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帙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他头戴方巾,一副文人学士打扮,耳后却不伦不类地夹着根毛笔。 日头渐高,那两人一边落子一边交谈,像是在密谋什么大事,诸如“转轮”、“阵法关键”、“魔气”、“神器”之类的对话陆陆续续传入瑶帙耳中。 他对此不大感兴趣,该来的躲不掉,总之连山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无聊地打了数个呵欠之后,瑶帙终于忍不住躺下侧卧在地上,托着腮懒懒地看着神色严肃的两个人。 这二人真是好兴致,瑶帙腹诽道,明明算是全盲对半瞎,竟然还真的下起棋来了。 他突然灵光一闪,连忙爬起身来,又自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就势铺在地上,伸手拿下耳后毛笔,对着不远处两人一顿比划,然后大手一挥,开始在纸上作起画来。 棋至终局,归藏一子落定,道:“故而此次封魔之阵关键在你,请优昙尊为九州命运一搏。” “甘拜下风。”迦叶回道,“连山君放心,我自当尽力。” 归藏起身告辞,瑶帙正收拾了东西等着他。 他转身时看到优昙钵罗树下插着的那把金色长剑,又无端想起了迦叶方才对他说的话。 “请问尊者何为‘转轮’?”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你早已见过‘转轮’了。” “那何为‘如是’?”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我的卦象不是这么说的。” “何必执着。” “那…尊者认为,何为‘神道’?” 瑶帙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归藏却突然没了下文, “啊?”瑶帙追问道,“优昙尊是怎么回答的?” 归藏却将头转过来,白绢蒙着的眼直直看着他:“若是你,你会怎样回答?” “唔,我想想啊……其实我感觉自己成神前后差别不大,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心境更加淡然了。” 他说着洒然一笑:“在我看来,成神前是在‘证道’,成神之后则是对道途的叩问与超脱。” “譬如我自己,我之前只觉自己是无所顾忌的洒脱,现在却有一种看淡一切的通达——这世间的生死离合,亦或是万事万物,都是有始有终的,又是周而复始的,就连你我亦在其中。” “我有时觉得,这条神道的终点一定会到来,而那一天降临时,我会平静地接受属于自己的结局。” 瑶帙说完舒出一口气,探询般地看向身旁之人,就见归藏弯了嘴角,点头轻笑道:“你说的对。” *** 归藏的计划已在部署之中,九丘传来消息,靖弦已寻到凝玄的踪迹,并与对方取得了联系。 她拱手献上整个魔门换取了对方信任,如今魔门皆在九丘南部盘踞,正是先前几人商定的地点。 而十方神器的炼制尽皆完成,归藏在神器之间布下深层的联系阵法。 “第一重是为联手诛杀或封印凝玄,至于第二重则更为复杂,我需要有人配合。”归藏在大战前夕再次拜访尔是山时对迦叶道。 迦叶去找到偃师,请他帮忙布下阵法。 偃师如今成立了“千机门”,收了几个亲传弟子,专门修习奇门遁甲之术。 他少时出身贫苦,却颇爱钻研这些机关之事,后来拜入仙门,师门之人皆高高在上,既嘲笑他的出身,又瞧不起他的爱好,以为是奇技淫巧,与仙门正统不符,难登大雅之堂。 偃师因此辞了仙门,埋头苦干数十年,终是开辟了新的领域,让仙门叹服。 “你不是说看不起装腔作势的仙门么?”迦叶难得好奇,“为何又自立了门派?” “我厌恶仙门盲目崇拜,以出身论高低,趋炎附势,道貌岸然的嘴脸,”偃师道,“但世上尚有玉蟾子那样的人,没有门派的偏见,愿意赏识有才之人,能够体会他人的苦难真心相助。” 他说着看向不远处,大弟子正带着师弟师妹修缮附近村民破损的耕犁:“我不想……让他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意消失。” *** 仙门及妖族的追剿引来凝玄的疯狂反扑,九州之上魔气横行,生灵涂炭,大战一触即发。 迦叶回了趟天竺山,将两串菩提珠交给了老和尚。 菩提串由他拆散了重新编织,连结的绳是自己与乌昙交缠的发丝。他又以灵力温养,保持其莹润模样。 老和尚接过菩提串,看向珠串上浮起的淡淡金色光芒:“你……” “我将他的神魂安放于此,”迦叶的眼神落在光芒处,变得温柔起来,“原本要再养上一段时间才算完全修复,但我没有时间了。” “菩提串上有‘转轮’之力,可指引他进入三昧海,往渡轮回转生,劳烦师父在他神魂离开前照看一二。” 老和尚沉沉叹气:“迦叶,你这是何苦……师父一直没有问你,炼制‘转轮’之时,你疼不疼?这么多年,你累不累?你又焉知…这个方法一定会成功么?” 他在面对这个徒弟时情绪总是真实热烈几分。 迦叶不答,只淡然地回望他:“那师父呢?师父曾说红尘诸般苦,又为何还留在这里?” “真是个傻孩子。”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响起。 “因为…”老和尚抬起沉淀了沧桑的双眼看向他,声音悠远,仿佛穿越许多岁月,“师父尚有‘因果’未了啊……” “我亦是如此。” 迦叶跪在地上,郑重地给师父磕了个头:“迦叶此去,早有觉悟,恐再难回转,请师父保重。徒儿与您……来生再会。” 老和尚深深地望着他,眼中饱含万千珍重。 迦叶起身,背朝天竺山离去。 这一转身,便是生死两相诀,千年神不见。 ——《卷七?梦昙说》完——
