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修竹瞬间弹直,无数竹叶被震起,却不是随风飘落,而是如落入水中一般随涟漪一圈圈散开。 在场有弦之器皆被这股巨力拨动,伴随天上不断扩大的波纹一同振颤起来。 所有修者都仿佛失聪了一瞬,只能愣愣地看着灵力波动所至之处,面前的魔物尽数炸开,随即爆出的魔气也被荡漾的波纹消弭。 如同掉进水里的一滴滴墨水,初时还是纯黑,颜色却逐渐随扩散而变淡,最终与水融为一体。 再无踪迹。 往前看时,那两位领头之人虽未完全化为魔物,但也被琴音波及,体内魔气混着血雾在空中炸开,绮丽凄迷却转瞬即逝。 直至祝飞白抱琴重新落于地面,众人才恍如初醒,而木萧与辛夷的尸体已经颓然地躺在了不远处。 风声冽冽,落叶萧萧,将两人沉默千年的一生彻底掩埋。 *** “唰”地一声,长刀拔|出肉|体,带起点点血滴。 “第一次见上赶着找死的人,”乐正岚“啧”了一声,皱眉道,“我和你无怨无仇的,你非要缠上来。” “没办法,挡了我的路,耽误我找人,管你之前是正是邪,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她预备收刀入鞘,不期受到了拦阻。 “嗯?”乐正岚低头去看,正对上一双满含不甘的眼。 “嗬…嗬……”在地上垂死挣扎的人正伸手拼命抓着她的刀刃,如同抓着仅剩的救命稻草,丝毫不顾手掌早已血肉模糊。 不……他不要死…他不能死…他要出人头地…他要扬名天下…… 他不要就这么碌碌无为地死去…他不要穷尽一生都无法摆脱平庸的宿命…… 这样的恐惧与执念占据了他大半人生,让他疯狂,让他魔怔,让他迷失了自己。 乐正岚被他眼中的疯癫看得不适,皱紧眉头使力抽出了自己的刀。 地上的人猛地挺起身子,伸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又在下一刻彻底垮了下去。 他到死都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他不明白自己这一生为什么就这么潦草地结束了。 可是未能合拢的手心空空,什么也没能抓住。 *** 叶舒全身疯狂颤抖着,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叫出声来。 若瑾想要安慰他,却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喉咙干涩,说不出一个字来。 陈平脑中嗡嗡作响,拼命止住了想要后退的脚步。 “别怕。”净思已站起身来,伸手将他们三人挡在自己身后,低声道,“凝玄现下还不知情。” 他并不知道他们几个的目的,也尚未看出神器就藏在他们当中。 如此便还有机会。 净思道:“我拖住他,你们赶快离开。” 陈平欲言又止,若瑾立马按住了他。 “……”若瑾看着眼前人瘦削却挺直的背影,眼眶一热,低声回道,“…保重。” 回答她的是一晃而过的衣袖。 净思抬掌直向凝玄攻去。 若瑾一手拉着一人,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凝玄伸手轻轻化解了净思掌气,不怒反笑:“不自量力。” 净思再上前,不过几招之后,又被对方反手一击拍落在地。 凝玄慢悠悠晃到地上喘|息着咳出一口血的人面前,玩味道:“你们佛修真是顽强。” “不如我再陪你玩玩吧。” 若瑾三人跑了没多久,就被一众魔修围住了。 她与陈平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抽剑无意识地将叶舒护在中间,警惕地盯着靠近的人。 “噗嗤——”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时,叶舒才如梦初醒般地睁大了眼睛。 “怎…怎么会这样……”他不可置信地打了个趔趄,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道,“不……” 不远处,陈平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而自己右手边,若瑾刚刚咬牙受了魔修一剑,剑刃刺中了她的肩膀,鲜血染红了她疼得发白的面庞。 还有远处正尽力拖住凝玄的净思大师…… 还有不久前替他去救师父而殒命的杜衡…… 还有为他争取生机守护山门的师父与涿光山的师兄师姐…… “都是…因为我……”他眼前渐渐模糊,扑通跪坐在地上,抱着头喃喃道,“都是因为我…大家才……” 若瑾捂着肩上伤口躲过对面一击,却又被旁边袭来的一掌打得跌落在地。 她咬牙再度爬起身来,去捡掉在一旁的剑。 险恶的刀锋就在这时晃了她的眼,向她刺来。 “已经…够了……” 一声沉沉的,如解脱般的叹息突兀响起。 一瞬间,四方初寂,夜幕遮盖白昼。 天边忽然现出一弯明月。
