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灼心不在焉地:“嗯。” 楼烬觉得有点没意思,便道:“逃都逃出来了,还拉着个脸干什么?” 江灼张了张口:怕你死。 “……怕之后的事不顺利。” “一件一件来吧,”楼烬还以为他在担心复活如炼一事,“你蛰伏了足足一千年,复活你师父毕竟不是件小事。” 听到“师父”二字,江灼乍一下没反应过来,然后才说:“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楼烬玩笑道:“总不会是因为我吧。” 谁知江灼竟像是被说中了心思一般低下了头,把楼烬的手臂用扔的方式推还给楼烬,兀自又弯下腰去洗手。 溪水里楼烬的倒影有点扭曲,可眉目依旧是犀利深邃的,江灼没法去深究他每一个眼神蕴含着的信息,事实上这些眼神很多时候都带着笑,但是为什么笑,江灼不清楚。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 要找易明炼躯壳,复活如炼,然后再找公上胥报仇。 这些每一件拿出来都没有楼烬说得那么简单,江灼觉得就要喘不过气了。 喘不过气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该把楼烬的死放在哪个地方。 江灼的手早就洗干净了,但他还是很认真地继续洗着,好像是在刻意逃避什么,又忽然开口问道:“楼烬,你有想过你会死吗?” 楼烬愣了一下。 “你有想过自己死后会有人替自己收尸吗?”江灼又问。 这问题……如果不是清楚江灼的性格,楼烬会以为他在嘲讽自己。 “若真到了身死那一步,就不会有收尸这一说了。”楼烬本来想玩笑过去的,但看江灼情绪实在不对,便识趣地没有在这个时候刺激他的神经。 “有的,”江灼道,“衣冠冢。虽然你没说过,但我猜你应该在无上宫见到过我的坟墓——就是那种东西,给活人留个念想用的。” 楼烬有些意外,这是因为他第一次在江灼口中听到这么有人情味的词。 念想。 “你怎么没给你师父立个衣冠冢?” 江灼手中动作顿了下,一条不知名的小银鱼从他指缝溜了过去,尾巴还扑腾了一下,水花溅到了他的袖口。 兴许是江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一直没有再说什么。 楼烬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沉重,看到江灼这个样子心里更是闷得慌。 好端端的,怎么总把死字挂在嘴边呢。 楼烬不再看江灼了,眼神飘向了天边的流云,却听江灼终于出了声,道:“因为他最想留下念想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给他立碑。” “我没给你讲过如炼的事。之前你问我是不是死过一回,我确实死过,只是我不记得了。这一世的生命是我师父给我的,我知道他想念的是什么,所以我很想活成前世的我的样子……” “但可惜,我没有前世的记忆,我不记得我该是什么样子了。” 楼烬听明白了,所以与其说江灼演技差,不如说他其实一直在模仿。 不只是模仿那些情绪,更是在模仿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因为他从不曾以自己的身份活着,故而自然体会不到这世间所有属于他的欢愉,模仿也好,表演也好,都只能是不求甚解的浅尝辄止罢了。 他突然对如炼多了一丝微妙的怨气,便道:“赴烟是你的名字,还是他的名字?” “他,是谁?” “你前世。” “不知道,”江灼说,“没问过。” “我有时候不知道你在固执些什么东西,”楼烬沉默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可是魔君,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魔君陛下,干嘛活得这么卑微。” 江灼:“……” 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坐在原地,微微抬起头来仰视着楼烬,下颌的线条因此被拉紧了,形成一个凌厉又不失美感的、少带圆润的尖角,眼神里全是疑惑。 他好像在疑惑楼烬为什么叹气。 楼烬又好气又好笑:“你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我跟你很熟吗?” 江灼无辜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可以替你收尸。” 楼烬:“……我谢谢您。” 江灼:“不客气。” 楼烬要被他气笑了,一时分不清这人是真的迟钝,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看着江灼那认真的眼神,楼烬心里的火气又立马被扑灭了。 不仅生不起气来,还有点不可名说的心疼。 看来江灼过得也不怎么好。 魔君也不总是一帆风顺的。 于是楼烬向江灼伸出一只手,摊在面前。 江灼:“干嘛?” 楼烬:“带你玩去。” “你疯了?”意识到楼烬不是开玩笑,江灼缓缓睁大眼,“我们才刚死里逃生,公上胥正到处追杀我们,而且你也说了,朱宣的躯壳撑不了太久,这个时候玩什么?” 楼烬却不由分说将他拉了起来,道:“是玩,也是正事,为师带你见见世面去。” 这还是师徒契被毁之后,楼烬第一次在江灼面前自称“为师”。 话刚说完,楼烬自己都怔了一息。他突然意识到方才自己有一种很古怪的胜负欲,就好像如炼曾经是江灼的师父,所以他也要讨回来一个什么地位才行。 可江灼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违和,他早已习惯楼烬开口不着四六的毛病,故而听到这句话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楼烬带江灼来到了一个坐落在某个小城郊的寻常酒肆。 