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点就是,束魂拉扯之时,五脏六腑都会被其割伤,阴山泽时不时咯血的缘故就来源于此。 琉玉听完南宫镜的话,久久未有言语。 片刻后,她拿起案上竹筷,开始进食。 “九方家和钟离家如今还不知道我就是即墨瑰,但他们一定从墨麟回归仙都玉京中得到了危机感,所以下一步,他们应该还是会对我们下手,等彻底蚕食了阴山氏后,他们才会放心。” 琉玉一边填饱肚子,一边趁着间隙时开口道: “后日,是灵雍学宫每年的入宫考核,钟离家为了让燕月娘一举成名,让天下人看到钟离家的实力,很有可能传她《仙工开物》的秘术,如果那一日能接触到月娘,确定她已经得到了《仙工开物》的传承——那么钟离家,就是我们第一个要铲除的敌人。” 墨麟静静地看着她的故作镇定。 四叔祖思索着开口:“你觉得,你爹爹的事与钟离氏有关?” “钟离氏善机巧法器,目前最有可能。” “那倒也是……”四叔祖说完才注意到琉玉的吃相,“你这孩子,几天没吃饭了?” 所有人愕然看着风卷残云般扫清了一碗饭的琉玉。 她甚至还将空碗递给了后面的朝暝,示意他再送一碗饭进来。 五叔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一旁的墨麟,咬着后槽牙道: “定是跟这个泥腿子学的……” 他们家琉玉虽从前也不拘礼,但何时如此粗鲁过? 不是被那妖鬼带坏的还能是谁! 然而定睛一看,那泥腿子出身的妖鬼竟然几乎没有怎么动案上碗碟,连竹筷都规规矩矩放在筷托上,没有分毫失礼之处。 这夫妻俩怎么回事? 怎么跟彼此换了个人似的? 琉玉瞥了五叔祖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既然爹爹的事说完了,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说。” 南宫镜面不改色地托着腮看向她: “哦?莫非有喜脉了?” 原本面色如常的琉玉措手不及地愣了一下,双颊瞬间泛红,她拔高声音否认: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娘,你根本就不是开玩笑的料!别学爹爹了!” 南宫镜听了这话也不恼,淡声问: “那是什么?” 琉玉气息稍平,环顾众人,这才将视线落在墨麟身上。 “是关于九方家从钟离家夺走的那个傀将的事。”
第88章 西屋内熏香袅袅, 一支宫粉梅花斜插在白瓷瓶内,意态清奇地舒展着枝条。 “——从后面真的看不见吗?鬼医大人,可否再拿一块铜镜来让我仔细看看?” 正在收针的白萍汀好脾气地在后面替他举着一块铜镜, 一旁写药方的相里华莲瞥了好几眼,还是忍不住道: “阴山家主,剃掉的那块头发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就算是束发也不可能露出来的。” 阴山泽拨了拨那一头乌木般浓黑泛着光泽的长发。 即便是反复对镜自揽,这位容色秀致的贵公子也举止风雅,并不显得阴柔造作。 “可入夜翻身时,说不定会被瞧见啊。” 他柳眉微蹙, 秋水如泓的双眸泛着涟涟波光, 那般苦大仇深的模样,仿佛头上秃了一块跟天塌下来似的。 白萍汀淡笑道: “阴山家主玉山之姿, 这一点瑕疵无损您的美貌——或者,除了一些凝血补身的药物外, 我再额外给您开一些养发的药方。” 听了这话, 阴山泽的眉眼如兰花初绽,万般风华无声无息地在众人目光中舒展开来。 “好呀, 多谢鬼医大人了。” 相里华莲叹为观止。 檀宁却无甚反应地垂下头。 虽然知道就连相里氏的医仙都无能为力,其他医师更是希望渺茫,但方才见到这位叫白萍汀的鬼医缓缓摇头时,檀宁还是难免失落。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从主屋而来的朝暝附耳在阴山泽旁低语几句, 长睫轻颤, 阴山泽起身欲向主屋而行。 檀宁正要跟上, 却见阴山泽忽而回头道: “你娘入席用膳了吗?” 檀宁道:“还没有呢,娘说今夜事多, 怕诚伯一人忙不过来,想等安顿好大家之后再来。” “诚伯他们提前用过膳,你娘可没有,去请你娘过来吧。” 檀宁迟疑着点点头,视线又落在朝暝身上。 阴山泽摸摸她的头,浅笑道: “就这么想看我们去给你姐姐撑腰?” “才没有。”檀宁立刻否认,“我去找我娘!” 看着檀宁故作不屑的背影远去,阴山泽拜谢过白萍汀与相里华莲后踏出门槛,一贯从容含笑的神色难得沉凝,他对朝暝道: “——什么傀将?傀将怎么会是墨麟?你从头到尾再同我仔细说一遍。” 另一头,主屋内的墨麟听到阴山泽靠近的脚步声,撤去了笼罩主屋的势。 然而推门而入的阴山泽在与他对视之时,脚下却似乎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跌了一跤。 琉玉眨眨眼道: “真剁腿啦?” 白象牙柄的腰扇轻敲了一下琉玉的脑袋。 在南宫镜身旁入座后,阴山泽才向墨麟投去格外复杂的目光。 “……我就觉得之前见你手中那条发带似曾相识,原来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早有图谋。” 墨麟并不否认,坦然接受阴山泽的打量。 阴山泽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受欢迎的程度。 修行上被人夸“同辈翘楚,天纵之才”,容色上被盛赞“巫娥出峡,宓女凌波”,阴山氏的大小姐无论走到何处,都是鲜花着锦,万人簇拥。 只是阴山泽更清楚,世人爱美,多只爱其光鲜之处,捧得太高,所爱就只是幻象。 要么生出占为己有的执念,要么生出不可得便毁之的恶意。 这些都不是好事。 阴山泽很长一段时间都为琉玉未来的姻缘发愁。 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当初他最不看好,认定以琉玉的脾气嫁过去一定会成怨侣的妖鬼,竟然真的实践了当年跪在南宫镜面前说的那番话。 ——为她不堕凡尘而生,为她心之所愿,纵死无悔。 阴山泽缓慢地咀嚼着这番话。 这样的话世人皆会说,可真正能够践行到如此地步的,恐不多见。 也难怪琉玉会被打动。 还在今日特意将这件事全盘托出,不就是为了将夺回傀将之事,纳入他们的计划中吗? 阴山泽眼珠轻转,看向一旁久久未有言语的族老们。 “我记得,是哪位叔父曾言,说‘就算妖鬼墨麟与我们一条阵线,也未必能当好琉玉的夫君’,还说等诸事了结,让琉玉多见见世面,挑个更好的——不知叔父觉得哪家郎君,能称得上这个更好?” 五叔祖默默挪开视线,手中玉珠转得飞快。 琉玉偏头冲墨麟眨眨眼。 她亲自选的夫君,自然是天下第一好呢。 四叔祖掩饰地咳了一声: “不过是几句戏言,无需当真,现下还是谈正事要紧……按琉玉方才所言,我倒觉得无论是九方家还是钟离家,竟都不是最可怕的敌人,这个天外邪魔,竟有逆转时间之力,要是真有这等本事,我们今日所做一切,岂不都是一场虚无?” 这话得到了其他几位族老的赞同,众人神色沉沉,满目忧虑。 阴山泽却倚坐在凭几旁,懒洋洋道: “这天随时都会塌下来,难道咱们就要提前上吊吗?人如蝼蚁,活在这世上一日,就要挣一日的命,别管天外邪魔有没有能力再启动一次宙阵,我们只按部就班,除我们眼前的敌人就是。” 墨麟思忖片刻,开口问南宫镜: “昨夜城外千人流民军截杀,若非镜夫人派来的部曲,以及兵分两路与我们在城外汇合的申屠氏部曲,我们恐怕免不了伤亡惨重,镜夫人如何能未卜先知?” “你在仙都玉京有【鬼蛱蝶】这样的暗探,我在中州王畿自然也有我的人。” 南宫镜气定神闲地夹菜。 琉玉蹙眉:“您的意思是,流民军和少帝有关?” 南宫镜道:“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在前世,帝主为了帮助被世族围剿的你,暴露了流民军玄武蝉的存在,否则就连我也不知道,帝主竟然会别出心裁,征那些流民为自己的直属军队。” “也就是说,有人控制了少帝,夺走了他手中的直属军队?” 南宫镜颔首: “有可能,我撤去了不少从前拱卫王畿的力量来保护阴山氏,阿曜也暂时蛰伏,如今钟离灵沼即将与帝主完婚,成婚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大晁帝后,帝主便彻底在她掌控之中了。” 想到今日明显是来看琉玉笑话的那位钟离氏四小姐,墨麟扯了扯唇角。 “倒是很有野心,就是不知道她的实力,能不能配得上这份野心。” 琉玉一言不发,似是陷入沉思。 直到这场宴席结束,她的心头仍然笼着几分疑云。 既然九方家都能调动神州玉玺,那么钟离氏掌控了少帝手中的流民军,也并不奇怪。 只是…… 还有一种可能。 一种不太说得通,但也不是没可能的可能。 琉玉回头看了眼内室的南宫镜。 她召来了随琉玉一行人回来的申屠襄,不知在同他谈些什么。 “琉玉小姐。” 一道柔软恭顺的声音唤回了琉玉的注意。 女子碧衣素容,乌发里只插了一支玉簪,但清绝姿容越是素装,越如出水芙蓉般天然绝俗。 只可惜美人神情呆木,气质怯弱,折损了几分灵动之美,此人正是檀宁的生母柳娘。 螓首蛾眉的女子匆匆瞥了墨麟一眼,随即低垂眼眸道: “即墨氏之事,夫人并未瞒着我,不过琉玉小姐放心,若无吩咐,我不会告诉宁宁,影响小姐与夫人的计划。” 檀宁倾慕九方彰华多年,阖府无人不知。 柳娘也是知道这点,才会一见琉玉第一反应就是赌咒发誓,生怕琉玉怀疑檀宁。 琉玉瞧着她久久不语。 低眉顺目的柳娘见琉玉不说话,更加心情忐忑,误以为琉玉不信任自己,气恼南宫镜将如此重要的事透露给她一个外人,忙道: “琉玉小姐若是不放心,可以用咒术,用什么毒药之类的,干脆抹掉我的记忆……” “哪有这样的毒药啊。” 柳娘听到眼前的少女轻笑了一声,下一刻,竟轻轻地拥住了她。 “柳姨全都知道也没关系,告诉檀宁也没关系,一家人岂有不放心之理?” 柳娘被琉玉的双臂轻轻抱着,浑身僵硬得宛如木雕。 待反应过来琉玉说了什么之后,那双桃花眼一点点,缓缓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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