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落在肚子上,孩子又动了一下。 他想,一会儿一定很疼,许留忍一下,一会儿我们吃葡萄,爸爸会把你养大的。 一个廉价的许诺,一份微弱的寄托。 像对小孩儿说考了一百分就给你一颗糖一样。 新的刀片果然很锋利,微微往腺体下一压,鲜血就争先恐后冒出来。 “哈——!!”许小真像一条案板上被开膛的鱼一样扭曲。 腺体是人体最敏感的位置,相应的疼痛也会增强数十倍。 他把T恤的下摆拉起,咬在嘴里,满头虚汗,闭上眼睛,一寸一寸剜下去。 痛——!!! 他被扔在地上,像个破麻袋一样被人拳打脚踢,周延冷冷看着,他心里默念,周延,你可千万不要管我。 真的好痛——!!! 周延的胸口被刺穿,高大的身影颓然倒塌,失去生机。 鲜活的鱼被剖膛扔进雨里,淅淅沥沥,满地都是血水。 痛…… 真的好痛…… ……痛啊…… …… 腺体剥离身体的时候,房间里葡萄信息素的味道爆炸出前所未有的浓度,像是用尽全力作出的最后一场告别。 许小真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是天明亮晴朗着,除了腺体的位置还在疼痛,浑身都有一种轻松的感觉,空落落的,像悬浮在空中,好舒服。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躺在血里,血都干了,把他和被单沾在一起,他一动,被单就跟着起来了,也不知道都瘦成这样了,哪儿还有这么多血可以流。 “哈哈。”他为这个发现干笑了两声,干瘦的胳膊撑着床,艰难支起身体。 他趴在床头用两块木头搭成的小桌上,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答、滴答落下。 他知道那是什么,躺了回去,仰着头,又哭又笑,半点眼泪都掉不出来。 许小真问许留:“你还在不在?” 没有回应。 许小真怀着最后一点希冀,一直躺着,往嘴里倒营养液,以期待能留下这个孩子。 他不知道在床上维持一个姿势躺了多久,直到血在暖烘烘的天气里发臭,粘在他身上,他的后背都生了疮。 葡萄也烂了,在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发酵了的味道,和许小真的信息素味道一样,分不清是葡萄味,还是许小真的信息素还有残留。 门被从外推了几下,发现推不开,对方拿石头哐哐砸开了,还是原纳纳,他发出了比上次更刺耳的尖叫。
第21章 许小真在周延离开的第一个月, 挖掉了自己的腺体,在四区那些好心的omega打来电话催促的时候,感谢并告知了他们真相, 对方大骂一顿, 将他彻底拉黑。 周延离开的第一个半月, 许小真去学校领录取通知书和成绩单, 发现自己的成绩被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占了, 而他只有区区一百五十分。 学校的老师搓着指甲,轻蔑看他:“你就是告到哪儿都没用,知道吧?人家的学籍在六区, 还是个alpha, 你说你啊, 好好的omega不做, 非得挖了腺体做什么beta,你要是不挖,谁敢占你的成绩啊?” 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许小真身上, 好像他的成绩被替换, 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不上心,自作自受。 听声音, 许小真认出她是当初给自己打电话催他去考试的老师。 许小真再次确信,任何对他所释放的善意, 都有算计的风险。 他心中沉寂的愤怒、屈辱再次升腾, 大闹一场后被赶了出去。 许小真闹也闹过了,上诉也上诉过,都没用, 一直到开学季,人家高高兴兴去帝国大学上了学, 他的事儿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公平和正义,从来不会发生在底层beta身上。 我们最好拥有一些品格——黄牛一样的忍耐,狗一样的谄媚,兔子一样的胆小,鱼一样的记忆。生活痛苦的印记才不会过度深刻的烙在身上。 像周延说的一样,想要靠学习逆天改命,真是可笑。 许小真没放弃,转头报了另一个学校复读,一边上学一边重操旧业,捡垃圾,然后等着生下孩子。 周延离开的第三个月半,当年十一月中,他早产,也难产了,孩子才七个月,生下来小小红红的一团,比猫都小,让人不敢碰,好像轻轻挨一下,就能让这个小家伙断胳膊断腿,是个女儿,蹬着腿,许小真看一眼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被告知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 生产是在就近的医院,原纳纳送他来的,他红着眼眶,期期艾艾,把一缕柔软的胎发放进许小真手中:“节哀,孩子已经埋了。” 许小真倚在床头,表情极冷,极平静,像一潭无波的死水。 良久,才闭上眼睛,死死攥紧胎发,掐得掌心血肉模糊。 他想,怎么死的不是他呢? 短短三个月,只是从秋季到冬季季。 许小真失去了爱人,前途,亲人。他这一生所能失去的,都在这个秋天尽数失去了。 原纳纳怕他像周延死的时候一样寻死觅活,把所有能收起来的尖锐物品都收了起来,残忍说:“真真,孩子活下来也养不大,才七个月,那么弱,医生说要一直住在保温箱,还要输血,好多听都没听过名字的针,一天一万,十八区救不了,还得往上送,最少四个月,你有钱吗?你瘦得连奶都没有,怎么养她?” 许小真躺在床上,攥着胎发,脸埋在臂弯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他失去周延的时候,恨自己拖累了周延,一心求死。 在想办法留下孩子的时候,他恨陈奕松,恨他和陈奕松之间权力的不对等,为什么被霸凌者不能反抗,为什么他要因为陈奕松的恶而经历这一切。 