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上。 被外面动静吵醒的墨麟,正与怀里的少女大眼瞪小眼。 与昨夜两人泾渭分明的睡姿不同,此刻的两人几乎称得上亲密无间。 少女似乎原本是枕着他肩头在睡,迷迷糊糊醒来还没搞清状况,抬头看他时,顺便将小巧下颌搁在了他胸前,她身上的寝衣本就略有散乱,从他的角度望去,几乎隐约可见背脊蝴蝶骨的轮廓。 他下意识动了动身,这才发现自己被她压在身下的手臂,还紧扣着她的腰窝。 两息之后,两人同时清醒过来,迅速弹开。 随即琉玉又回过神来,杏子眸不悦地眯了眯。 到底谁占的便宜。 怎么他还一副贞洁烈男的样子? 再一想,当年新婚时他好像也是这副样子。 沉着脸不笑时鬼气森森,但那双冷淡又多情的桃花眼却不像是个克己复礼的君子。 琉玉料想他这样人,成婚前应该也有过不少女人,为了给自己撑面子,她还特意提了九方彰华几句,好教他知道她也算是阅人无数,别小瞧了她。 却没想到这人对她这样的美貌都能无动于衷,最后还得是她主动扒了他的衣服,他才有些反应。 ……装什么装,前世最后还不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琉玉眸色沉沉,盯着他不说话。 墨麟却以为她是在责怪他越界,撑着额角回忆了半天,最后笃定道: “是你靠过来的。” 琉玉被他气笑,盛极的容色显出几分灼人的张扬。 她伸出食指,指着他小腹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道: “你先管好它再跟我说这话。” 一夜过去,墨麟的寝衣也乱了许多,此刻他靠着背后床柱,襟怀微敞,隐约露出伤痕纵横的薄肌,一只长腿半屈着,看得清清楚楚。 即便被琉玉如此直白的点明,他也没有半分遮掩一下的意思,妖异秀致的眉眼神色淡淡。 “我管不管它,也是你先靠过来的。” 他这边被褥整整齐齐,而琉玉那边早就因她越界的动作而乱七八糟。 琉玉磨了磨后槽牙,刚想说些什么,却注意到他敞开的衣襟下露出的包扎痕迹。 黛眉微蹙,她抬眸问: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怪不得她闻到了朝雾草的味道,原来是他用了伤药。 墨麟低头扫了一眼:“就昨夜,小伤。” 琉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妖鬼的恢复能力很强,若是皮外伤,根本不需要医治便能自行疗愈。 他要是知会一声,她最多也就让他换个衣服擦个身子,不会让他去受着伤去沐浴折腾。 ……怪他自己不长嘴,不怪她。 恰在此时,门外有脚步声渐渐靠近,门外银铃震动,内室的银铃也随之共鸣。 躺着内侧的琉玉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示意他让开。 然而墨麟却抬眸睨她,冷眼讥讽: “对我要求一个月只能一次,对你自己,就能想靠就靠,大小姐的标准还挺灵活。” 琉玉懒得理他,只道: “不服你可以睡地板。” 说完就提着裙摆,踩着他的脚背跨步下了床。 踩他的时候,她还用力碾了碾,若是寻常人,只怕脚骨都要被踩断。 然而墨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想—— 真是没吃过苦的大小姐。 那双脚细腻又白净,仿佛玉制,竟没半点茧子。 琉玉不知他心中所想,她下床解了门外的禁制,鱼贯而入的女使隔着纱帐远远拜见了墨麟,便有条不紊地开始替琉玉梳洗。 待身上恢复如常后,墨麟也起身去另一个屏风后更衣。 再出来时,琉玉那边仍没收拾利落,他便先出了内室,恰见两拨人端着朝食进进出出,堂内那张四方桌竟摆得满满当当。 “……这是什么。” 山魈对着那半桌子丰盛得能当昼食的大鱼大肉,肃然道: “这是尊主今日的朝食。” 话音落下,绿衣妖鬼缓缓掀起眼帘,那双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字。 你是不是有病。 墨麟视线微挪,再看向桌上另一半更像是正经朝食的清淡小菜。 以前他从没觉得山魈这个下属有什么问题,但自从仙都玉京的人来了极夜宫之后,他在对比之下不得不承认—— 货比货得扔。 只不过这顿朝食还没吃,就见十二傩神中的白萍汀——也就是昨夜替墨麟疗伤的那位白衣鬼医,带着一众妖鬼出现在门外。 琉玉正朝堂内而去,与她打了个照面,白萍汀却只来得及向她匆匆见礼,便神色凝重地走向墨麟。 “尊主,出事了。” 白萍汀性子沉稳,鲜少如此用词。 墨麟放下筷子,盯着她的眼问: “谁?” 白萍汀紧抿的唇吐出一个名字。 “是揽诸。” 随后,白萍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迅速解释了一遍。 原来那日傀儡人面蛛一案之后,身为十二傩神之首的揽诸自觉受了莫大屈辱,但既不敢对墨麟有怨言,也没有拿琉玉开刀的本事。 所以,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在始作俑者玉面蜘蛛的身上,誓要查到他的把柄,扒了他的皮给自己找回面子。 没想到顺着蛛丝马迹一路查到玉山,抓到的却并非玉面蜘蛛,而是一个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人。 说到此处,白萍汀看了一眼在桌边落座的少女。 “——他抓到的是恰好来玉山,与玉面蜘蛛洽谈采玉生意的九方氏公子。” 墨麟轻敲桌面的指尖僵硬一瞬。 “听他们说,那人好像叫九方星澜。” 琉玉有些意外。 是他啊。 僵硬的指节缓缓松力,墨麟随手拿起手边茶盏,却没有饮。 “你认识吗?” 这话显然是在问琉玉。 琉玉一边舀着碗中馄饨,一边道: “认识,是彰华——就是九方氏本家长公子的族弟,也在灵雍学宫修行,天赋嘛,也就那样,不过人很机灵,嘴甜,年纪比我还小一岁,但九方氏的长老颇为倚重,很多事都带着他学……没想到竟会派他到九幽来。” 听到某个名字,身旁的绿衣妖鬼垂眸抿了抿盏中茶汤。 白萍汀正愁摸不清此人的身份背景,听琉玉这样清楚明白地解释了一通,顿时心中有数。 但很快,她的神色又凝重几分。 “竟是这样贵重的身份吗……” 如今九幽与大晁之间关系其实很微妙。 说直白些,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迟早又再度开战的一日,但又都暗搓搓地铆足劲养精蓄锐,想日后寻一个好时机,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对方。 无论是大晁,还是九幽,在这种彼此蛰伏的时期,都想尽量避免摩擦。 “也不算太贵重,”琉玉撑着下颌道,“能派他来九幽谈采玉的生意,能有多贵重?真正金贵的世族子弟,族中长老哪里舍得他们来九幽吃苦。” 一旁的山魈听到琉玉将九方星澜的来历娓娓道来时,心中原本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可靠感。 但一听她的后半句,山魈的脸又沉了下来。 来他们九幽怎么就叫吃苦了? “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既然抓错了,道个歉放了就行……” “恐怕没那么简单。” 白萍汀肃然道: “因为——昨夜揽诸抓人时,还误杀了九方星澜身边的三名亲卫,揽诸因尊主的命令不敢同仙都玉京的人起冲突,此刻已被九方家的人抓了起来,说是要当街抽他三十鞭,以报此仇——” 内室空气骤然凝固。 的确。 死了人,此事的性质的大不一样了。 片刻,墨麟放下杯盏,眼中浮起一层森冷讽刺的笑意。 “既然是三条人命,光抽三十鞭如何公平?怎么也得以命抵命才是。” 白萍汀忙道: “尊主,据说当时揽诸自称他并未失手杀人,这件事或许——” 话说到一半,白萍汀忽而反应了过来。 墨麟所说的以命抵命指的不是揽诸,而是玉面蜘蛛。 揽诸为追查玉面蜘蛛而去,抓到的却是与玉面蜘蛛有生意往来的九方星澜。 他又恰好误杀了九方星澜的人,将自己陷入了不义之地。 天底下哪又这么巧的事? “绝对不行。” 白萍汀肃然阻止。 “尊主决不可意气用事,您容忍玉面蜘蛛至今,不就是因为他是上一任九幽妖鬼心目中的妖鬼之主,您若跟他撕破脸,必定是一场九幽动荡的内战吗?” “我等可以为尊主战死,但尊主,您是唯一可与大晁一战的存在,您若露出半分疲弱之态,大晁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届时妖鬼重新沦为人族奴隶,不过顷刻之间……” 山魈醒悟过来,明白了其中关窍,也立刻嚷嚷着让他去。 就在一片嘈杂声中。 姿态优雅地吃完半只烤鸭的琉玉,在朝暝无比震撼的目光中放下了筷子。 她缓缓起身,越过着一片混乱,朝门外而去。 一直注意着琉玉一举一动的墨麟突然出声: “你去哪里?” 少女停下脚步,回眸遥遥朝他望了过来。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拢。 若今日九幽真的掀起内战,她便没有了留在九幽的理由。 她此刻动身,是准备去见九方星澜吗? 她是否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九幽,回到她本该在的那个世界? 他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如何,是平静,亦或是欲盖弥彰的阴郁扭曲。 然而他看到那少女忽而一笑—— “问的什么废话。” 那世无其二的少女微抬下颌,发丝映着窗外晴日的光,漂亮得如梦似幻。 “当然是去给自家人撑腰。”
第9章 昨夜一场春雨,邺都城内草木湿润,空气中泛着潮湿的土腥味。 揽诸的双膝砸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时,蓄了泥水的水洼飞溅,落进他布满血丝的双眸里。 他却只盯着水洼里破碎的倒影,眼一眨也不眨。 “——真没想到,当年在无色城里一身粪水的奴隶,摇身一变,也成了个像模像样的人物。” 一双皂靴踩过雨水,闯入揽诸的视线。 那双脚的主人至多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白净,脸颊稚气未退,笑起来很像长辈会喜欢的乖巧子侄。 然而下一刻,他便抬脚踩着揽储的肩,迫他将背躬得再弯些。 逆着光,世族少年犹带笑意的眼底一片寒凉。 “但这也不是你杀我三名亲卫的理由啊,揽诸,当年我见你饿肚子,还赏了你一碗肉,你如此恩将仇报,真是叫人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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