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界修士的攻击,只被麒麟爪下的云浪一卷,就渺无踪迹。 哀嚎遍起,唯有天明仙君仍在苦撑。 她的长发束成极高的马尾,在脑后被灵力相撞的气浪吹得狂舞。 所有的声音、画面、颜色,都淹没在灵力中。 光与光大亮,将苍生道的眼眸刺激得本能闭上。 趁此机会,天明仙君转眸看向骨剑:“…在冶炼术上,我仍不及他。这一千年,修真界无人能够超绝他,大约也是罪孽所酿的恶果。” 划天戈与骨剑的角力,恰是斗转冶炼跨越千年的角力。 这两把天阶法器,都诞生自江荼留下的斗转冶炼。 它们本该同样璀璨。 可骨剑上金光盛大,划天戈的光芒却已黯淡下来。 唯利是图的仙山首座分食昆仑虚的遗骸,最终却让修真界停滞百年,如一艘巨轮徐徐沉默,海面以上的部分看似巍峨,海面以下,却已被海水熔蚀腐朽。 这一千年,究竟为修真界、为人间带来了什么? 且看这些所谓的中界仙门罢。 无人指引,便如鸵鸟般缩起,只一味在人海中随着潮水起伏沉没。 他们早就被调教得失去反抗的勇气。 天明仙君的眼中隐有泪意,她知道今天自己无法杀死苍生道,为苍生除害了。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泣,却不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哭泣。 叶淮持续加压,让金光再亮一些、再久一些。 “多谢你为我争取苟且偷生的时间,”天明仙君道,“不怕祂责问你么?” 二人的刀剑转瞬分离,天明仙君急急后退,而叶淮纵身一跃,追击上去。 旁人看来,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做,只是为了与苍生道拉开距离。 乱云纷飞,叶淮道:“祂此刻仍需要我,至少在登神前,我不会有事。” 即便祂要责问,在榨干我最后一丝价值前,也会隐忍不发。 天明仙君的脸上,多了些许敬佩。 能把死亡说得从容慷慨的,世间寥寥无几。 而眼前的神君,对寿元百年有余的天明仙君来说,还是个毛头小子。 可他比自己,更早认识到了祂的真相。 为什么? 大约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好师尊吧。 “说吧,”叶淮道,“天明仙君,需要我帮什么忙?” … 江荼退到府内。 府门合起,将亡魂激昂的话语拦在门外。 几乎就在同时,阳间的战斗已到尾声,划天戈上浮起一层激烈灵光,像弓弦拉到最紧,然后—— 倏然崩断! 划天戈碎做齑粉,叶淮一剑捅入天明仙君的心脏! 法相消散,天明仙君如折断羽翼的鹰轰然坠地,手掌紧紧攥着,坠地时也不愿松开。 叶淮的剑将她钉入地里,旋即转头看向空中:“父亲,眼下正是时候,您不该对违抗您的人仁慈,请将他们的灵力赐予我吧!” 苍生道睁开了眼,不知是天明仙君故意为之,还是当真如此恰好,空中的缠斗总能巧妙地波及到祂的视野,让祂看不清天明仙君与叶淮交手的细节。 好在,呈现出的结局,让祂满意。 而叶淮的话,正合祂的心意。 苍生道眨动眼眸,尘雾再度聚拢,一颗一颗落在修士们身上。 这一次,不会再有意外。 尘雾吮吸着修士的灵力,将他们变成一具具干枯的尸体; 尚未被吸干的人,尘雾也死死附着着他们的皮肉,像护食的鬣狗,得不到也不会容许旁人得到。 修士眼中的光芒消失,接连咕咚跪地,手臂高举大呼:“请您赐福!求您降死!我甘愿为您而死!” 他们不能拒绝,他们被迫甘愿。 或许天明仙君说的没错,今日修真界所蒙受之苦难,都是千年前助纣为虐积攒的恶果。 他们捂住质问者的口唇,折断改革者的手脚,于是他们成为“祂”的口舌,四肢只能做出“祂”要求的动作。 不断有身躯倒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干枯的尸体,薄如蝉翼,轻若鸿毛。 在无数轻如鸿毛的死亡之间,天明仙君唇瓣翕动。 她的声音被掩藏在求告的喧嚣中,因此苍生道并听不见; 却因她的脊背正紧贴着地面,而清晰地落入地府。 “主人,我要向您求告,揭露曜暄的罪孽,”她的手越攥越紧,“请您…回应我的求告吧…” “江荼。” 轰、轰、轰! 早已分不清是谁的灵力在激荡,是麒麟旗开得胜的意气风发,还是战神陨落的垂死挣扎? 又或者,是—— 赤红在地表下蔓延,如蓄势待发、即将喷薄的岩浆,填满地缝间的每一条裂隙,将地底变作自己的根系。 但岩浆蛰伏着,只是静静地等待时机来临。 待天地的轰鸣再响一些,待掀起的尘雾再茂盛一些。 待尸体匍匐于地,恭迎阎王的到来。 苍生道不会察觉,在祂的尘雾中,多了一道赤红的身影。 江荼站在天明仙君手边,看着鲜血在她身下开出茂盛的花。 天明仙君抱着必死的信念而来,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活着离开。 这看似不自量力的宣战,是黑夜的第一声号角,用以迎接黎明的第一抹微光。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向来无需将意思挑明。 