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氏又不是钟离灵沼一人说了算,我若是钟离氏的话事人,只要我没病,面对即墨氏这样一个强势崛起,又暂无依附的世族,与其打压,不如收归己用。” 世族是由利益堆叠而成的怪物。 钟离灵沼或许会意气用事,但钟离氏不会。 南宫曜静静看着这个阔别多年的外甥女。 一贯敏锐的直觉令他觉得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嫁到九幽不过才几月,与这个妖鬼之主的关系看上去也并无异样。 “难怪你娘会将我从中州调来你这边,看来果真是要将重心放在你这边了。” 听着南宫曜的感叹,琉玉追问: “玉京出什么事了?严重吗?” “严不严重不好说。” 南宫曜负责王畿事务,对仙都玉京这边只知大概。 “但这段时间开始,九方和钟离两家,对阴山氏的攻势越来越紧迫,以前还能说是暗流涌动,现在几乎搬到明面上了——就说最近器炼司节符的事,就差与他们撕破脸了。” 墨麟侧目问:“器炼司节符,何物?” 这个东西他不知道也正常,琉玉答: “是经商用的通行符令,器炼司掌握天下法器,所有大型法器铺,必须有器炼司派发的节符才被允许出售法器,因为种种原因,器炼司虽然掌握在钟离氏手中,炼器工坊掌握在申屠氏手中,但整个大晁的法器铺,大部分都在阴山氏名下。” 墨麟知道这个所谓的“种种原因”。 当初南宫镜和阴山泽建起无色城,收容天下妖鬼,其他世族嗅到其中利益,为助阴山氏扩大无色城的规模,纷纷给出自家城池的路引,允许阴山氏的人进出搜捕妖鬼。 但南宫镜却不止做了这一件事,利用这些路引,她打通一条输送路线,将阴山氏的坊市开遍大晁。 其中复杂程度,外人难以揣测。 但至今都没有任何世族能复刻阴山氏的商道,也不能取代阴山氏的坊市规模。 墨麟还知道—— 世人皆以为阴山氏起家之本是无色城的妖鬼,但实际上,应该是这些无可替代的商道与坊市。 至于从无色城获利的那些利润,南宫曜和阴山泽几乎没有用在他们自家身上。 他垂眸抿了一口茶。 南宫曜道: “法器是整个大晁最大的生意,上至世族帝室,下至平民百姓耕种生活,早已离不开这些法器,以前这笔生意的利润阴山氏与钟离氏各占四成,申屠氏占两成,但现在,钟离氏大约想吞下那四成,所以开始收回器炼司节符,禁止阴山氏出售法器,再让阴山氏以低价售出手头坊市。” 琉玉的手指勾着吊穗,面上不显,心中却微叹。 果然,一切都提前了。 九方潜提前加封大将军爵位,得良田城池,实力壮大。 钟离氏也提前数十年,将手伸到了阴山氏的坊市内。 “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琉玉冷笑道: “建坊市和商道,不知花费我们家多少精力,甚至牺牲了不少人,现在与九方家联手,有了底气,就敢从我们家手里摘果子了——娘准备怎么惩治他们?” 她依稀记得,直到爹娘死之前,他们家的坊市仍然握在自家手中,并没有被这两家击垮。 “为什么要惩治?” 南宫曜拧开酒壶仰头喝了一口,看向略带诧异之色的琉玉,他笑道: “这不是你自己的计划吗?既然想让阴山氏金蝉脱壳,不如就趁这次机会,让即墨氏吃掉阴山氏的坊市,你也能彻底打入九方氏和钟离氏的阵营。” 琉玉怔了一下。 这的确是她的计划,不过计划是计划,真正要接过这种重担的时候,即便是琉玉也有些踟蹰。 即墨氏她一个人说了算,不论输赢,盈亏自负。 但坊市乃阴山氏之本,不是能拿来给她练手的玩意儿,琉玉输不起,阴山氏更输不起。 “这是娘的意思?” “当然。” 否则他哪里能做这个主,阴山氏和南宫氏,都是他姐说了算。 南宫曜拧上壶盖: “为了帮你完成这个计划,你娘还特意放了一个人出仙都玉京,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叛徒会带着咱们阴山氏在东极旸谷一带的坊市,与申屠氏联合,效力于钟离氏——” 琉玉在傍晚时见到了南宫曜口中的这个叛徒。 今夜即墨氏设宴,只需递拜帖便可入内,除了洛水清谈那日的世族外,只要能在收到消息的一日内赶往龙兑城的世族,皆风尘仆仆而来,一时宾客如云,人人喜气洋洋。 所幸之前相里慎在这龙兑城做派奢靡,梁栋逾制,廊庑充溢,摆再大的席面也是装得下的。 “申屠家主。” 琉玉主动上前,向申屠襄行了晚辈之礼。 “今夜宾客着实太多,加之刚刚接管此宅邸,饮食接待恐有怠慢之处,还望申屠家主海涵。” 申屠襄眸色沉沉,望着这名年轻晚辈道: “光是《仙农全书》这道珍馐佳肴,就已不虚此行,想必其他宾客,也是如此作想,怎会怠慢。” 他站在这儿已有好一会儿,远远瞧着这位即墨小姐命下属捧着一摞典籍,在这宴席上周旋。 行至对方面前,与之攀谈几句,谈的尽是“你给我点人手,我明年还你点粮”这种要事。 对方被她手里的典籍吊着,语气都和缓许多,哪里还好意思拒绝? 这样一圈转下来,谈妥的合作岂止一件两件。 跟在她身后的相里华莲望着她的神色,全然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 “是吗?”琉玉偏头轻笑,“我瞧申屠家主倒是不太热衷的样子。” 申屠襄沉稳面容浮现一丝浅淡笑意,从容道: “《仙农全书》固然是农道绝学,但秘术摆在那里,自家传承尚且有学不会的,更何况我们这种门外汉,想要培养出真正通晓此术的人才,需要何等雄厚的家底,甚至还需要运气,申屠氏不才,只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即可,并不贪图太多。” 