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我从生下来,能分得的家产再花十辈子也花不完,这辈子就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 “那你很快就会知道咯。” 琉玉无所谓道。 “那个——” 鬼女突然出声打断,指了指这边同她一起看热闹的银发女子,提醒道: “尊主,尊后,还没说这位小姐姐要怎么处置呢。” 阿绛从那句“四书五经六艺”中回过神来。 那偶然泛起涟漪的神思,被人重新拉回现实,迅速地回归了平静。 她垂下长睫,等待着上首的两位贵人宣告她这一生的终结。 “处置嘛……” 阿绛看着这位瑰姿艳质的贵女在她面前蹲下,如玉的指尖点了点面颊。 忽而,她扬起一个灿然如日轮的笑容。 “傩舞还没教会,可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呢。” - 琉玉将监管阿绛的任务交给了朝暝。 “……她犯了九幽禁令,放她回玉山是不可能的,不过也罪不至死,毕竟她真的很笨,坏事都还没来得及做,要是将她送走,玉面蜘蛛再换个聪明的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就由你监管她的一举一动,直至鬼戏仙游祭之后。” 朝暝的眼风掠过银发女子温驯的面容。 许久,他才收敛起方才听到她是玉山姬妾时的惊愕,问琉玉: “为何是直至鬼戏仙游祭之后?” “当然是因为玉面蜘蛛活不过鬼戏仙游祭啊。” 琉玉单手将沉重的祭杖翻转于股掌之间,乌木祭杖上缠绕的数十枚铃铛震动,发出轻灵窸窣的响动。 “前……咳咳,以前都是因为我三叔这个搅屎棍在中间掺和,平白让这个玉面蜘蛛多活了这么多年,也算他够本了,这次鬼戏仙游祭同时选拔十二傩神,他必会露面,若不趁机做掉他,还要再拖到什么时候?” 想到死于玉面蜘蛛之手的绿珠,朝暝点点头。 不过什么叫“让这个玉面蜘蛛多活了这么多年”? 他们来九幽不也才不到两个月吗? 朝暝虽有疑虑,但也没有太过在意,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阿绛的方向看。 这一看才发现,方才还在教导琉玉傩舞动作的女子已经不在原地。 “——做什么呢?” 听到身后传来的少年嗓音,贴在学舍窗棂边的女子回过头。 朝暝原本是在警告她不要乱跑,但对上他凛然双目,阿绛却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学舍内,阴山岐颇有几分消极怠工的嗓音传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待听清阴山岐所吟诗句后,朝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三爷果然不靠谱,让他教妖鬼识文断句,一上来不教千字文,竟就教他们吟诵这些情情爱爱的诗……” “真美呀。” 阿绛发自内心地轻叹。 有着非人美丽的妖鬼昂着头,雪色长睫下,那双浅瞳宛如玉石剔透。 她真挚地望着朝暝道: “你们人族的诗词,真的很美。” 朝暝愣了一下。 窗内飘来妖鬼们吟诵诗词的声音。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朝暝错开与阿绛对视的目光,轻咳一声才道: “……不是‘你们人族’,小姐说了,妖鬼与人族身上流有一半相同的血脉,人族的诗词,也是妖鬼的诗词。” 阿绛看向庭院中的少女。 无论是极夜宫的妖鬼,还是来自仙家世族的贵女……与她之前想象的,似乎都不一样。 忽然,一道身影从屋檐上倒挂而落。 “——不是最讨厌妖鬼了吗?” 朝暝被神出鬼没的朝鸢吓了一跳。 “都跟你说了我不讨厌妖鬼!” “你脸好红。” “倒挂太久你眼花了!” “嗯嗯。” “……不准嗯嗯!你这是敷衍!” “哦哦。” “烦死了!今天我不会跟你说话了!” 阿绛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他们长得好像! 祭杖簌簌轻响。 练习完傩舞已是傍晚。 女使们知道琉玉这几日忙于鬼道院的事务,将沐浴所需的一应物品都带了过来,让琉玉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时辰。 沐浴后的琉玉被阴山岐拦在了回房的半路上。 “名士阴山岐,一堂课可价值千金,掏钱掏钱。” 琉玉撇嘴:“当叔叔的居然好意思找侄女要钱?” 红衣青年矜贵地抬了抬下颌。 “我自是不需要这等俗物的——但我的小鸟可不能吃那些便宜的鸟食。” 琉玉抬头看了看月色下翩然飞舞的比翼鸟。 还小鸟。 都快喂成肥鸡了。 “行。” 琉玉唤来女使。 “鉴于你没有存银,暂且预支你一个月的束脩——不必太感谢我哦,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坏人,不会真让三叔饿死的。” 阴山岐看着琉玉放在他手中的那一枚金子。 金子。 但小拇指盖大。 这居然是他一个月的束脩!? 回到内室的琉玉,一想起方才阴山岐脸上的表情仍然忍不住想笑。 “……我三叔真是好日子过太久了,鬼道院包吃包住,那些钱别说养他和他的肥鸟,养一家四代同堂都没问题好吗……” 发丝间还有一些没完全蒸发的水汽,琉玉趴在枕头上晾头发。 