此时刚过正午,这酒肆看起来寻常无奇,兴许因为还不是饭点,所以生意不是很好,整个大堂空落落的没什么人影。 江灼的眼神瞥了过来,好像在问楼烬:见世面?就这? 楼烬却向前抬了抬下颌:“别急啊,等到了时候才热闹呢。” 楼烬说的“时候”,指的是日薄西山,金乌归巢之时。 彼时华灯初上,酒肆周围青烟骤起,一整个朴素的小酒肆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富丽堂皇的酒楼,二楼吊脚飞檐上挂满了琉璃灯笼,烛火映照下在地面上照出五彩斑斓的霞光。 那烟还没散,从地底下突然浮上很多人形的影子来,走着走着就成了一个个男人模样,大多是妖,其间也有一两个鬼。 江灼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楼烬引着江灼跟着人群往酒楼里走,道:“青楼。” 江灼猛然停足:“你带我来这种地方?” 楼烬挑眉:“你没来过?” “我又不是你!”酒楼里熏香的脂粉味已经飘到鼻端了,江灼满脸通红,转身就走。 “别闹,”楼烬将他拦了下来,“有正事呢。” 江灼咬牙切齿:“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正事?!” “你还想不想见易明了?”楼烬问。 江灼立马不出声了。 楼烬于是揽着江灼的肩往里走,江灼起先还有点不习惯这样勾肩搭背的姿势,但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开,便由着楼烬去了。
第57章 风致楼 “这是以前一个仙开的, 刚飞升成仙的时候在璧川宫小住过一段日子,”一边往里走,楼烬一边回头解释道, “当时他受过我的恩惠,欠我一次人情。” 江灼道:“你交际一向甚广。” 楼烬自然将这句话当成了褒奖。 这座青楼名唤风致楼, 名字清雅,天下八方来客都接, 华丽的灯光照耀着整个大堂,宾客们摩肩接踵,倌伶穿梭往来,其间细语绵绵, 琴声与歌声交织, 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隐隐传来。 江灼紧跟在楼烬身后,不小心撞在了一个美貌女子的身上。 她不认识江灼,掩唇轻笑了下,柔臂熟稔地攀了上来。 江灼沉声:“放开。” “客官应当是第一次来吧, ”那女子也不惧,见江灼生得俊美,一番姿态更是柔媚无骨起来,纤手顺着江灼的胳膊摩挲起来, 惊呼道, “呀!这么凉呢?” 江灼冷着脸:“我说,放开。” 那女子见他真是没这方面的兴趣,愣住了。 从她容貌和谈吐来看应当是这风致楼里的头牌,从前从未有人佳人在侧还能坐怀不乱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不识相的人。 江灼将她推开,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楼烬身侧。 “客官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见二人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 被拂了面子的女子将笑容一收,“若要是打尖住店什么的,两位还请往别处去。” 见状,楼烬轻轻一笑,将江灼揽到身后道:“自然知道,还请姑娘帮我们寻一间上房,再烫两壶美酒,若是有琴棋相伴便是再好不过了。” 江灼不可置信地薅着楼烬的衣衫,楼烬却将那只作乱的手捉住了,牢牢攒在掌心。 “就一间?”那女子脸色缓和了一些,来回打量着二人。 楼烬道:“就一间。” 女子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脸色瞬间古怪起来,但很快明白了什么,暧昧一笑:“这都好说的,但是风致楼的规矩……” “知道,”楼烬摊出掌,掌心是一枚玉戒,“这都是押金,我们跑不了。” 女子扭着纤腰上前,两指拈着将玉戒拿过去,笑道:“客官别见怪,多退少补,咱们这都是明码标价,我们也不会贪客官的。” 说完,女子引着二人往楼上走。 江灼低声道:“她为什么那样看着我笑?” 楼烬故意语焉不详:“不晓得。” “……你分明就一清二楚,我看你也没少来这风月场吧?” 话语中略带的幽怨被楼烬准确地捕捉到了,楼烬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你就这么看我?” 江灼仰起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这副模样惹得楼烬心痒,他还想再逗弄江灼两句,女子却停在了一间房前,伸手一推,暗香就从房门那端扑了出来。 “还请二位在此处稍候。”女子稍一屈膝,盈盈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正要走,楼烬说了声“且慢”,女子便回过头来:“客官还有吩咐?” “我想见你们东家一面。”楼烬道。 女子一愣:“这……”随后笑了一下,道,“我们东家这会儿正忙,怕是不得空呢。” “无妨,”楼烬道,“你只消说是璧川之事,他听得懂。” 女子也很懂门道,不多问也不多说,又屈一膝,反手关上了门。 江灼兀自在桌边坐了下来。 他觉得屋内的香有些刺鼻,皱着眉问楼烬:“这是什么香?” 楼烬似笑非笑:“既然是青楼,还能是什么香?” 江灼欲言又止,落眼窗边的香炉,指风一动,几缕青烟便被拦腰斩断。 面对楼烬异样的目光,江灼理直气壮:“不好闻。” 楼烬笑了,提手给他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你可知,这风致楼的玄妙之处恰恰就在于它并非普通风月场,来这里的恩客并非单纯是来寻欢作乐的,而是为了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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