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月抬眸,确认面前是他魂牵梦萦的一个身影。 他眼中的海哥背光而立,只有瞳孔中,闪着细碎的星芒。 连海慢慢靠近,半张脸在阴影里。他蹲下身来安抚般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在。” “这究竟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来到阳间?”海哥身上有好闻的药草香味,季明月心头骤松,埋在他肩窝,声音闷着的同时,积压许久的泪珠滚滚而下。 连海着黑色正装,泪珠滚在上面,像点缀的珍珠,旋即洇开,消失不见。 他和季明月脸颊相贴,微凉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爱人,像给奓毛的小猫顺毛。 如此动作,季明月情之所至,探过头想要索吻。 然而就在此时,连海顺势地后仰了下,湿漉漉的呼吸夹杂着眼泪,一并扑了个空。 或许是错觉——季明月总觉得海哥是故意的。 片刻后季明月止住泪,才想起来要追问:“海哥你这些天来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 连海掷给他一个浅笑:“我这不就寻你来了?” “你先帮把绳子给我解开。”季明月回过神,边挣扎边道,“这儿好像是阳间,不好久留,我们先回阴冥再说。对了海哥,你知道这儿是哪……” 他边说,边抬眸,却恰好撞上一对凝住的眸子。 “海哥?”季明月发觉眼前的连海很奇怪,于是重复道,“帮我解开啊,不然我们怎么回去。” 连海依旧没有动作,只是拥着季明月,西装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小季,”连海沉声道,“我不想回阴冥了。” 感知到季明月身子微微起伏,连海放在季明月后颈的手忽而扣紧:“你愿意陪我吗?” 低沉的声音,伴着若有似无的药草气息,格外蛊惑。季明月几乎是着魔般地抬头——那双近在咫尺的、墨绿色的眼瞳,像蔓生的树藤,直直地探到了自己的心里。 “可是……”季明月愈发疑惑,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冥府首席卷王”吗? “阴冥那些纷纷扰扰,自有庸者去担待。我不做我的府君,你也不当你的季副,我们找个地方,盖一座房子,读书赏花,种树浇园。”连海凝视他眼角的泪光,须臾后,主动吻了上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一万天,三万天,过一辈子。”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但足够季明月手脚酥软心旌荡漾。他趴在连海怀中,想起方才那些甜美的、炽热的梦,眼神逐渐迷蒙起来,头也不受控地点了两下。 下一秒,季明月手腕一松。 ——连海不知从哪儿弄来把匕首,将季明月身上缠着的麻绳割断。 “小季,”银刃在季明月眼前闪过,连海打开门窗的声音同步响起,“我和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海哥何时说过这么缠绵的情话?季明月心里总有一股别扭的感觉,就好像尝到了过甜的蜜糖,舌尖反而会微微泛苦那样。 他攒了攒力气,从椅子上起身,因为脑袋还很晕的缘故,他的目光恍惚地在四周逡巡。藉微弱的光线,他看清楚这里好像是一间堆谷物的仓房。 连海在门口冲他微笑招手,随后目光投向门外某处——落日熔金,距离仓房不远的地方泛着粼粼水光,似乎是条河。水波与布谷鸟的叫声交织成奏鸣曲。 “跟我来吧……永远在一起……” “来吧……一起……” 一声接一声,从四面八方扑进季明月的耳中,他仿佛中了魔咒,心甘情愿地向门口挪去。 季明月与连海越走越近,他清楚地看到海哥嘴角愈深的弧度。 以及胸膛处,黑色西装上一闪而过的银光。 “怀表?”季明月脱口而出,与此同时脚步定住。 这不可能! 他亲手送出去的古着怀表,早就在深城办案的时候,就因为替连海挡子弹而“壮烈牺牲”了。深城耿晨灿的案子了结之后,连海下到阴冥,便第一时间珍之重之地收好了这位“救命恩人”。 怀表此刻应该在公寓抽屉的丝绒布里躺着,海哥怎么还会挂着? “为何停了?”门口身着黑西装的男子问道。 他依旧拿着匕首,寒光映在他的脸上——依旧满含笑意。 那种笑容,不像看久别重逢的爱人,而像是,等待注定会落入陷阱的猎物。 “不……”季明月渐次后退,悄悄按住自己发抖的胳膊。 “你说什么胡话?”男子觉察到了异样。 “你……不是海哥!”季明月目光落在他的胸膛处。 沉默如死。 “可惜呀可惜,”不知过了多久,男子低头看了眼怀表链,似乎明白了什么,缓慢启唇,“我仔细观察过府君的穿着打扮和一举一动,配上这张脸,自以为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小季,我是该怪我自己百密一疏呢,还是该怪你反应太快呢?”他把黑屋的门关死,于黑寂中,一步一步靠近季明月,在他脸庞呼出温凉的气息。 四周一片漆黑,季明月只能感受到药香萦在身边。他沁出满身的冷汗,嘶哑着喊了出来:“你到底是谁?!” 虽然这么问,但季明月已经锁定了一个名字。 草药香气他曾在深城的南山禅寺闻到过。 那套黑色西装,也是连海在深城办案时所穿,怀表更在耿晨灿举办的酒会上被毁。 酒会的始作俑者、那发子弹的幕后黑手,是—— 碧桃师太。 利刃微弱的光亮再次照亮了季明月的眼眸。 