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孟芒笑容始终不减。 虽说半鬼可以随意行走阴阳两界,但崔决在阴冥百余年,至今没见过半鬼真身。 小季虽然看上去咸鱼不靠谱,但管理起孽海来还是没话说的,半鬼若是真的下到阴冥,孽海那边必有异动,小季怎会不知道? 崔决拽回思绪,斟酌少倾,还是摇摇头对季明月道:“没谁,是我眼花了。” “不过你们办的是什么案子,”崔决接着问,“竟然能撞上半鬼?” 想起那场滔天的大火和耿晨灿被烧焦前的诡异笑容,季明月心头一悚,他厘清思路,道:“这案子说来也是奇怪,破了,却又没完全破。凶手负罪自焚不假,但案子里确实有几个疑点,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晕着。” 顿了顿,季明月语气放沉:“府君也是因为这个案子受了牵连。崔主任见多识广,不如帮我分析分析。” “洗耳恭听。”崔决给季明月添茶。 季明月言简意赅地同崔决讲了耿晨灿是如何通过吸年轻女孩的血保持容貌,同时试图杀死女孩、用某种邪术复活儿子杨云昊的魔幻案情。 包括诺诺在内的几个孩子,崔决也都见过,很快明白过来。 “喝血一事不稀奇,”崔决听完后道,“上古的邪方,多为贵族所用。古时那些公翁贵女为葆容貌,经常豢养童女,放血饮用,《娑婆录》当中也有记载,说是前朝一位翁主焦虑自己年华老去,便时时将童女血捧在手边啜饮,至后来,甚至将那些可怜女孩直接杀死,把她们的血液倒进澡盆里,用来泡澡。” 季明月正在喝茶,闻言只觉茶里也冒着腥膻的血气。 好一会儿,他才调整过来:“耿晨灿在犯案时,确实看过《娑婆录》,估计就是从书中学的。” 崔决像是对此书颇有研究,一时间季明月想起耿晨灿那令人胆寒的“复活计划”也记载于《娑婆录》之中,便翻开手边的书,找到【敛骨吹魂】篇:“崔主任不妨看看这个。” “‘敛骨吹魂’,是真实存在的吗?” 崔决蹙眉看了片刻,问季明月:“你刚才说,耿晨灿杀了四个孩子?” “准确说,是三个,其中一个未遂,耿晨灿最后良心发现,放过了,不,是救下了小然。”季明月有些唏嘘,“再加上她自己,一共是五个人。” 他边说,边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下了一个四芒星:“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应当是有五名受害者,这五人分别死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死法对应着金木水火土。” 东木,西金,南火,北水,中土。 “五人死后,‘阴霾既去日月光复’,耿晨灿的儿子杨云昊,自此复活。”季明月手指按在桌上,“这就是所谓的‘五行五数’。” “你分析得有道理,”崔决一直沉默倾听,边听还边掏出手机查阅着什么,此时开了口,“但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季明月:“?” 崔决:“这几个孩子的命格不对。” 季明月:“???” 崔决将手机屏幕展示给季明月。屏幕中是【冥事通】的界面,亡魂主页显示的人名是【李伊诺】。 “拿诺诺来说,她死于深城西边,死因属金,这些都没问题,”崔决划动屏幕,“但是,你看她的出生日期,她不是金命而是木命,那么这个敛骨吹魂的复活计划,就必然不可能成功。” 季明月一整个大懵逼:“……金命?木命?” “小季你都说了,‘五行五数’,”崔决放下手机,指着《娑婆录》中的那四个字,“你当真不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季明月:“???” “五行,金木水火土。”崔决指着书上的四芒星。 季明月又看了眼桌面,桌上的水渍没干,那个四芒星的图案,和书中一模一样,他豁然开朗:“五数,东西南北中!” “小季你是聪明,能从有限的信息里抽丝剥茧,推断出这么多,”崔决和煦地笑,“但也因为太聪明了,容易想当然。” “难道不是这样吗?”季明月满头问号。 “你说得没错,”崔决道,“但只说对了一半,金木水火,‘五行’的部分。” “至于五数——指的是这五名‘敛骨吹魂’者生辰所对应的命格。” 怕季明月听不懂,崔决调出了季明月的个人信息:“喏,你的生日是1993年11月29日,癸酉年癸亥月甲寅日,大溪水,甲执位。” “什,什么位?”有点太抽象了,季明月脸上写着“请说人话”四个大字。 崔决:“简而言之,你的五行命格属水。” 季明月依旧不太相信,来了句“真的假的”,崔决思忖片刻,又调出了连海的亡魂主页,向他展示:“府君生于1893年,大林木,定执位……” 季明月依旧懵逼,崔决道:“府君是木命。” 季明月算是接受了崔决的说法,不过他思维劈了个叉,语调上扬:“原来我和海哥这么有缘,他竟然比我大了一百岁……” 崔决咳了下,示意季明月回到正题:“李伊诺的生日是2019年6月30日,己亥年庚午月戊戌日,平地木,定执位——诺诺的五行命格属木。” “木命,”季明月恍然,与此同时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可她却是死于‘西金’。” 崔决很快又在【冥事通】上查了其余两个孩子的信息,对季明月瘪嘴摇头:“这两个小姑娘的命格也对不上。” “怎会如此……”季明月正咕哝着,忽然又听崔决咦了一声,忍不住伸头去看。 “但是耿晨灿确实是火命,她对上了。”崔决放下手机,问季明月,“你方才说她是死于自焚,还是死在深城南边的酒店里?” 