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开口的是继母,她擦净女儿的脸后便抬起头,她看向宋其松:“松子回来了啊。” 宋其松接收到甘淑的信号,应了一声,也算是给了面子坐下。 小女儿刚擦完脸就要找爸爸,手里还攥着流汁的车厘子就要往宋汀身上爬。 她挥着肉肉的小手,口齿不清在叫:“爸爸!” 宋汀将她抱在怀中,小女儿像羔羊那般温顺伏贴在他的胸膛,乌黑纯稚的眼睛好奇地盯住宋其松。 宋其松垂下眼。 宋汀开口:“你最近如何?” 宋其松清楚这句话并非是在问他的生活近况,而是在问他近来所取得的成就。小时候宋其松最讨厌这个时候,他像汇报工作那样向自己的父亲分析近来自己的成绩和所得,不断向宋汀呈现自己的利益,浑身上下都已变作被标价的肉,宋汀是顾客,西装革履,却一瞬不眨要屠夫将自己切割。 宋其松舀下一碗饭:“正常。” 宋汀抬眼盯了他一秒,但却不怒,像是从未将这件插曲放在心上,又或是他根本不需要宋其松的回答。 他接着说:“这周六盛氏集团小姐举办聚会,到时候你和甘淑一起去。” 甘淑单手托腮笑眯眯朝他打了个招呼。 宋其松拧起眉:“不去。” 宋汀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着女儿手中的汁液,他依旧没有被顶撞后的生气,只是在平静向他阐述事实:“宋其松,你要清楚你的用途。” 甘淑笑着打圆场:“松子,到时候你跟我走就行,这聚会里面的人脉资源很难得的。” 宋其松还是坚持:“不去。” 小女儿鹦鹉学舌:“不去。” 她年纪太小,并不能理解所谓气氛,只单纯觉得对面哥哥说出来的词语像滚落在地上的弹珠,好清脆。 甘淑旋即调转话头,她看向宋汀:“孩子大了也有自己想法了,我们作为父母的确实也该听听他们的说法。” 宋汀似笑非笑:“自己的想法?” 甘淑毫不露怯,她不避不闪:“对,自己的想法。” 她修饰词读的很重,罢了还逗弄一下女儿:“对不对呀妮妮。” 妮妮干脆:“对!” 宋汀这次倒是笑了,他没有接她们的话,反而又将话头对准宋其松:“你也有自己的想法?” 没等宋其松回答他紧接着又说:“但这是我的安排,宋其松,这是你最能获取利益的时候。” 宋其松抬起眼看向宋汀,眼神隐约夹杂着憎恶,他一字一句:“不需要。” 宋汀永远是这样。他生来便拥有一切,游戏人间,在他眼中,众生非人,皆如无生命的摆设,他视之草芥,更无意其想法。因此哪怕他被顶撞也极少动怒,于他而言,无价值的东西换掉就行,生活中一切都存在着替代。 他从不为此浪费时间和利益。 所以他现在依旧无波无澜,甚至还颇为无所谓耸肩,接着宋其松便听见他问:“你是恋爱了吧。” 宋汀说这话时还带着点疑问,但宋其松明白,他并非疑惑这个结果——他不在乎,他只是单纯对恋爱这个词困惑。 这词太年轻,也太野蛮,宋汀无法理解这种平等,正如他无法理解选择离开自己的前妻那样。 宋汀很敏锐,宋其松在他面前总有种从头到脚被看穿的感觉,这感受十分不妙,但他却从小到大都在宋汀面前忍受这种裸露感。 他迎上宋汀的视线,语调四平八稳:“没有。” 宋汀定定看了他几秒,忽地笑出了声,妮妮捂着耳朵像是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笑。 “再教你一个道理,”宋汀笑谑,“跟我多学学,玩玩就好,别跟你妈学什么需要感情,你别把自己搭上去。” 甘淑默不作声,却也轻飘飘扫过了一眼宋汀。 宋其松知道他说的是向蕙,当即便沉下脸,他起身,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音。 “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宋汀漫不经心拿出一颗青提塞进女儿手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宋其松,我这是为你好。” 宋其松不懂宋汀到底有什么资格谈父母之爱,他只觉爱从他口中吐出像包满了火焰,熊熊燃烧,甫一靠近就要将他从头到脚点燃。 “宋汀……” “爸爸,我还要!” 妮妮猝不及防打断宋其松的话语,甘淑意有所指看他一眼,宋其松咬了下嘴唇,不再说话。 宋汀像是并未听见宋其松的话语、也未感知到他的怒火,他将一颗更大的青提放在妮妮手心,他站起身,逗弄着怀里女儿:“要不要去花园玩?” 妮妮拍着手:“要!” 此时屋外早已细雨绵绵。 见宋汀走远后,甘淑这才掏出烟,她瞥了眼宋其松:“坐下吧。” 宋其松无言坐下。 甘淑点燃烟头,还没入嘴,宋其松就打断她:“这里有人。” 甘淑不在乎,笑的时候表情太生动:“不好意思啊儿,烟瘾犯了,你忍忍吧。” 宋其松回:“不是你儿子。” 甘淑却不同意了:“好歹也是去给你开过家长会的人好吗?” 宋其松不想多搭理她,自顾自摘了一把青提在手心里玩,但心里却又惦记着原也,想今夜降了温,他有没有穿上最暖的睡衣窝进被褥。 甘淑见他这模样便已心知肚明,她吐出一口烟圈,随手挥散,她没看向宋其松:“你谈了吧。” 宋其松从宋汀问出那句话开始就知道瞒不过甘淑的眼睛。 她有野心,也更敏锐,和自己相处时间更长,比宋汀更了解自己。 所以他只是沉默,试图以这种方式抵抗探究。 