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然守着他直到凌晨,说担心他,为他掉眼泪,最后在他身旁睡着——是真实发生过。 还以为和以前一样,只是做了个黄粱梦,醒来后一切仍是乌有。 被顾昀迟盯得有些不自在,温然两手揣进兜里,又把睡衣扯得老长,没话找话:“我后来还是回陪护床上睡了,因为中途醒来发现我睡着的时候乱动,差点把你的氧气罩掀下来。” “掀了就掀了。”顾昀迟不太在乎自己死活的样子,气息有些沉地呼吸了两个来回,氧气罩蒙上一层淡淡白雾,然后才平静地问,“吃早饭没有。” “吃了,在卫行病房里吃的,还在他那里给手机充了电。” 顾昀迟看向床头:“墙壁上是什么。” 温然不明所以:“插座啊。” “那为什么要去他病房里充电。” “……”温然解释道,“你房间里来来往往人很多,所以我就去卫行那边躲着了。” “躲什么。” omega半夜来探望alpha并在病房中睡了一夜,无论怎样看都没有不躲的理由,温然怀疑顾昀迟在明知故问,于是严肃地说:“你无需过问。” 顾昀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类似笑的气音。 “你是不是好点了?我要先回去了。” “没有。”顾昀迟答得干脆。 “那也没办法。”温然整理一下自己的睡衣领,说,“我还要上班。” 顾昀迟看他一眼,这才按了床边的呼叫钮:“叫人送你,下班再接你过来。” “哦,但是我工作比较忙,可能要加班,你最好不要等我吧。”温然煞有其事地提醒道,拿上手机,站好了进行等待。 “……” 很快有士兵进来,顾昀迟和他交代把人送回家,又说:“拿件外套。” 就这样,温然披着一件尺寸过大的外套缓缓离开,路过卫行的病房,卫行靠在门口,打量他一眼,操着一把公鸡嗓说:“好像葵花子套了西瓜子的壳。” 温然回复道:“你多喝水吧。” 工作很忙的小李工程师果然加班了,快十点才收拾东西下楼,一边懊悔自己早上不该乌鸦嘴,一边回复顾昀迟问他何时下班的消息。 温然:刚下班,我就不过来了,你好好休息[月亮] 顾昀迟:有夜宵 温然:我来探望你一眼就走[玫瑰] 顾昀迟:洗个澡换睡衣再来 温然:为什么[疑问] 顾昀迟:夜宵还没好 温然:哦哦[耶] 顾昀迟:在大厅里等,车五分钟就到 军方的办事效率是说五分钟到实际三分钟就抵达,温然坐车回家洗了个澡和脸,换上睡衣穿好外套,临走前又欣赏了两分钟模型,最后下楼,被带到军医院。 轻手轻脚地推门进病房,温然看到病床头被调高了,一旁暖黄色的阅读灯开着,顾昀迟半坐着靠在枕头上,氧气罩已经摘掉,手里拿了份文件在看。 陪护床前的移动餐桌上摆满热腾腾的夜宵,温然有点吃惊:“这么多?” “根据你的食量来的。” 不生气,温然只问:“你今天好点没有?” 书上说s级的恢复能力是正常人的6倍。 顾昀迟放下文件,看了看他:“现在好点了。” “那就好。”温然在陪护床上坐下,脱掉外套,“你工作吧,我保证不发出声音。” 平常加完班都是自己回家煮点面条,哪里吃过这样丰盛的夜宵,趁顾昀迟不注意,温然拿出手机,竖着放到肚子的位置,偷偷拍了张照片。 拍完才发现把顾昀迟也拍进去了,微微虚化的背景里,alpha半靠在床上看文件,暖色灯光倾泻而下,落在那道侧脸上。 温然对着照片看了几秒,默默收起手机,开始吃饭。 他吃得投入且安静,并且在吃的过程中不做任何其他事,专心致志地就把所有东西吃光了。 温然站起来收拾餐具,一边惊讶于自己的胃容量:“我竟然没有觉得特别撑。” “明天给你再多叫一点。”顾昀迟将那份早就没在看的文件放到一旁,说,“争取早日出栏。” “你好恶毒。”温然把垃圾袋打了个结,拎起来,朝房门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病床,绷着脸,“顾昀迟。” 顾昀迟:“找我有事?” 唰一下把头扭回去,温然稀里哗啦地提着垃圾出门。等他再回来后,顾昀迟说:“洗手间有牙刷,拆了用。” 温然就去了,刷牙时才想到其实可以回家再刷。走出洗手间,他刚去床边拿上自己的外套,顾昀迟就开口道:“我这里不是餐厅,别想着吃了就跑。” “那要怎么样呢?”吃人嘴软,温然好声好气地问。 顾昀迟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了把手枪出来,随意得像放手机一样把它放到床边。温然眼睛一亮,正要去拾取,却忽摸到外套口袋里硬硬的东西,他原地沉思了一会儿,仿佛在做心理斗争,最后还是从口袋里把它掏了出来。 他坐到病床边,将存折打开,非常快速地在顾昀迟眼前展示了一下,确保他没有看清上面的金额,然后说:“今天发工资,刚发完我就把钱存起来了,上班时间偷偷出去存的。” 顾昀迟也没客气:“请我吃饭。” 其实他什么都没看清,感觉上是温然用存折给他扇了扇风,他怀疑温然想炫耀存款已经很久了,只是苦于未找到合适的炫富对象。 “可以,走呀。”温然毫不犹豫,旋即一顿,“哦,等你好了再吃吧。” 说完有点陶醉地欣赏着存折内部,一副很满意的样子,顾昀迟问:“这么高兴,有一百万么。” “……”差点忘记眼前的alpha姓顾,谈钱永远是百万起步。温然啃了啃下唇,说,“还差一点,不过对我来说已经很多了,都是我自己赚的。”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合上存折摸了几下,又说:“每次存钱的时候就在想,万一有一天能找到妈妈,我就可以孝顺她了。” 原本没有打算提起这个话题,至少不是今晚,但已经说到这里,温然抬头看着顾昀迟:“遇到你以后,我就有种预感,如果你有关于我妈妈的好消息,肯定就第一时间告诉我了,对吧。” 