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监察”“许特派员” 他们急切拥上去,又利落地分出一条通道,簇拥着许小真可以畅通无阻地走出这里。 “许监察,舟车劳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温泉酒店,不如先解解乏,再……” “回填区的情况,现在立刻报告给我,要事无巨细。”许小真扬起手,打断他的谄媚。 十八区执行官宋钦的笑容立马僵硬起来,对上许小真审视的眼神,像被活生生剥了一层皮。 “回填区一共现存九十八户,原有四百零三人,病情恶化去世五十八人,暴乱被捕二十七人,其中十人当场击毙,十人病情恶化去世,余下七人移送过程中逃跑,现回填区剩余人口三百一十八人。” “暴民们很团聚,他们以氡气辐射的医院为中心建立起了暴乱根据地,政府教会轮流试图劝说,都无法靠近,他们早就疯了,导致不少警署工作人员受伤,现在整个十八区人心惶惶,居民都担心他们的行为会导致整个十八区遭受氡气污染,现在十八区百分之八十的工厂都因为他们而罢工。” “我们应当想个法子解决,不能再让这些暴民继续下去了。周围居民已经疏散完毕,定向导弹随时准备发射,您是这次活动总执行长官,享有最高决定权,只要您的一声令下……” 许小真冷笑,意味不明,几个喋喋不休的人瞬间噤声。 “医疗署呢?”许小真质问。 医疗署署长立刻站出来,额头冷汗直往外冒:“氡气泄露后,院方隐瞒不报。回填区百分之九十九居民为了抵抗新出台的医疗法断缴医疗税,医疗署在得知情况的时候早已无法控制,暴民强行闯入医疗署,导致无数医疗署官员受伤,许监察——啊——” 砰—— 子弹贯炸开医疗署署长的头颅,他话还没说完,只来得及一声惊呼,就带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直挺挺倒了下去,鲜血混合着脑浆,在粗糙的砂砾地面流淌,反射出枪支银灰色的光芒。 周围的官员和教会成员不可避免被溅了一身脑花,看着眼前一幕呆若木鸡,脸色铁青,转紫,再转黑,良久才不敢置信地看向出枪的许小真。 “许监察”“许监察……你……” 许小真身后的皇家卫队不着痕迹用身体将他和一众官员隔开。 许小真依旧神态冷淡,一边走,一边掌心微松,食指一勾,枪支转了几圈,刚刚射出过子弹,还微微发烫的枪口就轻松握在了掌心。 “医疗署一未尽到对辖区医院的监查职责,二未及时救治灾区群众,三,面对本次事件最高执行长官依旧隐瞒事实,避重就轻,依照帝国特别宪法条例第三条,在我负责十八区动乱期间,有权将其当场击毙。” 场面鸦雀无声,一种无声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压得人喘不上气。 “现在,你们还有一次机会,向我重新复述。”许小真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 宋钦额头吧嗒吧嗒砸下来汗珠,掉在砂砾上,滋啦一声被太阳蒸发,化作一股热气。 他结结巴巴张口:“因,因政府和医疗署不,不作为,错过,错过了最佳解决问题的时,时间。回填区多老弱妇孺,加重的医疗税导他们无力承担,无法享受医疗保障,回填区的青壮年,闯进医疗署,要,要求医疗署对本次所有受灾群众履行义务,被暴力管控,击毙数人,试图以此威慑回填区暴民。 但不料因此引发了更强烈的抵抗,他们以医院为中心建立了反叛组织,他们并未直接和警署起冲突,僵持半月有余。 医院泄露的氡气已经不会继续扩散,十八区各界公民是因为,因为对政府和,和医疗署的不作为进行抗议,半月内已经抓捕二百余人,定向导弹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发射,后果,我们无力承担……” 许小真笑容像带了冰碴,直直地顶着执行官,枪管抵在他下巴上:“现在立刻撤除定向导弹,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擅自行动。” 执行官被尚且温热的枪口刺激得浑身一颤,下意识举起双手,身后跟随的一众官员也齐齐点头,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脑浆迸裂的尸体。 许小真收回了枪,司机拉开车门,他利落地登上政府准备的黑色mpv。 十八区现在就是个烂摊子,帝国对于这里的公民来说,毫无公信力可言,几乎是谁来,都得不到他们的信任,尤其这件事的中心在于回填区,这里在六年前就曾经遭受过巨大的伤痛,当时政府的行为已经将他们的心伤透了。 这次如果不是医疗署被砸毁,事情闹得举国皆知,十八区暴乱,那处理方法应该和当年差不多——无声无息处理掉这些人,再找个替罪羊。 许小真一直想,他的行为,动作,能不能温和一些,再温和一些,循序渐进地改变这一切,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都好,他希望永远不要有流血和牺牲。 他站在上面,看下面的人,乌泱泱一片,像一碗相差无几的豆子,可走到下面看,每一颗豆子都有自己的悲欢喜乐,趟过不同的人生河流,他们的生命只有一次,碾碎了,流血了,再无法拼凑回来。 许小真从来没想过用生命踩出一条路。 但血已经流了,尸体和骸骨已经摆在地上了,就不能白白死去了,必得闹大了,闹到帝国的心肺上,才知道痛。 他们不愿意放下身段,不愿意让步,那就逼他们让。 许小真侧头,透过昏暗的玻璃窗看向街道,比他走的那年繁华整齐,但因为罢工而显得格外寂寥,霓虹灯仍在无知无觉地闪烁着。 他的指尖无意识在大腿上轻点:“整理物资,我亲自去回填区。” 