申屠氏的眼界毕竟与寻常小族不同,一眼就看到了要害。 从前在灵雍学宫时,姬彧先生正是如此教导琉玉: ——上天散布天赋,从不以血脉择之,无能者,即便看遍世族典籍,也仍旧是庸碌之辈,有才者,哪怕托身草芥,亦能成不世功勋。 所以琉玉根本不怕将相里氏的大部分典籍公之于众。 琉玉眨了眨眼:“申屠家主此心,正如我心。” “是吗?”申屠襄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倒是觉得即墨小姐少年英才,锋芒无匹,不像要守成,像誓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大事之人。” 琉玉与他同站一侧,望着远处热闹的百戏道: “如今九方家、钟离家、阴山家三家鼎力,角斗不休,即墨氏这样的小族,能在夹缝中生存下来已是不易,谈何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话说到了申屠襄的心坎。 申屠氏坐拥六城,族內强者并不算少,仍要为钟离氏驱策,更何况即墨氏这样初露头角的小族。 这即墨瑰,瞧着也就同他女儿差不多大,背负一族兴衰,也是不易。 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冒出这种心软的念头,琉玉再清楚不过。 她也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卖惨,而是指着方才与申屠襄交谈的中年男子道: “这位的名帖写着阴氏之名,方才见申屠家主与他交谈,莫非您与阴山氏的家臣还有交情?” 申屠襄瞥她一眼道: “你说阴子实?他的确姓阴,不过现在已经不能算阴山氏的家臣了。” 琉玉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困惑神色。 申屠襄迟疑片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琉玉。 只不过阴子实本人就出现在刚与阴山氏发生过冲突的即墨家,立场昭然若揭,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听说阴山氏如今掌权的那位南宫镜夫人,也是大晁的丞相大人,这些年对这些阴山氏的族亲似乎不太重用,反而重用一些他们从仙道院提拔上来的外姓人。” 申屠襄徐徐道来: “族亲多有不满,碍于南宫镜的威严一直忍耐,不过时间长了,总有忍不下去的——这个阴子实,原本掌阴山氏在东极旸谷一带的坊市,但因为收到风声,得知南宫镜有可能派人取代他,一怒之下便向钟离氏倒戈。” “今日来宴会,还带了他自家侄女,欲与我们申屠氏结亲,有钟离氏的命令在,我们申屠氏的子侄恐怕都可虽她挑选。” 琉玉总算摸到了一点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 南宫镜选拔上来的人尚未站稳脚跟,被裁撤的族亲家臣,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尚有反扑之力。 前世的九方家和钟离家,恐怕就是利用无数个阴子实,趁虚而入,将阴山氏寸寸瓦解。 琉玉又有些不解。 她娘做事一向稳扎稳打,能被人钻空子,必定是这中间步骤做得急了些。 为什么不慢慢来呢? “——这位便是即墨小姐吧。” 阴子实面貌大约四十出头,目光精明,瞧见他们的视线,见机迎了上来。 “即墨小姐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年轻,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作为,前途不可限量,只怕比阴山氏的那位琉玉小姐还要——” “啧。” 一个女孩子不满的一声轻啧,打断了阴子实的话。 “夸人就夸人,带上别人做什么?非得踩着别人才能显得自己个子高吗?” 作为被踩的当事人琉玉略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向后面冷着脸的黄裙少女。 阴子实恭敬道: “原来是北宫家的五小姐,在下实话实说,不知犯了什么禁忌,惹盈小姐不悦。” 北宫盈倨傲地俯视他。 “你当着我的面说阴山琉玉的坏话,就是犯了我最大的禁忌。” 说完她还瞥了琉玉一眼。 虽然碍于身份尊卑,不敢跟训阴子实一样训她,但北宫盈的目光里还是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对她的敌意。 琉玉眉梢微动。 如果她没记错,北宫氏在妖鬼长城一带,坐拥两座富庶城池,也颇具实力。 “即墨小姐见谅,”跟在她身后的上官舟仪容翩翩,向琉玉见礼,“这位北宫小姐自幼憧憬仙都玉京的那位琉玉小姐,单纯仰慕其才华品貌,并非是向着阴山氏说话。” 琉玉瞧着他:“你是……” “在下上官舟,在家中行三。” 上官氏,一座城池,有点实力,但不多。 琉玉默默收敛打量的心思,看向北宫盈。 “怎么就成了说坏话?”琉玉眼尾弯弯,凑上前,“二十岁以内,阴山琉玉七境巅峰,我即墨瑰却是八境,阴山琉玉集家族之力供养,我却反过来供养整个家族,除了容貌,我好像的确比她强许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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