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妖鬼如今看这个出身高贵的尊后,比当初她嫁入九幽时更加好奇几分。 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她那样高贵的出身,真的能视妖鬼与人族无异? 这些疑问只能藏在心里,化作一双双好奇打量的目光汇聚于琉玉一身。 “都杵在这里看什么。” 妖鬼之主森然嗓音响起。 “是等我一个个考校你们,还是明日不上早课了?” 众妖鬼一个机灵,顿时收住眼风。 “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闲逛,既然精力这么旺盛,不如就围着鬼道院跑二十圈再……” 琉玉的哈欠声打断了他的话。 交叠的宽袍下,琉玉勾了勾他的手指,侧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声: “困了。” 她是真困了,上一次好好躺在床上睡觉,都是去太平城之前的事了。 七境修者也不能不睡觉吧。 众妖鬼的视线几乎化作有形的光束,聚焦在两人宽袖之下。 看不清怎么了。 但感觉尊主的杀气都消退了七八分。 墨麟绷着脸,虽然的确一瞬间消了气,但仿佛很不习惯于在外人面前有这样的接触,挣扎了半天,竟然将自己的手指从琉玉手中轻轻抽出来。 他轻轻吸了口气,眉目压沉: “都散了。” 妖鬼散去,琉玉却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歪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她忽而从宽袖下伸出手来,捏着他的手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后方跟着的朝暝及女使纷纷抬眼。 原本已经走远了的妖鬼们齐刷刷回头。 迎上墨麟那双森冷警戒的绿眸,他们又将头立刻转回去,一个个跑得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琉玉看着他僵硬的脖颈和紧绷的唇线,仿佛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原本困倦的眉眼都忍不住染上了几分调笑,似觉得不可思议般: “随便牵牵而已,你怎么这么古……” “古板”二字还没说出口,琉玉被他骤然停下的脚步牵得一阵踉跄。 朝暝和后方的女使耳朵都快竖起来了,正听得专注时,只见前面的绿衣妖鬼投来冷如寒潭的视线: “今晚用不到你们,不必跟着。” 朝暝还未答话,就见那位妖鬼之主牵着他家小姐推开了房门,转身便阖上门,降下一道势将整个房间围得密不透风。 朝暝与女使面面相觑。 朝暝眉头紧皱: “……不会吵架吧?” 其实他想说的是,不会打起来吧。 女使们回想起方才两位主人握得紧紧的手,和那位妖鬼之主看似冰冷实则微红的耳尖,纷纷掩唇轻笑了起来。 打不打的不知道。 但应该不会是朝暝大人想的那种打架。 内室。 隔着一层门板的琉玉几乎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与对话声,但此刻将她手腕压过头顶的妖鬼却不见方才外人在场时的古板克制。 他宽阔的肩膀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拢在身下。 气息交缠。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惫似的,追索着,啃咬着她的唇。 本来只是因她方才的促狭而微恼,但当他撬开她的嘴,舌尖相勾,他顿时感觉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像一滩春水般,酥软地在他怀中化开。 圈住她腰肢的手臂顿时不自觉的蓄了力道,越箍越紧,越陷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 紧紧贴合的两人再分开时,皆仿佛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狼狈。 “随便牵牵?” 妖鬼之主难得气息不稳,双眸紧锁在怀中鬓发凌乱,双颊绯红的少女身上。 “你还像这样,随便牵过多少人?” 琉玉看着此刻容色妖异如艳鬼的青年,有些措手不及地眨眨眼。 这人…… 怎么…… 关个门跟换了个人似的?
第27章 “我牵过的人……那可多了。” 被吻得七荤八素的琉玉逐渐调整好呼吸, 慢悠悠地念出了一堆名字,以朝暝开始,以她五岁那年说长大后要来娶她的玩伴结束, 她调笑道: “你反应这么大,该不会是第一次被人牵吧?” 琉玉说这话原本只是开玩笑。 怎么可能有人长这么大,没跟人牵过手呢?朋友之间偶尔也会拉一把吧。 但在眼前妖鬼的沉默之中, 琉玉缓缓闭上了嘴。 他好像真是第一次跟人牵手。 有点点可怜呢。 墨麟并不知道琉玉此刻所想,他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琉玉念过的那些名字。 没有九方彰华,很好。 但有她身边那对双生子。 大小姐选身边侍奉的近卫及女使,似乎有什么容貌上的硬性标准, 女使们不仅五官清秀, 而且因为是修者,行动仪态都极挺拔利落, 气质与那等奴颜婢膝的寻常仆役截然不同。 而那对双生子的容色就更好了,姐姐清冷飒爽, 弟弟风神秀致, 若不说是亲卫,说是世族公子也是有人信的。 算起来, 也是同她青梅竹马长大,既是亲卫,自然也是形影不离。 