见他这下甘淑心下更明了,她笑说:“知子莫若母啊。” 宋其松冷冷瞥她一眼:“不是你儿子。” 她真正儿子此刻还在培训班里接受各轮训练,欲意培养成入的了宋汀眼的工具。 甘淑耸肩:“那就知弟莫若姐成了吧。” 说完她还嘟囔:“我们之间关系太混乱了,全怪你爹。” 确实混乱。 但宋其松觉得比辈分更混乱的分明是甘淑这个人。 幼时宋汀将她领过来宣布这即将是他的新妈妈时他对甘淑充满了怨恨,但哪想她过来抱起他心里想的第一句是小正太好萌拐走当我儿子去。 自那一刻起,宋其松便微妙地意识到甘淑并不是故事绘本中那些刻板的恶毒继母形象,他也并不需要怜悯甘淑获得不了宋汀的爱,相反,甘淑和向蕙截然不同,她唾弃来自上位者的垂怜,她甚至比宋汀更势利圆滑,也更野心勃勃。 宋其松时常觉得自己不懂她,对她的防备和依赖也总在自相矛盾。 “哎那你小对象如何啊?” 宋其松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他剥完最后一颗青提放入盘子,擦净手递给甘淑:“等下给妮妮。” “还给妮妮呢,”甘淑自己先拿起吃了一个,“你几百年都没回来小妮子早就把你忘了,今天都没叫你哥哥你没发现?” 宋其松并不在乎称呼,他起身:“我回去了。” “哎,你等等!”甘淑叫住他。 宋其松不明所以。 甘淑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晃了晃:“有两个好消息,你要听哪个?” 宋其松转身:“都不听。” 甘淑骂他臭崽子,扬手把车钥匙抛给他:“你生日礼物,能让你车速三百迈环地球一圈。” 宋其松接过,脸上总算起了点神采:“谢了。” “谢得有行动啊。”甘淑说,“至于第二个好消息——”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但宋其松从来最具有耐心。 甘淑说:“安心啦,恋爱这件事我守口如瓶,你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这话意味深长,宋其松想他了解,这句道谢十分真挚:“好,谢谢姐。” 甘淑少见他这样子,简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赶紧摆摆手:“辈分乱完了,你快走吧。” 但实际上第一次要宋其松叫姐还是她自己开的口,小学时宋其松生病住院基本上都是甘淑来照顾,那会儿松子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妈妈,结果换来的却是甘淑的大惊失色。 “叫我姐姐,我跟你爸才不是一辈人。” - 屋外雨下的更大了,穿过花园时宋其松看见宋汀正带着妮妮在回廊听雨,雨声淅沥,砸在万物之上奏出自然的音律。 但宋其松明显没心情倾听,他撑开方才阿姨递给他的伞,隔绝视线,抬脚步入雨幕。 妮妮清脆的笑声离他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散。 万物阒然,唯剩雨声莽莽渐响。 宋其松融入雨幕。 司机在大门门口等他,他收起伞,雨雾在他身上凝聚,仿若一层迷雾。 宋其松坐进车里,此刻天早已黢黑,雨在灯光下像极了针线,刺入人的肌理却不痛不痒。 手机里原也在分别后并未给他发出新的讯息,宋其松猜他或许正在家里昏睡补完一整天的觉,他不急着打扰,相反点开了自己后台信息。 最新的评论几乎全是清一色的新春祝福,但却有一个例外—— 乱码ID,默认头像。 内容是:是你吧。 时间定格在新春前天晚上。 宋其松不自觉蹙起眉峰,他点进主页,果不其然,全是空白。 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他果断将这账号拉黑。 却不知怎的,一种突如其来的虚无将他笼罩。 心绪陡然不安,宋其松摇下车窗,雨丝飘入车内,打在他脸颊,本不尖锐的雨滴在风和车速的加持下在此刻却显得刺痛,但他并不在乎。 他漫无目的盯着空荡的夜,视野里闪过的全是化作红色光影的灯笼,艳丽的红,却仿若鬼影。 这太奇怪。 宋其松呼出一口气,他无法从此刻感觉到新春。
第61章 乐园(一) 新年的气息淡了,随着而来的是复工复学的信号,早上好不容易和于麒麟分别,那小子走前还泪眼朦胧叫哥哥你要快点来看我。 宋其松当时答应得很快,但心里却在想他的哥哥什么时候来看他? 原也这几天不在家,说是跟着父母回了老家,但回信息的速度不知怎么也跟着慢了下来,宋其松不好过多催促,只得眼巴巴盼望,有时拍着视频也想他,急急忙忙翻来手机却发现对方还是尚未回复。 这就是思念。 宋其松正在逐步建立属于自己的爱的体系。 他想:原来思念是焦灼着一颗心和频频望向对方的眼睛。 今晚下了雪,天地瞬时一色。 只是这雪粒太小,宋其松再伸手都握不住丝毫,雪花刚跌落他掌心便融化。 他推开窗户,给原也拍下照片,相片中露出一只摊开掌心的手,他拍拍原也的小狗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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