别的阴魂暂时使用,也是防止躯体死亡的一种方式。而且这个使用是有期限的,租借双方都不能超过三十天。三十天要么阳人的魂能摆脱戏曲的影响回来了。要么就是彻底死了。” 容念微微蹙眉。 陈越自己也一愣,似乎发现越说越不对劲。 容念:“如果失了魂的阳人第二天回来了,看到自己的躯体里住着别的人,那他是要等二十九天吗?如果他最后一天回来了呢?如果那个租客觉得这个躯体很好用,是会在最后一天还回去,还是拖延一天?” 陈越语塞,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响他说了一句:“反正之前一直都很正常,没听说发生过这种事情。” 语气和态度却不像之前那么从容肯定。 容念问道:“你带我去那个旅馆,是觉得我也需要一副躯体吗?” 可陈越明明觉得容念是诡异。 陈越这次先沉默了一下,才说:“你一直跟我打听旅馆的事情,我以为这就是你的目的,加上,我不能带你回家……” 容念:“祸水东引吗?但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车上其他人好像不觉得我是那种存在,他们看起来都觉得我是人。” 陈越犹豫再三,看着容念说:“我没撒谎,我们确实是大学同学。变成阴人后,我也是在那所大学就读的。在车上看到你的时候,一开始我也很高兴。你说上错车的时候,我也很担心,也阻止你改时间了。但是,就在我看手机对时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则讯息。” 容念看着他:“什么讯息?” 心中却有模糊的念头闪过。 听到陈越小心翼翼地说:“学校的群里,说谢氏集团的公子精神病发作期间,失手杀死了他的恋人。” 容念没有看陈越,他转头看向空旷的戏台内。 眼神却是游离放空的。 他在想。 副本是实时的吗?还是范围本身就很大? 为什么副本内的走向,会影响到外面的人的认知? 毕竟在未来的《永宁公寓》、《半山湾》两次副本里,容念都是人的身份存活的。 至少在这两个副本里,他并没有在过去大学时候被解寂云杀死。 他们只是分手。 未来两个副本在一定程度上让容念产生了安全感,无论是对他自身,还是对解寂云。 但陈越看到他的死讯,这件事不在计划之内。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未来有可能会被改变。 毕竟,解寂云的过去里或许本来就没有容念这个人。 容念的出现,本身就改变了解寂云的过去,为什么会觉得别人不能再改变一次? 这个想法犹如一阵寒风从后背袭来。 容念产生了一个更加生寒的念头:或许,是不是有什么人,试图回到过去,从一开始杀死解寂云? 宗定夜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他一直都不知道。 但其实他问过,对方也回答过。 宗定夜说,祂在这里是自愿的,因为无聊打了个赌。 是跟谁赌? 赌什么? 看起来是莱斯特要利用宗定夜杀解寂云,设置了这个黑白空间。 但莱斯特自己就是宗定夜产生的。 从莱斯特的角度和内心,他更想杀死的绝对是宗定夜,而不是毫无关系的解寂云。 宗定夜要杀解寂云的猜想,一产生,就让容念开始紧张起来。 更加可怕的是,一旦这样想,往回看,的确几乎每个副本宗定夜都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出现了。 祂在《永宁公寓》里,入侵公寓。 在《半山湾》里,出现在贝泽尔的故事长廊,并且在那里大开杀戒,一对三几乎杀了贝泽尔、解寂云、解寂夏三个大诡。 现在又出现在这个黑白副本中。 窥见危险却无法看见全貌。 容念向来情绪过分稳定,也有一点紧迫起来。 他必须尽快回去。 副本跟莱斯特脱不了关系,他现在被困住泉台镇肯定也跟莱斯特有关,尤其泉台镇这么巧还有一个【半山弯】。 陈越小声道:“你好久没说话了,在想什么?” 容念:“在想……” 不能对诡异提起对方的死亡,或者让对方想起祂的死亡,这应该是常识。 等等,是常识,但为什么陈越不知道? 陈越眨了眨眼:“怎?怎么了?” 容念看着他,伸手放在他的肩上,感觉到陈越微微紧张地缩了缩肩。 他看起来太正常了,太像一个略微有些书呆子和孤僻的聪明又利己的人。 容念的脸上带上一点笑,眼神是清凌凌的淡漠。 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神情,但想必这一刻的表情,和宗定夜会很相似:“诡异进入旅馆会怎么样?狼入羊群吗?整个旅馆的人,无论是阳人还是阴人,都会被污染吧。” 陈越低垂着眼尾,像是要避开容念的注视,却又无法将目光从容念的脸上移开。 他故作轻松地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你不会这么做的,是吧?” 容念微微偏头看着他,唇角缓缓上扬,上扬到让他那张很少表情,上班就在等待下班,因而半死不活,蒙着淡淡死意的脸,略显危险艳丽的程度。 