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厘挥刀旋断三条粗如儿臂的蔓条,发现先前藤花中掩映的“门”全部没了,像是活活给塔吞嚼了似的,尸骨犹然不存。 他顿感不妙。 皱眉一想,暗道大意,却不过踏入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吊在塔上的齐相宇已露了此灾端倪。他那祭品般的姿态早就宣告了这场阴谋——进到塔里的人都得死。 苍厘那时虽察此意,时刻留心,竟也不料圣阙如此丧心病狂,当真敢在大典之上逆行倒施。此等手段肃杀决绝,荒唐下作,浑不怕激起整个祖洲的怒火。 那群神人果不是省心的料。苍厘侧头闪过一道藤蔓,抬手将之挥断,想牧真神魂尚且安缓,不得惊扰;此间亦无法同他商量对策,试看有何锐计可切灾眼。 但……那又何妨。 苍厘心中一定,却是破釜沉舟,道为今之计,谁要杀人,反杀便是。 他抽开腕上白巾,故技重施遮了口鼻。掌间利刃乍露危芒,薄若含丹,触之毙命;他却如蒲草随风扶摇,蹭着簌簌乱扎的石块,直冲兜天裂羽的青乌袭去。 余光里,苍厘分定其余三兽方位,发现有人与自己保有同样的想法。 那头白雪鸿瞄准了风蛇。他一扬手,毒烟夹杂着百千蛊虫鞭子似的抽进石兽眼眶,激起金石击刻般刺耳的惨叫。 就着这连绵兽嗥,苍厘扯住了青乌翅膀。他一蹬一踢,翻身上了鸟背,一手攥住颈翎,如法炮制地将刀尖送进青乌眼窝。 青乌给激得一扑腾,几下旋身俯冲,试图将他甩下地面。苍厘一手环紧鸟颈,掌心给尖石刺得鲜血淋漓,依然面不改色稳坐原位,将匕首更深地绞进青乌眼窝。正要一鼓作气借势剖开这石兽脑壳,却觉怀中一抽—— 两粒眼珠不知怎么飞冲而出,给一股引力吸着似的,直朝青乌面门扑去。 苍厘暗道不好,着刀弹挡,殊料竟以实击虚。一双眼珠滴溜溜切过刃尖儿,咔哒两声,照直嵌入眼窝。 此一刻不啻地动山摇。身下青乌三尾偾张,通体羽根炸裂,冠首颤若张机,鸟喙陡然大开,和着一道光柱爆出鸣血泣泪般撼人的共鸣。 苍厘心胆如裂,耳鼻瞬间飙血。他抬手擦拭,忽觉自己的脚没了。 再一定睛,才觉整个人如同溺沙,正往青乌体内陷落。 他没猜错,点睛果然可以唤醒石兽。只没想到这灵徽是要进入石兽体内才能取得的。 可照目前这个形势来看,进去之后怕是凶多吉少。灵徽存放当为塔心地带,外头都这么乱了,里面的情形说不定更恐怖。 苍厘看着指尖血痕,但想,都说不准。进去了可能当场殒命,也可能逃出生天。 几个转念间,苍厘半身失陷。他尝试动动腿,压根感受不到腰以下的部分。 他右眼瞥见白雪鸿拧断一个蛇头,正朝自己看过来。左眼却见地宫雾门又动,冒出的竟是久未谋面的齐逍。 齐逍终于走出迷宫。一进大厅,撞见满场混乱满目血腥。他愣了一下,正要关门退回地道,权作无事发生,卡着门缝的那一眼却看到青乌背上只剩一半的苍厘。这就改了主意,蹬蹬追着跑了过去。 青乌得了眼珠,却不如方才神气,甚至有点半死不活。它庞大的身躯如残破的灯盏明灭,勉强贴地滑翔,时不时给地面剐蹭出一道深痕。齐逍瞅准时机,顺利跃上鸟背,手脚并用地朝鸟颈爬。到了近前,他一把兜起苍厘肩膀,未想下一瞬自己挨着青乌的腿脚跟着一并陷没。 只面前疾风一闪,左手已被人凌空提住。齐逍抬眼,见是白雪鸿。他皱眉瞪着自己,神情冷艳,态度果决。 还不待他俩个说点什么,蓦而一道光过,青乌连同背上三人一道失去踪影。
第42章 全员谜语人 苍厘睁眼,只觉眼前飞红晃绿,摇金动紫,好一派暧暧香阑,喧喧欢场。 耳畔笳声悠扬,箜篌断续。他定了定神,发觉自己坐在一处临窗的酒桌上,面前螺盏中摆着咬了半口的烤鱼扇。尚未容得思量,旁地里传来一道动人的叹息: “小郎啊,小郎?” 苍厘侧首,见一个蒙着水桃色面纱的姑娘看着自己,忧心忡忡。 他从未见过此人。转念一想,也竟想不起来之前自己在做什么。 这不太寻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会来到此地。 苍厘答不出话,故而挑了眉去看她。 “小郎记好,今夜子时,鹯临渡口。这是最后的机会,千万莫要错过了。”