天明仙君并不关心岳魁仙君因何而死,她特意赶赴灵墟山,只是想问江荼,有什么办法,能在苍生道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唤来江荼。 江荼于是告诉她:“泄密。” 从这一刻起,他们已达成合意。 计划步步展开,至此,只差最后收尾。 这场闹剧,看似以天明仙君与叶淮为主角,围绕苍生道争斗不休,实际上,真正的主角,要到最后才压轴登场。 天明仙君的眸子转动着,唇角上扬,勾出一个潇洒的笑:“前辈…我将斗转冶炼,还给你了。” 江荼不语,荼蘼花却落在心口伤处,天明仙君眨动双眼:“…嗯?” 江荼道:“可以缓解疼痛。” 让死亡温柔地降临。 天明仙君笑了笑:“多谢。” 江荼不再多言,每一句对话,都冒着极大风险。 他攥紧骨剑剑柄,眼底有说不出的苦涩。 过去,他的身边没有战友。 此前的路阳,此刻的天明仙君,哪怕只这片刻的同行,于他已是可望不可求。 可他却要亲手杀死他的战友。 再一次。 为了将自由,还到苍生手中。 恰在这时,另一只手覆了上来。 叶淮握住他的手掌:“师尊,我与你一起分担。” ——这份不得不杀死战友的痛苦,让我与你一起分担。 江荼一哂,狠狠压剑而下,长剑贯穿天明仙君的胸膛,又一寸寸没入地表。 血与岩浆相融。 一颗坚韧的、磐岩般的灵核,从天明仙君心口析出,落入江荼掌心。 天明仙君落寞地闭上眼,生命的流逝比不上斗转冶炼头也不回地离开:“果然如此。” 被抢夺去的,又怎会对强盗有所留恋? 斗转冶炼没有认可容阳山,没有认可她。 灵力开始飞散,逸入叶淮体内。 江荼本该带着斗转冶炼立刻返回,却竟驻足,问道:“天明仙君,你本可以向苍生道投诚,为何不?” 天明仙君艰难将眼皮撑开,扭头看向天际朦胧的尘雾: “阴云蔽空,我只愿以身驱云雨,让天下人终有一日,能见天明而已。” 天明,天明! 世人挣扎千年,渴求天明。 江荼,你可能为人间带来天明? 江荼从她眼中看到激烈的情绪,似乎不回答,她就无法闭上眼睛。 江荼只道:“你听。” 天明仙君即将飘散的五感,因这句话而勉强回笼。 天边,雷声隆隆。 她已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听到雷声,却依旧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它。 神雷。 桎梏于地阶百年的天明仙君,竟在死前的刹那,听到了境界突破的神雷。 可这雷声… 江荼肯定了她的猜测:“神雷为你而来。” 斗转冶炼散发出坚韧不拔的光,如锤炼时通红的铁,与雷声交相辉映。 不必等待天明, 你即是天明。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天明仙君解开了久未突破的困惑。 以身驱云雨,终得见天明。
第147章 长戈天明(五) 雷声轰动, 似要将天地劈裂。 苍生道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掀开尘雾:“叶淮!为何迟迟不动?” 无人应答。 只有雷声,越来越近, 从天边撕开一道口子, 好像死人的眼眸正在窥伺。 “这是谁的雷劫?叶淮,回答我!”苍生道开始感到诧异, 又有些恐惧。 闷雷像往事重演的台鼓,千年前的场景与此刻重叠,那条燃着烈焰的长鞭,好像又在眼前放大。 只差一瞬,就要抽开祂的眼球。 苍生道发现, 哪怕曜暄的骸骨早该在岁月长河里腐烂, 埋入泥沙,被鞭笞被唾骂,无人再敢挑战祂的权威… 但恐惧也随之埋在地里,只差一道惊雷, 将之从沉睡中唤醒,然后生根发芽。 在无人应答的沉寂中, 苍生道用怒吼为自己壮胆:“叶淮!叶淮!你这畜生东西,我在问你话!” 回应祂的,是一道凌厉金光,所经之处,如行军的穿云箭,箭头燃着火星,将尘雾都烧灼。 金光擦着祂的眼皮而过! 苍生道陡然瞪大眼睛, 看向尘雾中走出的男人。 身披铠甲,一头青赤黑交加的长发, 龙的鳞片点缀在他颈间,麒麟的长尾掠过地面的尸骸,高傲地翘起,不愿沾染脏污。 他取下盔甲,露出金色中锋芒毕露的眼眸,其间却是充满敬仰的,像被驯服的狼犬,向主人俯首称臣。 他对着苍生道下跪行礼:“父亲,我已取得容阳灵脉,可以回到您的身边。” 苍生道的眼眸,瞪大在空中,好像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地眨动。 看起来,叶淮仍对祂忠心耿耿,是祂错怪了叶淮。 但苍生道丝毫不感到后悔与羞愧,狗就是需要打骂的,若不打压,如何忠诚? 苍生道迟迟不语,用沉默与叶淮拉锯。 叶淮终于忍不住,眼底浮现一丝迷茫:“父亲?” 苍生道这才顺势道:“你做得很好,孩子,你且告诉我,这是谁的雷劫?” 叶淮的麒麟尾在“做得很好”尾音落下时摇了摇,闻言,他挺起胸膛,肌肉在铠甲下兴奋地鼓动:“自然是我的。父亲,我即将回到您身边,难道您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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