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客人、见笑、了……” 傀儡的嘴巴开开合合,脸上被银线拉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它依然机械地说着话∶“客、人快、走吧……别误、了吉、时……” 这座宅院很大,到处弥漫着浓稠的白雾。阴怀江手里还抓着那只傀儡手臂。 那傀儡说是给他领路,可在这雾蒙蒙的白中早就看不见鬼影,若不是阴怀江留了个心眼,一步步靠着断臂中银丝地牵引,恐怕也分不清去路。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隐隐约约有婴儿的哭啼。 越往前走声音越大,到最后竟然像是贴在人耳朵上那样响亮。 阴怀江正被这声音扰得心烦,哭声却突然停下了。 浓雾渐渐消散,透出隐隐约约的红光。 又是一间被黏稠的鲜红溢满了的屋子。 这里似乎是正堂,宽敞的院子里整齐摆放着数十个木箱,木箱里放满了金银珠宝、玉石翡翠,可惜全是纸糊的。 打扮成丫鬟和小厮的女子站在两侧,阴怀江仔细瞧了下,都是人皮傀儡,不过它们显然比领着自己的那只精细。 傀儡们齐齐转向阴怀江,嘴角被银线拉扯着做出一样的诡异笑脸,一点猩红从眼珠中心处逐渐蔓延。 阴怀江踱步朝里走,傀儡们也跟着慢慢转动脑袋,和府门口那两只石像一样,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二章 春秋大梦 堂中显然很热闹,十几张楠木椅上坐满了人。 “他们都是老爷请来的宾客,和你一样。”丫鬟打扮的傀儡领着阴怀江进门,尽职尽责地将门里的“客人”一一介绍。 “客人们”满脸都被涂抹上一层滑稽的油彩,套着鲜艳宽大的衣裙,裸露在外的皮肉上横亘着发黑糜烂的伤痕,眼中的惊惧都快溢出来了。 还是和自己不一样。 阴怀江默默想着收回了视线,至少他不用打扮得如此“隆重”。 “你坐在那里。” 傀儡指着厅中唯一一张空椅子说。 阴怀江乖顺地走过去,刚一坐下,“客人们”自见到他起就无比激动的眼睛又瞬间归于死寂。 坐下了,也就有了闲情去瞧别的。这一瞧,倒是让阴怀江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坐在他对面的人似乎年纪不大,脸上艳丽的色彩也掩不住其少年英气。 往下看,少年鲜艳的衣裙下露出了一小块突兀的素色,应该是他原本穿的外袍。 再瞧,那素色衣摆上不寻常地绣着一圈繁复暗纹,即使在如此阴邪的地方都还能有流光闪烁。 阴怀江眼神复杂,他认得那些图案,就因为他认得,所以才格外想不明白,被捆在椅子上鹌鹑似得那些人真的是从道门世家中出来的天骄? 他们又为什么会被困在了一个荒郊野岭的小小宅院之中? 还没等阴怀江想明白,一阵摄人心魄的低沉鼓乐声蓦然炸响,紧随其后的是一支尖锐刺耳的高亢唢呐声。 一出“百鸟朝凤”在这个死寂之夜里奏响。 八个女面傀儡抬着一顶红轿子从浓稠白雾中走出,浓妆艳抹的喜婆如提线木偶般摆动起四肢,领着一众傀儡摇摇晃晃地到了正堂门口。 “花、轿、到、门、前、宾、主、站、两、边——” “鼓、乐、迎、新、女、鞭、炮、庆、家、宴——” 断断续续的顿挫声音从喜婆紧闭的唇瓣间挣扎溢出,她被银丝牵引着,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骨骼碰撞的嘎吱声,令人不寒而栗。 祝词里站两边的宾客现在被迫“失礼”地坐在椅子上迎接新嫁娘,而本该堂中上座的长辈此时也没个身影,就连鞭炮也为了迎合今日这不同寻常的婚宴变成了震天响的婴儿啼哭。 喜轿停下,轿帘下方缓缓探出一只乌紫惨白的手,那手犹如千年古尸的新芽,冷冽且毫无生机。 手中紧紧攥着一条红绸,那红绸与其主人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如同黑夜中的血,刺目而骇人。 随后,轿帘被一阵冷风掀开,喜娘鬼魅一样出现,她目光空洞地牵住了新娘纤细的手腕一步步将人引入大堂。 新娘身影朦胧,行走间红绸摇曳,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拖出长长的阴影。 新娘出来了,新郎又在哪里? 新娘在大堂正中站定,微侧过身子望向门外,她的手正轻柔地将红绸收拢。 顺着那艳红,阴怀江看到了另一端的人。 与“客人们”不同,新郎显然被仔细打扮了一番。 他身着大红直缀婚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蝙蝠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 面白似玉,墨眉似剑,一双微挑的桃花眼中流转着冰冷幽光,坠在眼尾处的那颗鲜红泪痣,冲淡了满面冷峻,徒增一抹妖冶。 满身的艳红像是将冰冷孤离的仙拉入人间成了惑人的精怪。 阴怀江被人迷了眼,一眨不眨地瞧着,脑中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他之前遇到的一只红尾灵狐,灵狐有一条蓬松的、漂亮的尾巴...... 若是尾巴长在那儿…… 阴怀江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那身挺括的喜服,心中暗自叹息,颇为遗憾。 他在审视别人的同时,浑然不觉自己也成了他人目光流转的焦点所在。 涂山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场中唯一的一位陌生人。 靠坐在楠木椅上的男子并没有被强行打扮成其他人的模样,他只穿着一件玄色衣衫,肩袖处有几处破损,系在腰间的银色绸带上还能瞧见沾染上的暗红。 一枚水滴状的青玉坠子垂挂在腰侧,时不时闪过一丝淡绿的光。 