执行官被他一句话激得汗毛倒立:“您不要开玩笑,现在进回填区,被他们撕碎了都是轻的,他们恨死了帝国,恨不得把所有的官员都拆开剥皮吃肉。” 他再扭过头,看到许小真明亮的眼睛,在玻璃和霓虹的光影中闪着光,清秀的面庞半隐半现在碌碌高楼交错的阴影中,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执行官噤声,他心里敲鼓,敛眸,忽然觉得这样很不错,如果许小真成了,那最好,如果他不成,真死在暴乱里,那预备好的火药就有理由投射了。 这些贱民,净会给人添乱,死了倒利索! “要带警卫吗?” 许小真摇头:“不。” 他人是下午到的,在几个部门辗转,了解了情况后,把柳问和几个得力的助手,还有护卫队留下,几辆车载着他,电台工作人员,以及医疗队、物资前往回填区。 回填区的居民草木皆兵,他们深谙帝国政府是何等的薄情寡恩,病痛的折磨和被抛弃的恐惧、愤怒,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们,在看到几队车辆逐渐靠近,就已经打起了警惕。 他们没有现代武器,就仿造过去的旧式武器做了些弓弩和投石车。只要他们不主动危害社会,那政府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否则屠杀受难平民,整个帝国都会陷入舆论的压力。 车没有继续靠近,只停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片刻后,车上走下来一个青年,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向他们展示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滚开!离我们远一点!”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又要和我们谈什么?” “我们已经不相信你们了!” “被你们带出去的人根本没有得到救治!你们就是想把我们分开骗出去,好慢慢打尽!” 他们用泥巴和石头朝着青年的方向砸过去,试图逼迫他离开。 另外车上的电台记者和摄像战战兢兢走下来,架好设备。 嗡—— 滋啦—— 十八区中央街区的大屏幕上,所有公放设备中,刺耳的电流声尖鸣几声过后,镜头摇晃,对准,青年被泥巴和石子砸中依旧面不改色。 路上的行人下意识看过去。 十八区这样落后的地方,全息投影还未普及,家中掌握着遥控器的居民不耐烦地跳过新闻频道后,又惊愕地跳回来。 许监察官!许小真! 十八区的公民即便不认识国王陛下和王储殿下的脸,也不会认不出许监察官的脸,他们崇拜他,相信他,他是从十八区走出去的官员,是切切实实改善了他们生活的官员。 “该死的!你们看清楚!怎么能用泥巴砸许监察官的脸呢!”有人从电视机前蹦起来,嚷嚷着,很快,他们在许小真张开手臂,缓缓走向回填区,开始说话后,下意识安静。 “我是许小真,九区总监察署署长,本次事件的总执行官。六年前我对你们的未来负责,六年后,我依旧对你们生命负责,请相信我,我会和你们站在一起,直到让你们得到应有的公平——”
第106章 如果换做其余的官员站在这里, 说这番话,那么他简直虚伪透顶了,连百分之零的可信度都没有, 但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许小真, 那么可信度就从零上升到百分之五十了。 所有的回填区的难民需要用他们的性命作为赌注, 来赌许小真这百分之五十的良心尚在。 碎石滩上, 细长的河流环抱着回填区, 在断水断电的十天里,这条河成为回填区赖以生存的生命源泉,在夕阳下斑驳着细碎的金光。 当年的矿洞坍塌, 把附近几乎所有青壮年劳动力都深埋在地下, 六年过去, 孱弱的孩童陆陆续续长成新的青年, 病的骨支形消,健康的仍是苟延残喘。 河水浮动的碎光映在许小真沾染泥土尘屑的脸上,还有那双偏圆, 比一般人都要真诚的眼睛上, 将他照得灿烂生动,一如六年前站在废墟上嘶声力竭向他们呐喊, 承诺一定会安置好他们那样。 几个握着石头的青年遽然松开手,捂着脸, 朝他跪下, 嚎啕大哭:“我们就是想活!我们没办法!” “我们不想这样,许监察,救救我们!” “什么都没有了, 帝国不管我们,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 许小真带着物资, 进驻了回填区。 病人麻木地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活着的人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神游天外,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他们历来就是这个国家最底层的beta,被瞧不起是应该的,沉重的税法,处处不平等的社会规则,早就习惯了。 帝国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但求生欲面前人人平等,他们想活着,第一次在六年前,鼓足了勇气抗议,第二次在现在,举起拳头拧成一股绳。 可任何抵抗都显得徒劳,血肉之躯被炮弹轻飘飘一轰就化作青烟飞走了。 四月的天不冷不热,远处的柳树发了新芽,绿茸茸一片。 三百多口人中,患病的几乎都是老弱,有将近一百人。 许小真把带来的物资分发下去,医疗队走街串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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