季明月点头:“没错,耿晨灿对应着南火——这就奇怪了。” “耿晨灿这个女人,有大问题。”崔决喝了口茶,“她知道‘敛骨吹魂’的方法,却又只知皮毛,小季,我听你介绍,说她是名年龄挺大的演员,听起来也不像是能无师自通琢磨明白的人,她背后应当是有什么高手在指点。” 季明月脑子很快,接道:“但是那位高手,似乎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决颔首,目光凝在书页上:“不知这本《娑婆录》,是谁给耿晨灿的。” 季明月回忆着案件始末,脑海中倏然浮现耿晨灿死亡当晚的场景,于万花筒一样的记忆碎片中找到了一个人名。 他再度点开手机相册,找到一张照片,说出那个无甚意外的、熟悉的名字:“碧桃师太。” “是你方才说的半鬼?”崔决盯着照片中立于角落里的尼姑,眉头皱得更紧。 与此同时,他想到了前几日阎罗大厦顶层的那个身影。 身形实在是很相似,不会这么巧,他瞥到的也是这只半鬼吧? 崔决有种既模糊又锐利的直觉,那就是若真如此,这只半鬼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间里来到阴冥,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思及此,他问道:“她只和耿晨灿一案有关?” 说者无心,此番话却打开了季明月的思路:“还有沛州,步金秋!” 步金秋死之前,也提到过“碧桃阿姨”的名字! 季明月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对崔决道:“能帮我查一个亡魂的命格吗?是个姑娘,叫步金秋。” 崔决两三下查到了步金秋的信息,将手机递给季明月,缓缓吐出一句话:“我觉得我们在接近真相了。” 季明月定睛看去,见步金秋的生日是2000年9月12日,又听崔决继续道:“姑娘生于庚辰年乙酉月癸酉日,金命,她又是死于沛州……” 季明月想到步金秋用刀片自裁的模样,脱口而出:“西金!” 紧接着,季明月把智能小组成立以来办的几个案子盘了一遍,还真就发现了华点——宜州位于东部,肃城则卧于中原。 他又让崔决查了莫栋梁与谷知春的生辰,果不其然,莫栋梁是木命,谷知春是土命。 “莫栋梁虽然是坠楼,但死的时候砸到了咖啡馆的房梁,死于木;至于谷知春,他是在墓地中自尽,死于土。” 东木、中土、西金、南火,齐了。 生辰、死亡地点、死亡方式,和五行全部对得上。 季明月骤然明白过来——这才是真正的“五行无数”。 真正的“敛骨吹魂”。 “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崔决用了然的目光看他,“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想要施行这个‘复活计划’的,其实是碧桃。” 季明月忽然想到此前在深城郊外,碧桃师太曾对耿晨灿说,“众生皆为棋子”。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个中深意——耿晨灿苦心孤诣,不惜双手染血,藉孩子们的死,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复活杨云昊;殊不知,碧桃是骗她的。 而耿晨灿自己的死亡,才是碧桃这盘棋局之中的一颗重要棋子。 这是个局中局。 “也不对啊,”季明月又发现新的问题,“如果碧桃确实有所谓的‘复活计划’,那么她在相应地点,直接杀掉带有相应命格的人,不就好了?何苦费这么大的力气,又是让人跳楼,又是逼人自焚的,这不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吗?” 崔决也陷入沉思,摇摇头。 “还有一点,东西南中,差一个,”季明月脑子很快,“找不到北。” 谁会是“北水”的牺牲品? 崔决眼前再度飘过那个带着斗笠的影子,颔首道:“所以碧桃还会再有动作。” 碧桃这个半鬼,又想复活谁? 两只鬼各有心事,谁都没有再动筷,铜锅很快烧干。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阎罗大厦,”崔决抬腕看表,“我同你出来这么久,钟锋那边要起疑的。” 见一旁的服务员要过来给铜锅加汤,季明月做了个拒绝的手势,然后对崔决说了声谢谢。 “还客气起来了,”崔决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见外。” 真正的孔雀,不开屏也足够华丽骚包。 季明月脸上浮起一丝尴尬,正经道:“要的。” 崔决顿了顿,喝光杯中的茶:“那季副就把这餐饭钱付了吧,你不是还欠我一顿饭呢?” 心头尴尬这才褪下几分,季明月掏出手机准备扫码,看到还是有服务员拿了个铜壶过来。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这桌关火了,”大厅嘈杂,季明月提高声量,“不用添汤了。” 说话间,一道银光随着服务员的动作,掠过了他眼前。 下一秒,崔决闪身挡在他面前,猛地推了他一下:“小季,危险!” 季明月失去平衡,在倒下的瞬间看到服务员藏在铜壶下的手。 那双手里,握着把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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