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游滁震怒大喝一声,手一挥放出一道灵力,将二人强行分开! 崔灵洗还欲挣扎,游滁当即用灵力把她捆住,甚至还下了噤声术。 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桃瑶时不时的啜泣声。 姜照觑了眼游滁阴晴不定的脸,趁此时机又偷偷看了下自家宿主,见他双唇抿得很紧,长眉下压,周身萦绕着一股“我很不爽”的气息。 姜照被这不善的脸色一冰,正欲收回视线,却无意中瞥见应璋空着的那只手上一直盘旋不散的一缕黑雾。 他瞬间屏住呼吸不敢再看。 好吓人。 姜照默默腹诽,又不由庆幸。 幸好他家宿主向来克制自持,还尊师重道,堪称全天下性格最好的剑修。 否则场面真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短暂的寂静中蓦地传来声响,姜照立即觅声望去,只见游滁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 便听他唤了声:“含星。” 置身于阴暗之中的人影顿了顿,才慢慢起身步入诸人的视野之中。 只见方含星虽一身浅灰凌乱狼狈,步伐却仍轻而从容。 游滁紧盯着她,问:“事已至此,你可还有话要说?” 方含星并未直视他,喉咙微微滚动,须臾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没有。” 游滁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来维持自己的心平气和。 他怒道:“你既有此等天赋,为何要做这等为人不齿之事?你可知此事传出去后,她便成了欺瞒世人的主谋,而你就是帮凶!” 方含星沉默以待。 游滁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回答,更是失望至极,道:“无可救药!你们主仆,都无可救药!” “长老、长老!”桃瑶霎时止住哭泣,慌忙朝前膝行,哀声道,“她不说,仆说!只求长老开恩放仆一马……” 游滁再次深深地看了方含星一眼,但少女毫无反应,他不由恨恨拂袖,旋即低头,冷声道:“若你如实相告,本座或会考虑。” 在游滁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姜照眼尖地瞧见崔灵洗微弱的挣扎。 他将崔灵洗愤恨不甘的表情纳入眼底,轻轻叹了声,再度将目光放在桃瑶身上。 桃瑶此刻自顾不暇,她痛苦地点头,颤声道: “女君她……她之所以能让星儿心甘情愿替她炼丹,是因为女君救过星儿的母亲。” 桃瑶颠倒的话语为在场诸人隐约拼凑出真相的全貌。 崔灵洗乃是嫡脉,她的母亲自然是高门主母,身边仆从如云,而方含星的母亲正是其中一个。 方含星是方母的第一个孩子,后来方母怀第二胎险些难产时,是崔灵洗派了族中医术高超的修士去诊治,才将将挽回了方母的命。 二人的渊源就此结下。 而崔灵洗虽出身丹道世家,却天资平平,若摘了她大小姐的称号,也只能算作修界中最不起眼的一名修士罢了。 可方含星与她截然相反,就像天秤的两端。 纵然身份卑微,却拥有着崔灵洗、乃至每一个丹修都梦寐以求的丹道天赋。 “所以、所以星儿这么多年来一直甘愿隐姓埋名替女君办事,都是因为女君的救命之恩!”桃瑶眼含热泪,言辞恳切,“桃瑶跟随女君多年,也不敢妄称全然了解女君……但唯有这件事,不仅我知道,全族上下的人几乎都知道!!” 她激动得毫不作伪,众人神色各异。 游滁不知想到了什么,目露犹豫之色并未正面回答。 姜照抬手挠了挠侧颊,恍然道:“这么说来,仙子其实本性不坏,只是因为特别想成为长老的徒弟,所以一念之差便行差踏错了?” 裴桁之也是这么想的,他听罢桃瑶的话,便扭头朝游滁迫切道:“师尊!若按这么说来,师姐只是想岔了才欺瞒于您……” “不。”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方含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只见方含星定定地朝桃瑶望去。 “蔺桃瑶。”她语调平直地唤。 粉衣褴褛的桃瑶身形极明显地一僵。 “我记得你在女君出生不久,便被主母拨作她的贴身女侍了。”方含星漠然道,“那你可还记得,我本不姓方,而姓崔?” 她话中内容便如咆哮而下的惊雷,分明四周安静得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却愣是能让人听见轰隆巨响在头顶炸开。 日光透过上方的巨大窟窿洒下淡淡的暖意,但几乎所有人都莫名感到心头微凉。 姜照灵光一闪,不由更加紧握住宿主的手,这一瞬间他几乎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震惊喃喃:“所以……方含星是仙子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姜照忽然记起崔灵洗那句“他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莫非是因为这层血缘关系,才令崔灵洗一直心安理得地借用方含星的天赋么? 桃瑶显然没想到方含星会反驳,艰难道:“我、我记得……你娘后来,后来被家主看中……” 方含星冷声截断桃瑶:“不要再提我的母亲。” 而后她慢慢转动眼珠,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昔日的主人。 她缓而有力道:“女君,我不提,不代表我忘了。我娘是个凡人,而您的母亲,也就是主母,她克扣我娘的月俸,让她不得不省吃俭用,甚至要上外头多打几份工才能养活自己;她让一个凡人,在隆冬时节却吃不饱穿不暖;您的母亲,甚至罚跪一个有孕的凡人!” 崔灵洗双瞳一栗。 