季明月看到对面的“连海”,或者,现在应当唤此君为碧桃。 “季明月,你实在是很聪明,不愧是……”碧桃举着匕首,突然沉默。 “妙成,你看到了吗?当年寺庙里那个孩子,长大了。”片刻后,碧桃绽出了一个极其明媚的笑。 紧接着,碧桃直视季明月,唤出一个名字:“本无。”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是为本无。 万花筒一般的梦境碎片,再度浮现在季明月眼前。 “我刚才做了个梦,所以我真的是……”季明月想着那张和自己毫无二致的脸,忽然间一个激灵。 如果自己真的是当年的那个小和尚本无,那是否意味着,连海就是本空? 更重要的是,梦中的本无曾说过,他是半鬼。 “此处的黄粱一梦,乃是彼处的真实。”与此同时,碧桃似乎知晓了季明月的心事。 碧桃绿眸中的幽光穿透力极强,又道:“我们也是同类。” 季明月蹙眉——这尼姑为什么要用“也”字? “同类”二字撞在小黑屋四壁,荡出层层回声。 季明月脑中思绪搅缠,下意识说了声“碧桃”。 碧桃应了声,眼神甚至带了一丝丝亲昵:“想起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中秋快乐~ 这周我会努力多更新一些
第122章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扑面而来的信息量,令季明月感觉脑袋要被烧糊了。 说出“同类”那两个字的时候,碧桃的神情很认真。 难道他和眼前这只半鬼,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本无,”只见碧桃一手仍旧抓着匕首,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脸,继续道,“舅舅今日终能与你相认了。” 碧桃偶尔会到阴冥,在阴冥时,他曾特意托关系查了本无投胎后的情况,知道外甥生在了肃城一个贫苦家庭。 当然他也上去看过几次外甥。 外甥投胎的家庭家徒四壁,两三岁的小孩儿,甚至吃不饱饭。当时他还感叹,无论过了几生几世,这孩子的命数都有些背。 再后来,碧桃在肃城福利院档案室看到了季明月登记档案上的照片,团子一样的小孩,笑容堪称和姐姐仙桃一模一样。 紧接着他翻到季明月的出生日期,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 碧桃拽回思绪,幽幽道:“你是我的外甥。” 碧桃的手很凉,季明月觉得就像有条毒蛇在脸上爬那样。 但他已经来不及恶心了,因为更大的震惊紧随其后—— 这尼姑的意思,她是男的? 还是自己的……舅舅? 黑暗和抚摸让季明月五感敏锐,他听得碧桃声音颇粗。 满打满算,季明月此前一共见过两次碧桃——虽然在南山禅寺时隔着缭绕的烟气,在深城酒会上对方换了张脸孔,虽然碧桃身形较寻常女子更为高挑——但无论如何,他可以肯定的是,碧桃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 季明月第一次对自己的视觉和智商,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 那双属于半鬼的手如毒蛇黏湿的鳞片,一寸寸碾过季明月的皮肤。他汗毛倒竖,朝后退了半步,碰到了椅子。 碧桃借力将季明月按在椅子上,从他那对惊恐的眼睛中窥见正在微笑的自己:“我可从来没说过我的身份。” 的确是很沉实的男声。 碧桃松了手,季明月却已经无力从椅子上起身了。 对外甥的反应,碧桃并不惊异,甚至有种理所应当的满足:“我只是爱这一头青丝,爱这僧袍斗笠,喜欢女孩儿的玩意儿罢了,活该世人愚蠢,各个唤我碧桃师太。” 季明月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自己的这位舅舅,是个喜欢玩cosplay的女装大佬。 “名字、身份、成就、荣耀,不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外物。我是男是女,甚至是人是鬼,重要吗?”碧桃的手从季明月脸上移开。 他像是在问季明月,也像是在问自己。 紧接着,碧桃摘下头套,将一头垂腰黑发散落,长发海浪那般在腰际飘摇。 他又持匕首割开手腕,指尖沾汩汩流动的鲜血,一下一下地涂在脸上。 眉毛、眼睛、山根、双颊……宛若匠人精心描绘着自己心爱的瓷器。 眼前这邪气的一幕已经引起季明月生理不适,然而更诡异的是,血液触到碧桃的脸后便如同扑火飞蛾一样,瞬间不见。 随着碧桃的动作,那张“连海”的面皮逐渐溶解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张脸。 细眉淡目,别有风情,配上他的发型穿着,端得是一位长身玉立、青丝如瀑的西装帅哥。 完全恢复原本的容貌后,碧桃见季明月极力克制着翕动的嘴唇和打颤的牙齿,俯身笑了起来:“本无,别怕。这里是你的故乡。” 笑容好看极了。间或有发丝从他鬓边滑落,同腕间坠落的鲜血一起,在季明月脸上来回荡漾。 碧桃的血同样沁凉入骨,季明月猛烈地颤了下,如此动作,他将碧桃手中的匕首碰掉在地上。 可或许是第六感,季明月直觉碧桃自始至终没有恶意,缓了几秒,他才敢对上那双澄澈的绿眸:“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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