在录取名额被占的时候,他可恨的人更多了,恨占了他成绩的人,恨暗箱操作的老师,恨那些特权者,恨自己的弱小。 现在,他疲惫不堪,想死,恨意却闷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出不来,让他死了也会化成一只最凄厉的厉鬼。他在这一秒钟里想过一万种可能,如果陈奕松不像一个疯狗见人就咬,如果周延活着,如果他的名额没有被顶替。 许留是不是就能留下来? 许小真有冤屈,许小真闭不上眼。 房间里没有利器,他用指甲一下一下划在手腕上,划破,出血,再换个位置划。 原纳纳也很忙,不能时时刻刻跟在许小真身边,只能偶尔来看看他。 河里钓上来两条小鲫鱼,给原索索炖汤补脑子的,原纳纳忍痛分了一碗,钳下来一条鱼尾巴,给许小真送过去。 他随时做好进门看到许小真尸体的准备。 没想到这次进门,许小真不仅没有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甚至已经穿好衣服,收拾书包准备去学校了。 原纳纳惊呆了,许小真瞥到他手里的汤:“给我的?谢谢了,但我赶时间,你自己喝吧。” 说罢,他把背包甩到身上,出门去了。 他藏在手腕下密密麻麻的伤痕流血,结痂,裂开,再结痂,留下一道道浅粉色疤痕。 爱让人软弱,恨让人坚强。 周延死去的第一年零一个月,许小真第二次高考的成绩又被人顶替了。 他闹了,还是没有用,去年发生过的事情再次重现。 他想起云星学姐。 许小真在刚上高中的时候,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相反,他勤奋上进,学习好,活泼开朗,迅速和几个高年级的同学打成一片,他们都是和许小真一样,怀揣着梦想,希望能凭借努力学习考出十八区。 云星学姐就是其中之一,她很照顾许小真,为人善良,性格温柔,许小真有什么烦恼也会和她倾诉,甚至他想过将来要是能找个像云星学姐这样温柔的妻子就好了。 后来她参加高考失利,据说是因为紧张发挥失常,只有平时三分之一的分数。 许小真鼓励她,复读一年再试一次。 云星第二年分数依旧不理想,拒绝再复读,说了一些丧气话,说她这辈子都考不上。 许小真大为恼怒,觉得学姐轻易背叛了理想,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他也不知道云星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两次分数被顶替后,许小真被推向云星曾经的位置上。 她说这辈子都考不上,不是对自己能力的质疑,而是知道了,无论考几次,考出多高的分数,只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许小真找到当年云星的电话,不知道是否还能接通,拨过去,片刻之后,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喂?” “学姐,”许小真轻轻唤她,说,“对不起。” 云星愣了愣,似乎想到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无法安慰,生在十八区,是每一个beta的悲哀:“小真,我们见一面吧。” 云星正在一家便利店做理货员,比三年前最后一面见的时候憔悴了许多。 但云星更吃惊许小真的变化,短短几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形容枯槁,心如木石,她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在河边,说了很多话,云星说:“小真,有时候要接受现实,没有办法的,人总要生活的,对不对?” 许小真答非所问:“学姐,我以前总在想,十八区那么多beta,没有一个能考上帝国大学吗?我们天生就比别的区的人笨吗?还是beta天生不如omega和alpha?永远要成为他们的踏脚石?” 他当过omega,现在是个beta,他并没有觉得做omega时哪里比beta更优秀。 云星沉默片刻:“我们一开始就没有这场游戏的入场券。” 许小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周延死后的第三年零一个月,许小真又一次被顶替了成绩。 这次他没吵也没闹,安安静静的接受了,自己又找了所新的学校就读。这真是个不小的代价,每次复读都要五千块学费,够把他一年的积蓄都掏光,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或许哪天梦里见到周延,见到女儿,他醒来忽然就找把刀结束了自己索然无味的一生。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阴郁,没有存在感,像道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只有别人点到他的时候,他才会给一丁点儿简短的回应。 他的手腕上多了一截红绳,一块旧表。 红绳里编织着他女儿的胎发,旧表是丈夫的遗物。 当初周延用它换了药油的那块,他找遍十八区的药店才赎回来。 周延死后的第四年零一个月,熟悉的戏码又一次发生在他身上。 他再次平静接受,换了一所学校,熟稔的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心疼。 这所学校距离他的住所超过七公里,他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天黑透了才回家。 许小真没有心情打理头发,任由它肆意生长,到周延死去第五年零一个月的时候,已经长到肩膀,冷的时候散着,热的时候随手扎起来,他的头发又多又密,衬着雪白病态的小脸,从前面还是后面看,都像个漂亮女生。
140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