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岸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那些娇气难养的草木在一个不适宜其生长的环境中被培育得葱蔚洇润,是一件极为耗费心血的事,都说这爱人如养花,反过来看似乎也是那么回事。 姒荼挑了个不会压到对方伤口的姿势将头靠了过去,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可谓是一波三折,他的情绪起伏消耗很大,此时难掩萎靡的神色,说话时声音也闷闷的:“若是我真的放火烧山,难保我阿娘不会气得半夜托梦来揪我耳朵,揍我屁股。” “本座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再被娘亲揍屁股,传出去得让人笑死。” 楼岸捏捏他脸颊上的肉,在心底轻轻一叹。 二十好几的教主大人怕的哪是被娘亲揍屁股,怕的分明是娘亲怪他。 柳伯倒是把教主大人看的很透,某人平日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骨子里却极为正直热血,唯独把情义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 楼岸也不挑明,顺着话逗他,尾调轻扬,端足了看戏的架势:“我倒是很好奇茶茶被娘亲揍了屁股的模样,一定......非常热闹。”也非常可爱。 姒荼眉梢一抬,作势就准备揍他,结果一看楼岸身上被箭矢划伤的衣服破破烂烂,不少地方还沁出了血,他皱着眉挑拣半天,挨揍的地方没想好,倒是又先把自己心疼了个半死。 楼岸一看某人好端端地突然又变成了张苦瓜脸,先是一愣,随后便觉得好笑起来: “我这些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好了,”他言语间一派云淡风轻,是真的不怎么在意:“此次还算是因祸得福,身上这点小伤,比起心魔消解、剑心重铸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楼岸浅浅笑起来:“茶茶还真是我的福星。” 姒荼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心魔?你在那个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很多,看到了很多人,想起来了很多事,”楼岸回忆了片刻:“我看到了我阿娘,阿爹,看到了楼自枫一家,看到了很多从青宴堂出走的长辈,看到了传回我爹死讯那日的瓢泼大雨,看到了乱空山尸横遍野的苍茫山景......” 马车里静了两秒,他又道: “我还看见了你。” 姒荼呼吸一滞,在楼岸澄澈柔和的眸光里,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时我的确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只觉得自己在乱空山那片荒无人烟的山野走了好久好久,四周场景变换不停,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柳北如的情报没错,自三年前一战后,我就没了剑心,就算勉强握起剑,也不过是靠着往日里早就烂熟于心的招式在对敌。” 姒荼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在搭救叶箫的那片竹林里,他见楼岸赤手空拳限制太过,便将倚天笑扔了过去供他使用,当初只觉得那些招式大开大合威力非凡,现在仔细想来....... 的确少了些东西。 “乱空山的那片荒野似乎长的没有尽头,目光能看到的最远处,是一片空洞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亮,但脚下唯一能走的路,只能通往那片无声的死寂。” “直到我在那些零散破碎的回忆里看到了你。” 楼岸唇角上扬,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景象。 若硬要形容,大约便是永夜尽头霎时点燃的天光,让在泥潭里沉没的魂灵苏醒,从此乘风好去,长空万里,荆棘化作坦途,他的魂魄也终于找到了归处。 姒荼被他的目光烫到,终是不太好意思地别开视线:“你这是打哪学来的情话,腻死人了。” 话虽如此,他的注意力也终于被带偏,不再露出自责的表情了。 两人又腻腻歪歪说了会儿话,才终于谈到了正事上。 “此次也算是收获不小,至少知道了先生......柳北如,还活着的事实,”姒荼看了眼窗外匆匆退去的景色,有些感慨:“这消息传回去,不知道阿姐和洛惜惊得吓成什么样。” 当年那个被姒婳强掳回去做了压寨夫人的柳先生,而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容王殿下,天家血统,是圣上亲封的,堂堂正正的一品亲王,令人唏嘘。 楼岸眉眼间掠过一抹沉思:“魔教当年,没有差人调查过他的背景吗?” 姒荼想了想:“似乎......并没有。” “当年,我娘还是威风凛凛的圣女,她强掳回来的人,魔教上下并不是很敢置喙。况且柳北如又生了那副文弱书生两袖清风的样,惯会迷惑人心,若非我阿娘死后他锋芒毕露,恐怕众人到今日还觉得他不过是个被我教妖女不幸看上毁了前程的读书人。” 姒荼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柳北如此人的野心,在那时就可见一斑了。” “现在更是丧心病狂,私挖玄铁,炼制兵器人傀,密谋造反,培养江湖势力,试图夺取秘宝,他想做什么?想要一统朝廷和江湖吗?” “也不怕自己吃不下。” 姒荼可没忘了当初在石英山庄里,石庄主等人对容王一派言听计从的模样。 楼岸想起他们走时柳北如突然说的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眉心微蹙,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些什么: “按你所说,他是在姒婳圣女故去后才突然变成这副模样的?” 