顾昀迟始终未提,迟迟未提,这本身就意味着某种信号。 “其实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温然起身把存折塞回外套口袋,重新坐到病床边,拿起手枪,但没有拆,只是握着,不看顾昀迟的眼睛,“可是又想想,我对这件事应该永远都没办法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什么时候知道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顾昀迟说。 他解锁手机,调出一个视频,递给温然。 在温然看清画面之前,顾昀迟用手遮住屏幕:“那时候没想过这个视频有一天会给你看,不然会把他脸上的血擦干净。” 温然的呼吸已经变得有点急,喃喃道:“我还没有那么胆小。” 顾昀迟移开手。 视频开始播放,背景在类似审讯室的房间,奄奄一息的alpha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从额头到脸颊,从脖颈到衬衫,鲜红血迹流成一片,一双眼睛青肿地半睁着。 已经和正常模样大相径庭,温然还是认出他是顾崇泽。 “李轻晚在哪。”画外响起审讯人员的声音,不知是警察还是顾家的人。 顾崇泽的身体动了动,像笑了一下,他的牙齿应该被打掉了,吐字含糊:“不是回答过了吗,死了。” 毫不在意的语气,温然的双手哆嗦起来,他每次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可能要面对的现实时,在心里默念的都是‘妈妈也许已经去世了’,而顾崇泽轻飘飘一句‘死了’,一把撕开所有委婉表达,露出鲜血淋漓的真相。 “她知道了我和舒茴的事,我怎么可能留着她。”顾崇泽咳嗽几声,血沿着嘴角淌出来,“已经逃到了国外,有本事就躲一辈子,偏偏还要回首都,想找她的儿子。” “所以就顺手把她和温宁渊一起处理掉了,埋在观秋山,不过那里现在已经开发成景区,要是想挖地找尸体,得政府给批文才行。” 说话时顾崇泽的视线始终看向某个位置:“你不会真要这么做吧,温然要是知道你对他那么好,还会舍得死吗?” 无人应答,顾崇泽又笑了一下:“忘了,就算他不想死也没得选,不是吗?我也没想到那么凑巧,你在那天刚好醒来,亲眼看着他被炸死……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你在海里找到他的遗体了吗,还是只能立衣冠冢?” “你应该谢谢我,让他死得轰轰烈烈,这样你就能永远记着了。” 画面一黑,视频被切断,就此结束。 顾昀迟拿走手机,温然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良久,才动了一下肩膀,抽了口气,眼睛红红地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顾昀迟,像那张旧照片里,五六岁的他抓着石头站在树下的样子。 从出生起就迷路的小孩,不停地失去,似乎总是在和幸福擦肩。 所以顾昀迟才说‘不一样’,温然说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都是一样的,其实不是。 他总想晚一点,在北战区的三年,明知温然一直托周灼查李轻晚的消息,却没有暗中给出线索,怕温然知道后只能一个人伤心难过,因而决定等见面后亲口告知。 再见面,温然处处躲避,如果那时告诉他,在他脆弱之际,也许是拉近距离的时机,但用这件事做筹码是过于下作的手段,顾昀迟不屑做也不可能做,于是再次延后。 而现在,不太容易地走到了缓和的局面,还未能多持续片刻,就不得不将残酷的真相交到温然手上。 世界上本就没有万全的方法,温然注定要为这件事痛苦,无法避免。 顾昀迟抬起手,手心贴着温然的脸,能感觉到他的牙关在不停颤抖。 “我还能去哪里祭拜妈妈呢?”温然失魂落魄地问。 “在观秋山的墓园里立了一块墓碑。” “我想去看看。” “好。” 温然垂下眼,拿起手枪,没有再想要拆枪了,他安静地爬上床,躲到被子里,把身体缩起来,整个人贴在顾昀迟身旁。 他感受到双倍的痛苦,此刻自己的,还有七年前顾昀迟的。 好久,他才低声问:“顾崇泽还活着吗?” 顾昀迟顿了顿:“死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也在。”温然紧紧把手枪抱在怀里,无比希望自己可以带着它时光倒流,去到那间审讯室。他整个人抖瑟着,声音里有难以抑制的哭腔,“我要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 顾昀迟搂住他发抖的身体,温然的脸埋在顾昀迟胸口,很快,病号服上漫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过后几天里,温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下班回家待一会儿,就洗澡换上睡衣来医院,也不再热衷于夜宵,等医生查过房就默默爬到顾昀迟床上,在被子下缩成一团,窝在顾昀迟身边,像需要温暖和安慰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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