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员长沉默了几秒,仿佛没从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中反应过来,被一连串的复杂数据砸得头晕眼花,“别扯没用的,你的意思是研制成功了?它真能抵抗蓼气? ” “嗯。”魏教授罕见地笑了笑,“麻烦您通知一下基地财务部,实验室的工资很长时间没下发了,我的学生的工资……” “知道了知道了。”委员长打断她,通讯挂断后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好像脚踩不到实地,好半天才从自己的工位一跃而起。项目成功,他作为魏教授的直系上司按理说应该是高兴的,毕竟到时候高层清算时好处不会少了他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是一年前,可能高层还盼望着可以研发出克制蓼气的武器,至于现在么,还真不一定。 他背起手原地打转了片刻,调转身体猛地往门口走去,没有选择用最便捷的通讯器联络军长,而是打算去亲自告诉他。 助手端着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不由问道:“您的茶……” “先放桌子上。”委员长摆摆手,臃肿肥胖的身躯在这时候却变得格外灵活,有什么急事一般冲出办公室。 * 另一边的实验室,魏教授打开终端监控器,从前遍布人类基地不留一处暗处的监控器,到现在被蓼气破坏到只剩下几十台,可观测的地点角度十分有限。 等待几秒后,原本漆黑的屏幕诚实地投射出监控器中的景象,出现了十几个缩略图像。 她点了下视角最宽阔的一处,监控器正对着人类基地入口的瞭望塔,地面浮着一层淡蓝色的幽光,连带着半边瞭望塔也染上颜色。 乍一眼望去像是监控器屏幕出现了故障,实际上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所谓的幽光是密密匝匝的“丝线”布满了一层又一层,像极了茧蛹。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照射的作用,看了一会就觉得眼睛发酸,仿佛那些东西在涌动。魏教授对此心知肚明,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密匝潮涌的“丝线”就是在不停地蠕动,所以第一眼看去会误以为是光的折射。 十几年前,在她还是一个初入实验室的学生的那一年,人类基地毫无预兆地被不知名生物入侵了。 这种生物从外观上看类似于显微镜下的真菌菌丝,但很明显它不是,异常恐怖的繁殖速度和感染能力使它不费吹灰之力地占据了人类基地外围。 除了火焰,它似乎不惧怕任何武器,遇到生物体便能轻而易举地占据身体,大型绞肉器一般破坏人体的五脏六腑,以肉身为寄生体,甚至还会腐蚀土壤。 实验室的教授认为它对人类的侵蚀和影响无处不在,简直和潜伏着的死神幽灵没什么区别,所以才给它起名为蓼气。 人类基地岌岌可危,即便在武器充足、军队力量强大的情况下,人类可以活动的圈子被划得越来越狭窄,从人类基地周遭到地下避难所。 期间,不断有英勇的军人冒着生命危险离开避难所,全副武装地到地面收集蓼气,只有清楚蓼气的内部构造,知己知彼,方能研制出抵御它的武器。 基地高层一开始对这个项目抱有极大的希望,但随着实验的一次次失败,前仆后继的技术人员也变得麻木冷漠,他们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乃至世界。 如果世界是真实的,为何要毫无预兆地降临下这次灾难。 收集蓼气的危险程度超越以往的任何一次战斗,存活率不到一半,技术人员对于研制抵御蓼气的武器的热情逐渐冷却下来,连带着经费也愈发紧张。 在面对高层、民众乃至自身的重重质疑、失望下,魏教授的老师从实验室顶层一跃而下,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愿意接这个项目的技术人员越来越少,好像他们前仆后继做的都是无用功,不过是在强大敌人眼中原地打转的蚂蚁。 魏教授就是在这种严峻态势下接了这个实验,十余年过去,她身边的学生换了又换,没有人愿意为微薄的薪水和高强度却没有希望的工作停留。 盯着监控器屏幕,女人缓缓呼出一口气,面上浮现出真切的微笑,她原本都已经接受了自己是神话故事里的西西弗的现实,无望地将巨石一次次推向山顶,又眼睁睁瞧着巨石落下。 可现在不同了,实验成功了。 他们做的不是无用功。 魏教授双目中仿佛迸发出实质的锐光,隔着操作台看向密封皿里一动不动的实验体,仿佛它的存在可以给予她无限勇气。 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等实验体成长到足够强大。 那时候蓼气将消失在这片土地。