而让涂山月更在意的却是他的那张脸—— 俊逸非凡的脸庞上并没有流露出与周围人等同的惶恐不安,反而透出一抹难以捉摸的淡然慵懒,再加以一丝潜藏的探询之意,很难不让人猜想他或许是一位独立于行的神秘高手。 他的嘴角轻描淡写地扬起,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摄人心魄的笑,那是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从容淡定。 涂山月的目光不期然地撞进了一片黑沉的眸子,他恍若跌入深海,被无以言喻的静谧吞噬。 抓着红绸的手指突然如遭电击般传来刺痛,涂山月刹时回神,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 一低头,柔软白皙的肌肤上已经被割破了几道细密的口子,血从这些痕迹中渗出,染红了掌心里的红绸。 阴怀江眼尖地看见了,眉头不甚明显地蹙起。 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新娘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盖在她头上的红盖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边缘处燃起,转瞬间烧成一滩黑灰。 她终于肯显露真容, 双眼嗜红,薄唇似血,从额角到下巴处横亘着一条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伤口处用黑线马虎地缝补起来,已经从肉里腐烂,溢出黄白脓液。 人皮 阴怀江眯着眼琢磨起新娘“美”地瘆人的面孔。 嗜血的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定在了阴怀江身上。 “今日,奴家大喜。” 女子柔媚的声音跟着冷风吹进耳朵里,听起来却并不悦耳,反而让人背脊发凉。 新娘抬起青白的手臂,指向厅堂中央那一桌冷酒,杯盏中盛满的液体在昏暗红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远到皆是客,”她继续说着,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奴家特备薄酒,已是招待。” 话落,温度降至冰点,一种压抑恐怖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桌上的酒消失,又突兀地出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酒香中混杂着一种无法名状的气味,阴怀江轻轻嗅了嗅,眼睛却瞥到了杯盏里一小块带着泡沫的红白物体。 或许是脑髓阴怀江不确定。 “呸!你个妖物!做你的春秋大梦!”少年朗愤怒的嗓音瞬间冲破桎梏,将新娘的目光引了过去。 新娘阴恻恻地瞪着他。 少年却毫不畏惧,若是眼神能杀人,那新娘已经是一地残肢了。 他继续发泄心中的怒火,说出的话也愈发张狂∶“将我们虏来就算了,竟还敢如此羞辱我师兄,想与我师兄成亲,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你自己配不配!” 少年越骂越起劲,到最后,就连阴怀江都感慨他小小年纪居然能有如此丰富的语言,实乃市井泼皮之大造化者。 只不过他虽然骂得起劲,两个事主却好像并不在意。 新娘虽然还是阴冷冷地瞪着他,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反而像看小丑一样漠然地欣赏着猎物临死前的表演。 而那位白天鹅师兄对此似乎更是不在意,甚至连眼神都没变过。 阴怀江足足听了少年半盏茶的“口吐莲花”,实在不想忍了。 好在新娘也终于听够了,不再惯着他,利索得将人封了口,世界终于安静。 少年骂得正兴起却陡然没了音,嘴唇上下开阖像是在说哑语。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变哑巴了,不由得更加愤怒,通红的眼睛好像马上就要喷出烈火。 空气中的嘈杂戛然而止,只剩下彼此起伏的心跳声。 耳边的气流出现一瞬间的停滞,阴怀江眼尾扫到一抹红。 是“喜娘”,她正曲起五根僵硬的手指去抓那杯飘在半空的酒。 想来是主人家好客,竟然妥帖到要给客人们亲自喂酒。 阴怀江可受不得这番心意,心里计较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拒绝。 只是对面那少年却显然扛不住了,他被傀儡捏着嘴,眼见着就要将那喜酒灌进去。 可惜了。 阴怀江轻叹了口气。 一转眼,枯骨一样的手指险些怼到他鼻尖,阴怀江嫌恶地偏过头,手心凝起一柄冷青短刃。 还没等他动作,眼前倏然一道暗金闪过。 流光溢彩的灵符如一梭穿云箭刹时击穿对面喜娘钳住少年的枯手,少年狠狠松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阴怀江旁边的傀儡被一柄断刃刺中,灌酒的动作戛然而止。 流转着暗金光芒的灵符自一人指尖跃出,涂山月手中结印,以指为笔,神速地在虚空中描绘金符。 那些神秘繁复的咒文几乎是在瞬间完成,又往屋中各处飞去,霎眼将傀儡镇住。 又有几道灵符带着莹白光芒飞入“客人们”的身体里,这符显然和刚才的不同。 阴怀江感受着被他截在手中的灵符,莹润白光从指腹穿透,驱散了侵入皮肤的阴冷邪气,原本那些不能动弹的人也逐渐恢复了行动力。 “有意思。”阴怀江挑眉,抬头去看,眼中一片晃眼的金色。 涂山月满身血气,身影在一片璀璨的金色符海中若隐若现,他如游龙一般巧妙地避开了新娘所有的致命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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