墨麟唇线紧抿。 “……我为什么要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牵手?” 琉玉没听出他阴阳怪气的意味,她从他的覆压下灵巧地转了出去,边打量房间边道: “为什么不?不管是牵手还是拥抱, 你不觉得很让人放松吗?” 从前在玉京, 琉玉闲来无事时会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给朝鸢染指甲。 两人都修剑道, 指腹有薄薄的茧,和女孩子的手仍比男子软许多, 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少女剑客会在这种时候露出放松的神色。 她告诉琉玉,她很喜欢小姐给她染指甲时牵着她手的感觉,让她想起她已经记不清模样的娘亲。 墨麟于黑暗中沉默不语。 他不觉得。 因为没有人敢牵他的手,也不会有人拥抱他。 内室亮起一盏烛火。 琉玉拆了束发的玉簪,倚坐在通铺上,将她刚进监室时朝暝交给她的几页纸展开细看。 上面是朝暝对方伏藏的调查卷宗。 来时琉玉没有空细看,只略略扫了一眼,直到此刻才有空坐下来翻阅。 其实方伏藏的身份并不低,方家是九方家的家臣,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身为方家公子,他和那些次等世族的子弟也差不了多少。 更何况他还是八境修者。 虽说九方家这样的大世族,八境修者至少有百余之众,但正常情况下也不会这样暴殄天物,送去给一个旁系公子做属官。 在朝暝的盘问中,方伏藏倒是自己交代了缘由。 ——因为他是庶出。 “你们九幽选才用人,也会看出身吗?” 墨麟将褪下来的外袍搭在屏风上,有点无语地答: “出身?我们这儿的人,你觉得还能看什么出身?” 天外邪魔借人族女子孕育后代,是将邪魔精气灌于一池,再将人族女子投入池中三日受孕。 这种情形下孕育而生的妖鬼,在墨麟眼中与配种无异,只觉得残忍,不能理解要如何像玉面蜘蛛他们那样,再从这些配种而生的妖鬼中分出个高低贵贱。 “不是这种出身啦,”琉玉尾音柔软,“据我所知,九幽也有很多人族生活,若是那些人族颇有才干,你们九幽会允许他们身居要职吗?” 墨麟沉默了一会儿,淡声道: “怎么可能会不允许?” “会跟着我们在九幽生活的,除了一些原本就生活在九幽的部族,就是那些孕育过妖鬼的女子,她们是妖鬼们的母亲,在九幽,再受尊敬不过,九幽的鬼戏仙游祭更是由人族女子主持的祭祀——” 说到此处,墨麟蓦然一顿。 鬼戏仙游祭是九幽人族部族的传统。 妖鬼迁徙至九幽,与当地部族融合,也将鬼戏仙游祭视作盛会,其规模不亚于大晁的花灯节。 往年因为没有尊后,所以祭祀都由女祭司暂代。 而今年—— 她会愿意以尊后的身份主持祭祀吗? 九幽的鬼戏仙游,没有漂亮的花灯焰火,没有珠翠琳琅的行人。 只有戴着傩面,在红月下起舞酬神的妖鬼, 样貌奇异……令她又厌又惧的妖鬼。 听到墨麟提及鬼戏仙游祭,琉玉也不免联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前世她得知身为尊后,需主持祭祀,原本琉玉也曾打算履行职责,让祭司入集灵台教她祭祀傩舞。 然后她就得知祭祀傩舞需要扮神驱魔,要与假扮成天外邪魔的妖鬼触肢纠缠。 琉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怕她到时候手一抖,真在祭台上把人家触肢斩下来。 此事传扬出去,琉玉在九幽的名声更跌三分,都说她是瞧不起九幽,所以连如此重要的祭祀都不愿露面出席。 那时琉玉尚且年幼任性,身边又有玉面蜘蛛安插的奸细挑拨,正好激起她一身反骨。 ——本来没有瞧不起,非说她瞧不起,那她还就真瞧不起了。 此后百年,琉玉一次都没有参与过鬼戏仙游祭。 现在回想起来,前世的她完全被人操控于股掌之间,最终落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一世自然不能再重蹈覆撤,让背后谋划之人得逞。 “还没问你——”琉玉掌心撑着床榻,探身靠近他,“傩舞要穿的服饰备好了吗?怎么都没叫人来量我的尺寸,我可不穿别人穿过的衣裳。” 凝滞的心绪被她这一句话消解。 墨麟能感觉到自己心跳乱了节拍,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他不自觉挪开了视线: “明日叫人来量就是。” “那就好。” 琉玉这才复而又看向手中卷宗: “方伏藏不过三十出头,就有八境水准,且还是最能打的兵道修者,鬼戏仙游祭那日不是要重排十二傩神序列吗?那我也让他去试试好了——可以吗?” 明明都已经决定了,最后倒是故作客套地问他一句,墨麟瞥了她一眼: “只要他愿入九幽户牒就可以,不过你就这么信任他?他可是九方家的家臣。” “没办法,谁让他小有本事,我们可不能做那种因为出身就放着人才不用的愚蠢世族。” 琉玉翻过卷宗朝向墨麟,笑眯眯地给他瞧: “而且,你看这里。” 绿眸扫过卷宗上的字迹。 “他有个女儿?他夫人还出自你们阴山氏的家臣?” “没错!我猜应该是九方家与我们家关系紧张之后,底下的家臣嗅到风向不对,为了规避风险才和离的,不过到底是他们自愿和离,还是被强行拆散,这就不得而知了……咦?你识字啊?” 说到一半琉玉才突然反应过来。 墨麟眼帘半垂,似乎对她这个惊讶的语气有些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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