空气寸寸凝固,周围陷入窒息的沉默。 “我娘那次难产的确活下来了,还有我妹妹。”方含星陡然勾了下嘴角,但是眼底没有笑意,“可因为主母——我娘的身体每况愈下,没能活过我的十七岁生辰。” 姜照听得浑身恶寒。 他直面着人类的恶,却无法回到过去击碎它。 应璋似有所感,眉心微皱侧眸望来。 他甫一看见姜照苍白的脸色,立即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只手掌一翻,象征不祥的黑雾旋即消弭于手心中。 应璋确定黑雾消失了,才沉声问:“何处不适?” 姜照恹恹地摇摇头,示意他没有不舒服。 应璋凝重着表情,显然不信,随即通过二人交握的双手,熟稔地开始朝姜照灌输温纯的灵力。 姜照无奈又无力,正想说不用之时,耳边却传来桃瑶瑟缩的声音。 “……但,但女君救了你娘的命,是事实啊。” 桃瑶牙齿咯咯发抖,似是恐惧,却更像心虚。 方含星重新低头看她,半晌轻轻说:“她的母亲磋磨我的母亲,事到临头却让自己的女儿来施以好意,妄图安抚我笼络我,最后还要将我襁褓中的姊妹带走,借口说我母亲体弱,我又年岁尚小不好照顾她……蔺桃瑶,你知道吗,我已经快记不清妹妹的样子了。” 桃瑶哆嗦着,问:“你、你为什么……” “因为你说错了,我娘没有救命恩人。她之所以选择活下来,是因为放不下我和我妹妹。”方含星冷冷道,“崔家,没有人配做我母亲的恩人。” 所以,她才会选择撕碎沉默。 尘嚣落定,水落石出。 方含星虽然已经失去了母亲,但她为了自己的妹妹,“甘愿”成为崔灵洗的棋子任她摆布,百年如一日地成为她的影子。 崔灵洗和桃瑶的反应已经足够印证方含星话语的真实性。 在众人仍处于愣神之际,方含星蓦地抬脚走向屋里的另一侧—— 没有人阻止她。 她一步步走到姜照跟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姜照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不少,伸出手下意识要扶起她,“方含星?!你怎么……” 方含星拒绝了他探来的手,她深深朝姜照一拜,埋首低声道:“含星这么做,是因为小公子是第一个……愿意在我窘迫之时,伸出援手的人。”也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谢谢。” 姜照弯下的腰微微一僵,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的发顶。 原来她一直把那日祭延,铭记在心。 紧接着,方含星再度起身,走向游滁在他面前站定。 “长老。”她恢复成曾经的温顺,低下头颅,道,“含星虽非自愿,但欺瞒长老已是既定事实,大错既已铸成,我自知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所以,我自请入天权堂受罚,也接受长老将我逐出仙府。” 姜照听得怔了一下,继而便听见游滁叹道:“你们……” 他还未说完话,姜照突然想到了什么,道: “且、且慢!”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聚焦在他身上。 姜照迎着这些目光,硬着头皮含糊道:“我,我就有一个问题……要是真这样,那、那她妹妹怎么办啊?我是说,她妹妹不是还在崔家嘛……” 他小心翼翼,但不会有人听不出来他在替方含星求情。 崔灵洗瞒天过海了一百九十六年,如今东窗事发,倘若将她们三人都逐出仙府,或者让她们受罚,这消息一旦传出去,那方含星留在崔家的亲人便危险了。 游滁闻言沉思片刻,良久终于深深长叹。 “既然如此,桁之。”他抬起手指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最终下了决断,“即日起,将蔺桃瑶逐出仙府,方含星没入天权堂受罚十日,同时,你去带一队弟子,到崔家把方含星的妹妹接来仙府,务必安全地把人带回来。” 姜照蓦地睁大眼睛,一抹喜色划过眼底。 这是,让方含星留在仙府的意思? “至于崔灵洗,也一并逐出仙府罢。”游滁停顿了下,在这短暂的瞬间里,与他共处了一百九十六年的徒弟四目相视。 崔灵洗慌张惶恐,她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只能拼了命地摇头。 游滁闭上眼,不再看她。 “从今往后,你我师徒关系不复存在,你不是我徒弟,我亦不是你的师尊。” “我与你,恩断义绝。”
第77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少年趴在书案上,莹白如玉的手从袖间探出,中指上戴着一枚轻盈的骨戒,淡粉的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铃铛。 霞光扑进,将他薄红的唇映得湿亮,却驱不散他一脸的倦容。 距离崔灵洗被逐出仙府已过去了半月,这件事在仙府乃至修界都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极大部分人都只知是天凝首徒犯下了无法被容忍的大错,至于是什么大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背后只有极少数的仙府精英弟子知晓内情。 而被罚入天权堂的方含星,不知是不是游滁有意为之,半月以来,关于她的一点消息,都不曾在仙府走漏。 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自此事之后,姜照总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116 首页 上一页 76 77 78 79 80 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