就像盛夏的烈阳骤然被云层遮住,天将暮蓝,庭院颓靡缺水的花,在这种骤然阴阳明暗逆转的时刻,起死回生,突生妖异。 容念笑着,连眼波里都带上淡淡的笑意,看着陈越说:“我才发现,原来你是这样的聪明人。” 陈越顿了顿,直直迎着容念的注视,半响才眨了一下眼,他局促地笑了一下。 像是不理解容念为什么夸他,又像是虽然知道,但对这个夸奖感到压力。 他想说些什么自谦的话。 但他刚想起如何开口,容念已经收回了手。 容念:“最近回市里的班车在哪里?” 陈越收回要说出的话,对容念说:“之前说了,泉台镇不能外出离开。只有被戏曲污染了的人,才知道怎么离开。” 容念看着他:“可是你应该是可以自由离开的,毕竟你是【泉台镇】特意允许去市里读大学的巡逻人。或者说,管理者。” 陈越一顿:“我其实并不……” 容念再次不等他说完,反正是无用的假话:“或者跟着那些被戏曲污染的人,应该也能找到出去的路,对吧。” 陈越看容念盯着他,抿唇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么一想的确是个办法。” 容念:“那你好奇心真少。” 陈越仿佛为难一样:“可是昨夜戏曲消失了,我们没法知道到底谁来这里听戏了。排查的话得要时间……” 容念:“没关系,我知道。” 这是容念第三次不等他说完话。 陈越感到有些不对。 虽然他并不多么了解容念,但在接触中也发现,容念理智得很礼貌,在今天之前从未出现过打断别人说话的行为。 不,与其说是今天之前,不如说是在某一段对话之后。 是容念在盯着戏台发呆了很久不说话之后。 虽然觉得有些违和,但这毕竟是小事。 陈越决定将注意力放在重点上,他问道:“你知道谁来听戏了?是谁?” 半人多高的戏台。 容念背对着陈越,缓缓走过去,一边说:“你好像并不关心是谁?语气跟态度都很敷衍。” 陈越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我当然关心了。只是在想事情,可能反应慢了些。” 容念已经站在戏台前。 石芙蓉中心的【半山弯】三个字就在眼前。 湾的三点水,果然被芙蓉的花瓣盖住。 他没有说话。 陈越一边试图往他身边走,一边问道:“你还没有说,是谁呢?” 容念专注地看着石芙蓉和那三个字,回答道:“你母亲。” 陈越顿在原地,惊讶极了:“这怎么可能?” 容念有些心不在焉一般:“当然可能。因为她被污染了。昨晚她出现在旅馆附近,是把我当成阳人了,想让你带我回家。迫不及待的样子,让我想起来的路上车窗外那棵吐着信子的蛇树。” 陈越声音稍快:“你看错了吧,我母亲怎么可能……哦,也或许我母亲一直住在泉台镇,没有外出过,她是更加像阴人的阴人,和你昨天接触的不一样,所以才会显得怪异。就算因为长久被戏曲的噪音影响,多多少少被污染了一点,但我母亲是绝对不会离开家乡的……” 他语气越来越不坚定。 容念没有回头:“不重要,不是还有你吗?” “我……”陈越卡住,像是没理解来容念话里的意思。 “是、什么意思?”他茫然地指着自己,“你不会是说我吧。你是说我被污染了?昨晚我听戏了?这也太荒谬了。” 容念没有回头,淡淡微笑,平静道:“我没有说你昨晚被污染。” 陈越更加僵硬,继而百口莫辩,觉得荒唐得笑了:“你不会是说,你刚刚看到我站在这里,我就是被污染了吧?戏台这时候根本没有唱戏,我才会……” 容念回头,温和地注视着他:“我也没有说过,你是今早被污染的。” 陈越顿住,他慢慢不笑了,盯着容念的神情微冷:“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容念的手放在【半山弯】的“弯”字上,望着他说:“是不是,很简单,再唱一次就知道了……” 陈越唇边带着一点微冷的笑意,清者自清的样子:“好啊,那就……” 容念的话最好一次打断他:“你是不是就在等我说这句话?” 陈越彻底顿住,那一瞬他的脸上一切表情都没有了,整个人仿佛一块阴冷的雕塑,就这么一眨不眨望着容念。 这一刻的他,比任何阴人,或者诡异,都更加像尸体,充满非人的可怕感。 容念看着他:“你真的很聪明。你说得话全都符合逻辑,看不出一点破绽,甚至连破绽,都是一环套一环的绝佳完美布局。只差一点我就会上当了,如你所愿,相信戏曲是用来污染泉台镇的。但很不巧,我前段时间刚被人骗过。对方的技巧比你要高一些。” 陈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是被戏曲污染了吗?为什么怀疑完我母亲,又怀疑我?” 容念看着他青白的脸色:“那我就说得更直接一些。戏台是泉台镇所有之物,戏曲声是用来对抗【半山湾】的入侵污染的。我们的确见过,但不是在大学里,是在那间破败的出租屋,我去找房东的时候,你也在场。你不是什么泉台镇的巡逻守夜人,你是【半山湾】的演员。现在应该听懂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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