姒荼与他视线相触,也想到了他的猜测,思索片刻后,他慢慢蹙起了眉:“当年明面上该杀的江湖中人已经都死了个干净,除非......柳北如那边查到了什么隐情。” 他似乎一下子理清了思路,眉头却皱的更紧了,甚至露出点坐立难安的样子来。 楼岸联系到了柳北如背后的身份,也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也沉了下来:“所以,当年姒婳圣女的故去,其实并不单单只是江湖纠纷,背后还涉及了诸多隐情,甚至.....”还极有可能和朝廷相关。 姒荼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有些焦躁:“阿娘遇袭的那天,我也在。” “当时阿娘见天气好,来了兴致,带着我和姒黎去郊外踏青游玩,回程途中却突然遇到了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武功路数平平无奇,但身手个个都很好,不知受何人差遣,下了死令,在场的人一个不留。我带着姒黎绕后逃跑,阿娘和魔教教众拼死抵抗,才争得一线生机。” “当时留下来作战的教众几乎全部战死,剩下的两三个心腹,带着阿娘一路逃回了魔教,确也都受了重伤。阿娘也是,在那次之后,余下的时光里她几乎都在缠绵病榻,哪怕请了当时江湖里最有名望的神医看顾,也不过才多拖了半年的光景。” “临终前,阿娘特意把我唤至床前,叮嘱我隐瞒好那日很多不合常理的细节,只告诉我那是柳北如未入魔教前结下的仇家前来寻仇,她深知柳北如拧巴的性子,不愿让他因此愧疚一生,陷入无休无止的仇恨中,便拜托我瞒下黑衣人的事,让我谎称是寻常的江湖纠纷。” 她太了解他,了解他风清月朗的皮下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灵魂,既然他选择放下前程过往随她回到魔教,她便希望他不要再被牵扯进那些纷扰腌臜中,余生都是干干净净的柳北如。 楼岸语气笃定:“他必然不会轻信。” “是,”姒荼点点头:“那些黑衣人能如此精准地劫下我们回程的马车,定然也与江湖里的某些势力脱不了关系,阿娘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勉强圆了谎。” “但尽管如此,柳北如在自己查清涉及此事的门派后,还带着我,去了一趟当年的金陵台,我也是在那里,见到了你阿娘。” 楼岸顿了顿,问:“我阿娘说了什么吗?” 姒荼仔细回忆起来:“那时金陵台在江湖中已经出具名气,我得知目的地后也是担心了许久,生怕辜负了阿娘临终嘱托,是以在面对烟邈夫人时也不是很淡定。” “柳北如满心都是追查那场遇袭,没顾得上发现我的异常,但......”他想了想,才又确定道:“你阿娘好像是发现了的。” 见楼岸露出担心的神色,他又连忙补充:“但烟邈夫人她除了能查到的那些门派外什么也没说,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片刻后,姒荼揉了揉脸,不无感慨地道:“上一辈的恩怨好复杂啊。” 他偏头看向楼岸,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我阿娘其实见过你阿娘?” “咱们再大胆些想,会不会她俩其实还算相熟?”毕竟混的是同一片江湖。 在那个年代,这两位精彩绝艳的姑娘在江湖里可谓是无人不知,追随者拥护者无数。 楼岸摇了摇头:“阿娘给我留下的东西不多,我也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隐情。” “倒是金陵台一直有个规矩,接下的每位客人都会有详细的书册记录,方便来日整理进一步的线索。若是按你所言,当年柳北如前来金陵台问询一事,书册中肯定会有记录,我即刻差人去查,应该过两日便会有消息。” 姒荼点头,拍着楼岸的肩膀夸赞:“夫人办事,本座自然是放心的。” 楼岸睨他一眼,笑而不语,倒还真有点正牌夫人那冰清玉洁的模样。 姒荼就爱死了某人这副高岭之花的姿态,当即觉也不困了,腿也不酸了,搂过美人就是一番稀罕,尤其此时的楼岸还穿着那身染了血迹的衣裳,光看着便让人觉得心(狼)疼(性)不(大)已(发),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呵(蹂)护(躏)一番。 ...... 两人又是在车厢里好一阵闹腾,临到魔教了才堪堪停手。 听到马车外教众恭敬的禀告声,姒荼抿了抿过分红润的唇,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在脚触及地面的一瞬间,难言的触感让姒荼顿时在内心发出了恼羞成怒的暗骂,他磨了磨牙,身体却还是十分诚实地转了过去,伸手将楼岸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为,为人夫君,当,礼让夫人...... 姒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默念完这句话,才拉着楼岸走向了魔教的大门。 教主大人拖着自己一双酸软的腿,在两边教众尊敬的目光下努力走得威严而不失格调,一边宽慰自己多疼疼夫人是好事,一边却还是没忍住掐了掐某人的掌心。 某人丝毫不觉得愧疚,还向周围恭敬的教众招手示意并露出关怀的微笑,直教站岗的教众们如沐春风,做足了和善可亲的教主夫人体恤民众的场面。 直到被教主大人掐了又掐后,楼岸才状似恍然大悟地垂眸看向他,体贴道:“教主可是身体不舒服?” 姒荼笑得冷漠:“你说呢?” 楼岸眼睫颤了颤,露出些委屈:“不是教主大人说的,同我好好玩一玩吗?” 怎么还怪起他来了。 教主大人被倒打一耙,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谴责目光: “首先,我们说的“玩”似乎不是同一种“玩”,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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