第104章 何道 若瑾端着一杯水坐在桌边,伸手在神游天外的叶舒眼前晃了晃,轻声道:“小叶子,喝点水吧。” 叶舒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捧起杯子放在嘴边,又不动了。 “唉。”一旁的陈平见他这两日都是这副模样,心情十分复杂。试想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方遭逢师门剧变,又突然被告知自己不是人,这…谁能受的了啊。 屋子里的三人沉默了半晌,陈平才开口道:“对了,若小长老怎么样了?” 这回轮到若瑾叹气:“自那日被净思大师带回求如寺后,师兄已睡了整整三日,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陈平忧心道:“寺庙里的那位老和尚真的有办法么?” “既然净思大师说没问题,那就应该没问题罢。”若瑾心里也没底,但她知道这时不能慌乱,“如今…这个状况,我们须照顾好自己,不让师兄他们担心才是。”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叶舒的肩,缓慢而坚定地道:“小叶子别怕,还有我们在呢。” “对。”陈平也道,“不论发生什么,师兄不会丢下你。” *** 禅房之中,青灯明灭,檀香悠悠,正在打坐的老和尚睁开眼,看向竹帘后的人影。 “你醒了。”短短三个字,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岁月与叹息。 “许久不见了,”那人掀开竹帘与他相对而坐,明明是相似的面容,眉目间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若见微轻轻启唇,念出那个淡出人世已久的名号,“菩提尊。” 释迦轻笑回应:“久闻玉蟾子大名,如今终得一见。” 若见微却苦笑:“此名何须再提。” 他偏头看向房间角落的香炉,沉吟片刻问道:“尊者是怎样让我看到前尘往事的?” “你也察觉到了,”释迦道,“这是‘刹那香’,是我以‘因果’道制作而成,闻香之人可以窥见前尘因果。” “他早就知道了罢,”若见微眼神微敛,“…也是如此知晓的么?” “非也,那是他的‘转轮’之力。他将自己的一缕神魂留在尔是山——原本是怕封魔之战后神魂受损不能入轮回,有这一缕残魂为引,便能使神魂重聚,顺利进入三昧海,不过最后并未用到。” “‘转轮’……”若见微攥紧了衣袖。之前他还以为这不过是和杜衡有些联系的神器罢了,如今知道了它的来历之后,再听到这两个字眼只觉得心痛。 “我身上也有‘转轮’之力罢,正因如此,才会在与他在一起后,时常回想起前世的片段。” “不止如此,”释迦打断了他的话,“你没发现么,一路走来,你们总能遇到一个又一个神器,而这些神器总是机缘巧合下到了你的手里。” 若见微骤然失了声。 “这不是巧合,”释迦接着道,“是千年前连山君设下的阵法。当年我二人商议灭魔之法时,他曾说过,若封魔之战未能完全消灭凝玄,神器之上的第二重阵法会启动,重新将十方神器联系起来。” “而我们无法预料到大战结局——若十神皆殒落,阵法由谁开启——故而连山君想到了利用‘转轮’往渡轮回的特性。” “只要‘转轮’在手,则迦叶必定会转世,如此再由他觉醒神器之力开启第二重阵法,这是我在阵法上设下的既定的‘因果’。” “也是连山君当年告诉迦叶的关键,但他将这必定的因果给了你。” 若见微眼瞳微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释迦,而对面之人继续缓缓说道:“是啊……他明白纵使有了‘转轮’,也不一定能遮蔽天道搏取你的生机,所以他借用了不可违逆的因果,只求你顺利入轮回转世。” “显然他成功了。” 若见微张了张嘴,嗓音干涩:“那他自己呢…他又是如何……” “也是必然的因果啊,”释迦叹息,“你因九州的因果转世,他也因与你结下的因果轮回——这既是一场豪赌,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可尊者只是旁观了这一切。”若见微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面上重回冷淡,“您明知道他心性,却任由他承受巨大的痛苦炼成‘转轮’。” 他说着不由微微抽了口气,又轻声道:“……哪怕劝劝那个傻子呢…您就让他这样折磨自己。” “我不能,这亦是因果。”释迦低声回道,若见微与他对视,从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读懂了一丝无奈。 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因果,而天道在上,得证“因果”道之人却不能妄言自己的因果。 “对了,”释迦提起另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凝玄的真实身份罢。” “愿闻其详。” “他便是无尘。” 若见微再一次震惊:“曾经的证道第一人…无尘上师?” “是。” “怎么会……?” “神道走到后期,更是步步维艰,他…过于追求完美而走火入魔,此后心性大变,加之原本神力强大,墮魔之后魔气必然影响九州,我料算到此点,前去试图唤醒他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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