第109章 古月 封魔之战后,“古月”剑遵从剑主意志回到师门,镇守涿光山。 如此经过数百年,神器无言地陪伴着一代又一代掌门,默默见证涿光山的兴衰。 直到有一天,这一代的涿光山掌门沈言如同往常一般走进剑池,却意外地看到一个小娃娃正光着身子坐在地上,而半空中原本悬着的三尺剑已不见了踪影。 “……”沈言面色复杂地蹲下身,看着那娃娃道,“你是…古月?” 谁知那小娃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同他对视了半晌后,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沈言老老实实修道这么多年,连女子的手都没摸过,更别提哄孩子了。他一下就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抱那白瓷一般的娃娃,嘴里安慰道:“莫哭、莫哭……” 那孩子在他怀里闹了一阵,终于安静了下来,抓过他披散的一把头发吧唧吧唧地啃了起来。 “哎,这个不能吃!……罢了罢了。”沈言彻底没了脾气。 沈言悄悄带着孩子去了一趟天枢台。 姜易凝神看了半晌,又将娃娃的手臂捉来把了把脉,下了结论:“应是‘古月’剑自发化成了剑灵,至于原因我却看不出来,许是他自己的机缘罢。” “不过这孩子从外表来看,与常人无异,也并无神器气息,这倒是神奇。” 沈言给因好奇而四处打量的孩子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道:“多谢掌门。” “别谢我,如今九州上到处有人抢夺神器,虽然仙门镇山之器少有人觊觎,但‘古月’意外化作孩童,你须严加看管,休让有心之人知晓。”临别前,姜易提醒他道。 彼时,沈言看向怀中抱着姜易给的星盘玩耍的小孩,抬头笑道:“既然他已选择化成人形,我便想让他像寻常人一样长大。” 涿光山掌门从外面捡回来个小娃娃,说是要作为小弟子教养。 一众弟子比得了宝物还兴奋,纷纷聚在小师弟周围,好奇地打量这个萝卜似的小娃。 “哎哎哎,小师弟看你了,你这歪瓜裂枣可别吓着人家!” “哇!小师弟对我笑了诶!…怎么觉得憨憨的……” “悄悄讨论一下,该不会师父在外面有了相好吧…我是说,我随便讲的啊……” “怎有可能!上回附近仙门的女修者来拜访,不小心碰了一下师父,师父就红了脸…要我说啊,他平日里对我们这么凶,说不定要打光……” “咳!”沈言站在一堆兔崽子后面,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弟子们纷纷回过头,见是师父来了,忙像鹌鹑一般蔫了吧唧地站成了一排,乖乖道:“徒儿见过师父。” 沈言看着这帮不省心的崽子,佯怒道:“功课做完了吗?!” 回答也异口同声:“没有——” “还不快去做!”沈言这下当真火冒三丈,瞪圆了眼喝道,“明日做不完便罚抄!” “是,师父!”弟子们起哄地喊了一阵,而后哗啦啦地作鸟兽散了。 沈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走到放着小徒弟的摇篮边。 “啊,啊啊。”小娃娃见到给自己吃头发的好心人,咧开嘴笑了,伸手去够沈言的袖子。 沈言脸上的怒色与疲倦突然便消失无踪。 “你呀,以后千万别学他们,师父可经不起你们折腾喽。” 日子像山间的小溪慢慢流淌,小师弟一天天长大,成了大家的“小叶子”。 许是因为由器物所化,他总是呆呆的,学什么都比别人慢一点,人也老实胆小,常被调皮的师兄戏耍。 “且说那昭明剑……” “昭明剑怎样?”小叶舒托着腮,睁着大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师兄,“师兄快点接着讲嘛。” 师兄并指作剑,一边讲一边比划,洋洋洒洒地讲了一通。 叶舒眼中充满了向往,他既想亲眼一睹神器的风采,又忍不住幻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了师门第一人,拿着神器除魔驱邪意气风发的样子, 师兄见他又在发呆了,以指在叶舒额前重重一戳。 “啊——”叶舒双手捂着自己额头,委屈地看向一脸坏笑的师兄,“师兄又戏弄我……” “小叶子别乱想了,”那师兄也是少年心性,拍了拍胸膛道,“将来我肯定比你厉害!” 叶舒年纪渐长,开始跟着师兄们一起翘课、偷溜下山,一起躲避师父的追打,又一起被捉回去罚抄书本。 见识过天地的广阔,谁还愿意拘束于眼前的山水。 师父对这群长大的调皮蛋愈发管教不住,时常被他们气得缓不过气来:“哎呦,这群兔崽子呦!” “我看掌门乐在其中。”饭堂大娘一边摘菜一边调侃道。 沈言望着远处和师兄们打成一片的叶舒,眼角的鱼尾纹稍稍舒展开来:“孩子们都长大啦。” 涿光山掌门沈言是个普普通通的修者。 他没有过人的天资,没有高超的修为,没遇到过惊才绝艳的后辈,没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恨。 他勤勤恳恳地修炼剑法,孜孜不倦地教导弟子,每天和一群孩子斗智斗勇,与大妈大爷掰扯柴米油盐。 但他也怀有一颗朴实善良的心,他虽做不到像那些大人物一样以一敌百,却愿意尽力而为,帮助有难之人。 小弟子不懂,总向往那种一鸣惊人能够撼天动地的剑法,缠着师父教他们。 每当这时,沈言总是擦着汗,将那几个抱着剑将山头翻得鸡飞狗跳的捣蛋鬼一一捉到面前来。 “修行要脚踏实地。”他耐心道,“我们涿光山弟子修道,不求证道成神,但求除恶务尽,护世间安宁。” “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 若瑾愣愣地眨了眨眼,疑惑道:“……小叶子?” 寂月寒光下,一切仿佛都静止,叶舒浑身泛起淡蓝色的光芒,轻飘飘地浮在若瑾面前。 他记起来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孤独守护山门数百年的“古月”剑叹息于时光的无尽,化作了凡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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