墨麟余光瞥见,一手执握底下呈上来的邸报,一手穿过她发丝。 手指插进浓密的长发时,有热意透过掌心传递而来。 ……无量鬼火还有这种用途啊。 希望他不要一时失误把她头发烧着了。 但事实上,琉玉被这恰到好处的热意烘得简直昏昏欲睡。 墨麟没回答,只道: “玉面蜘蛛送来的这个女人,你不该留在身边。” “你发现她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没有。” 他检查过,阿绛虽是妖鬼,但炁海内的妖炁非常稀薄,属于善战的妖鬼中千里挑一的弱小,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毕竟是敌人,你太心软了。” 琉玉翻过身来。 她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我心软?那你是没见过我心硬如铁的时候呢。” 墨麟淡抬眼帘,不是很相信她的话。 “比如?” 琉玉托着腮道:“比如——撕了你我的结契书和玉面蜘蛛联手然后从九幽逃跑回到玉京?” “…………” 眼前视线一暗。 琉玉有些茫然,轻颤的眼睫拂过他掌心。 好一会儿,她仿佛听到了一些东西在黑暗中蠕动的声音。 随后,琉玉感觉到那些冰凉的、柔软的东西渐渐从她的脚底缠绕而上,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她渐渐往身旁妖鬼的怀中轻挪。 “……墨麟!” 见他愈发得寸进尺,琉玉忍无可忍地叫他名字。 “在呢。” 视野漆黑,他略显克制的薄怒与沉郁愈发清晰可辩。 “不是心硬如铁吗?” “撒谎……明明是软的。”
第32章 琉玉想, 若非是墨麟当初那一把将整个大晁烧得人心惶惶的无量鬼火,她恐怕这一生都绝无可能与墨麟这样的妖鬼扯上关系。 从前围绕在她身边的世族少年,哪怕对她心有爱慕, 也只是写些浮华诗篇来表露心迹,皆恪守礼节教养,不敢冒犯她半分。 但墨麟与他们都不同。 他从不说任何的甜言蜜语。 哪怕在床笫之间, 他大多只是沉默、专注、无休无止。 琉玉一直以为他话少。 却没想到这一世他坦然开口之后,说的全都是这样……不堪入耳的东西。 借着一点窗纱透入的月光,墨麟幽深的眸光落在她锁骨上,长睫微垂, 视线下移。 “是因为你每晚涂的那些香膏吗?为什么……会这么白?” 与妖鬼的苍白不同。 她的白透着血色, 像粉白的春日桃花,结出的果子水润柔软, 指腹一掐,好似能浸出水来。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 感知被黑暗放大。 她能感觉到他覆着薄茧的指腹掠过她肌肤的触感。 琉玉觉得自己快要在他指间融化。 墨麟声线微哑: “你可以说我不爱听的话, 我为何不能说你不爱听的话?” 被他扣在掌下的睫羽颤动如蝶。 “你是在……跟我讲公平?” 尾音上扬, 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倨傲。 不但不惹人讨厌,反而莫名有种让人不自觉想顺着她, 惯着她的骄矜。 沉默了一下,墨麟没有反驳她这句。 只道: “是你说,如果我不说出来,你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气息凌乱的琉玉挣脱他遮住自己双目的手,狠狠在眼前的喉结上咬了一口。 该说的一个字不说。 不该说的倒是巧舌如簧了! 然而琉玉咬完才发现, 原本只在他衣襟出露出一点边缘的黑色鳞片, 在被她咬了一口之后, 迅速地攀爬上了他的脖颈。 湿冷幽绿的眸色原本欲念充盈,却在发觉琉玉的视线停留在他脖颈时而归于清明。 “别看。” 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想伸手蒙住琉玉的眼。 琉玉却握住了他的腕骨。 月辉映在非人的黑色鳞片上,有种令人颤栗的不适感。 但琉玉又很快意识到,这些鳞片与触肢并不是平白无故地冒出来,每一次两人有亲密接触时,它们就会不受控制地在他体表浮现。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明明从前多看一眼都觉得害怕的东西。 现在却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抗拒。 一旦意识到这些扭曲的诡异的肢体,都是因为对她的渴求而生,比起畏惧,又好似有一种微妙的自得从心底生发。 琉玉捏了一下捆住她手臂的蛇尾。 ……好吧,摸起来还是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寻常妖鬼也就只有一种妖鬼之态,但墨麟身上,除了一些蛇类的特征,还有充血的触肢,前世琉玉甚至见过他额角生出龙角的模样。 她以前听人说,墨麟在妖鬼中是一个特例。 他虽然不是魔主的直系血脉,却发生了罕见的血脉返祖,他身上的那一半人族血脉不仅没有稀释他的天赋,反而补足了邪魔血脉的缺陷。 任由他继续成长下去,或许会成为比魔主更加难对付的怪物。 现在想来,她当初居然只是扫了眼墨麟的脸,觉得这妖鬼还算有副世间少见的好皮囊,就提出联姻,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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