第111章 几百年前的人类基地,和后来被污染物的存在压缩到仅仅剩下方寸之地的人类基地相比,有着很大的区别,凡岐漫不经心地想。 遗失的记忆如同厚重冰封的冻土下竭力生长冒芽的春草,轴卷一般启封,这是属于实验体的记忆,现在被完整无余地输送给凡岐。 绝大多数时间,它都待在实验室的培养皿深处,因此接收到的信息都和魏教授有关,偶尔也会有陌生面容的人来看它,但也仅仅是隔着培养皿不抱什么兴趣地睨它两眼。 实验体不会说话,对人类语言没有丝毫概念,自然也听不懂他们话语中传达出来的情绪变化。但它足够敏锐, 比如可以辨别出实验室的所有研究员都对她抱有极大的热切和好奇,而那些偶尔才来“勉为其难”地听魏教授汇报进度的人,内心通常是不耐烦、敷衍的。 凡岐的视角始终是跟着实验体转动的,待在培养皿中,五感几乎是被封闭的状态。但她接收到的记忆不仅仅来自实验体,庞杂大量的信息被源源不断输送进脑海,这其中有魏教授,也有踏进实验室的每一个学生,甚至还客观记录了每一位涉足这里的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实验体的学习能力超乎她的想象,从缺失五感到敏锐完美地观测到每个人微妙的情绪变化,从而推断出这个人的心理状态。到后期,它甚至分裂出了一对小小的触角,用来收集声音和感知外界。 比如, 每到月末,就是空气中污染度最高的几天, 常常下雨。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每一个进出实验室的人身上都携带有潮湿的水汽。 避难所围得固若金汤,蓼气难以侵入到内部,除了空气中必要的水分,未经污染的一部分土壤也需要雨水的滋润来确保农作物生长。 所以每到月底,会有专门的人收集人类基地的水源进行净化,魏教授以及其他技术人员连带着学生们,都是参与水源净化的主力人员。 凡岐看到记忆里的实验体孜孜不倦地吸收着来自外界的一切符号,无论好坏,简直像是不明是非的婴孩。 这种平静无波的生活在一个雨天被打破。 实验已经进行到中后期,实验体在众人的期待下迅速而稳健地成长起来,繁殖速度超乎所有人想象,刚开始只占了小号培养皿一角的生物,在一个月内膨胀到要使用最宽阔的玻璃缸才能容纳下它。 无菌实验室干燥而温暖,只充斥着清冽的消毒水味道,以及随处可见的精密仪器运作起来时的微弱声响。魏教授在门外脱下防护服扔进废品处理箱,把通讯器装进新防护服的口袋里,换了干净的鞋套才走进实验室。 庞大的实验体隔着加厚玻璃,原本软塌塌像是橡皮泥的外形化作一团红雾,汇集拼凑出一个数字。 歪歪扭扭的一个“5”。 这是魏教授一周的训练成果,教会实验体运用特定的数字来沟通表达,比如“数字5”代表饥饿,而“数字0”则是在告诉其他人它很生气。 实验体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它正处于未开化期,喜怒哀乐都是通过学习模仿得到的,并不意味着它可以正确表达自己的情绪。 有时候投放食物迟了,它也会闷闷不乐乃至于忽视学生们的招呼。 魏教授有时会很荒谬地觉得自己像是在养育一个脾气古怪的小孩子,和实验体交流沟通通常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理解力。 看到它努力拼凑出的数字,魏教授下意识地看向计时器上的时间,投喂时间也就迟到了几十秒,她走到玻璃缸前,将军队收集来的爬满蓼气的已经死掉的彩蜥蜴投放进去。 实验体对彩蜥蜴毫无兴趣,红雾慢慢舔舐干净生物身上缠绕的蓼气,意犹未尽一般,在玻璃上又凝出一个小小的“5”。 魏教授为难地用指节敲了敲玻璃,意思是已经没有了。 果不其然,在接收到食物就这么点的消息后,被红雾包裹住的彩蜥蜴被无情地扔在地上。 一个硕大无比的“0”出现在玻璃正中央,后面还跟了道尖锐的感叹号。 “数字0”代表着生气,实验体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逐渐长大的,魏教授既心疼又好笑。她不是个尽职尽责的投喂者,即便实验项目大获全胜,能够争取到的蓼气也很有限。 “等到你完全结束成长期,再带你到外面吃个够,好不好?” 实验体尚处在一个对外部世界的学习探索期,对语言传达的信息不能完全理解,但听懂了“吃”这个字。它这才恢复原本的形态,化作一团橡皮泥趴在角落里。 红雾的形态消耗的体力大,它绝大多数时间都保持着最轻松的橡皮泥形态。 魏教授像往日那样对着实验体记录完数据,才落座不久,挂在门外的新防护服口袋里的通讯器忽然响起。 实验体保持着瘫在缸底的形态没有动,实则触须在微微颤动,强大的感知能力遍布周围。它依稀辨别得出几个字,但无法完全理解魏教授在和通讯器对面的人具体交流什么。 实验体不懂,凡岐却听得清清楚楚。 是那天和魏教授通讯联系过的委员长,他这次主动拨号码过来,是为了下达一个通知——三日后投放实验体到人类基地外部。 魏教授站在原地愣住许久。才不可置信地再确认一遍刚刚的话:“三天后?” “对,三天后。这是首领下达的命令。”像是预料到她会反驳的话,委员长微微加重了语气,说:“是最高指令,我只是来通知一遍,有什么意见你可以再联络首领。” “可是。”魏教授觉得匪夷所思,“实验体现在还处于生长期,人类基地现如今几乎被蓼气包围,它们繁殖得无处不在,我并不能保证它在面对极高浓度的蓼气时也能正常吸收……”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委员长语气平平地打断她:“既然魏教授有异议,不如现在就来一趟总部,首领开的会议还没有结束,你亲自来和他讲。” 魏教授面孔浮现起几丝希望,“好,我会自己去解释。” 她看不见,也丝毫不知道,委员长在挂断通讯后,不自觉流露出的有些惋惜的神色。人类基地刚刚结束一个保密程度极高的会议,连他也没有资格参与,他只是出于一只小蝼蚁的直觉和警惕,明白人类基地即将迎来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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