姑娘眼色恳切,腔调委婉,容不得半分质疑。 苍厘偏要质疑。 一句“敢问姑娘”刚出口,又听一个男人远远道:“贵客原在此处。现下还是少些走动,快快回去吧。” 男人作寻常侍从打扮,却是一身杀气汹汹,在这温柔乡中迎风破浪,格外扎眼。苍厘看了看旁边姑娘,姑娘掩面轻笑一声,起身一礼,姗姗退下。 话没说清楚,跑得倒是快。苍厘收回目光,盯着疾步逼近桌前的侍从,先将半杯残酒握在手中,防备这人眼尖手快忽然掀桌。 侍从却只做了个“请”的姿势。态度客气,并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 如今八字没见一撇,姑且顺水推舟见机行事。苍厘颔首,不动声色跟着侍从出了门。来到外头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就着西沉的日头望了个来回,他方才发觉此处依稀有罗舍城的影子。 再一细瞧,各处装饰又不尽同。旌幢垂络,绣幰悬銮,皆古朴浑凝,不似今朝之物。 苍厘隐隐感觉不对。此地虽异,自己却也不至于忘了此行目的。除非前时不慎,而今已经中了什么怪招。 他想通了,索性便当眼前所有皆是幻境,心中戒备只多不少。 顺着侍从指引,苍厘上了路边一顶素轿。被抬着晃荡了一路,眼看是朝亮台的方向去了。 远远望去,那处张灯结彩,与漫天霞光浑然一体,艳不胜收。 好容易晃到近前,苍厘整个人已有些晕。刚下轿子,听见身后嘈杂声,转头看一众仆役抬了个罩着盖头五花大绑的人,闹哄哄奔着西边去了。 “这是……” “嗨,安小王爷太不懂事。”侍从倒是惋惜,“那可是城主大人。所有人梦寐以求求不来的大好事,他却推三阻四,闹到这种地步。” 什么好事能给人捆成一头死驴样。苍厘琢磨,不是要人全副身家性命,也得扒人一层皮。 他目送那众远去,继而环顾四周。此处布置愈看愈喜庆,却是过犹不及,挣出一股吊诡来。不由试探道:“你们城主……” “大人已经歇下。贵客若是有事,容后再说吧。”侍从不咸不淡道,“为了筹备明日的婚礼,大人近来夙兴夜寐,甚是疲惫。还望贵客谅解,如期出席,也好不叫大人的心血白费。” 这话说得古怪,苍厘却不反驳,只点点头,暗道自己这贵客原是来参加婚礼的。但想了一圈,都未想起哪一任罗舍王在亮台上行过婚仪。 蹊跷了,这城主究竟何方神圣? 苍厘道这一面是非见不可了。还得速战速决,不能真拖到明天再说。 “我有要紧事,烦请通报一声。”苍厘强调,“事关重大,可能影响婚礼。” 侍从神情古怪,眼中却竟有笑,“贵客这是何意?” “一片好意,看你领不领了。” 侍从面色一沉,颇觉遗憾,“大人吩咐了,今日谁都不见,就连贵客也不能例外。” “好。”苍厘心中有数,话锋一转,“现在时辰还早,你再随我转转。” 侍从摇摇头,“抱歉,在下还有事。贵客可自行在此走动,记得不要去北宫和西斋。” “嗯。”苍厘淡淡一笑,想,既然城主着意躲着自己,那便先去西斋看看刚被绑来的安小王爷吧。 这亮台陈设虽斑斓如迷障,大体路径倒是与自己记忆中的相差无几。一路行来,离西斋愈近,巡驻守卫愈多,几是将此处当成要塞隘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大阵仗,苍厘想,那安小王爷又不知哪路英豪,需要这么样严防死守。 他总算走到个无人巡逻的僻静处,仰头打量高耸的院墙,估出了对面的落脚点。正待起步而上,那眉子顶上蓦地扒出双手,跟着冒出个脑袋,一双眼睛出溜溜扫了过来。 两人无言相视。 苍厘在此遇着齐逍,虽有些惊讶,却也不觉意外。他比了个手势,示意齐逍此处暂时安全,迅速行动。齐逍就哼哧哼哧翻过来,攀着墙沿下滑,挂至最低点时屈腿一顶,反身一跃,一个滚翻冲到了苍厘脚边。 整套动作略显笨拙,偏偏又说不出的轻车熟路。 齐逍扶地起身,不紧不慢拍打身上灰尘,眉毛皱皱道:“这地方好怪。所有人都叫我小王爷,还劝我好好嫁了。” ……绑进来的倒霉蛋原来是他。苍厘叹气,“你还记得自己如何来到此地么。” “不记得。”齐逍道,“这里我就认得你一个,其余的全不认得。” 事已至此,苍厘不免思索一番。他努力回忆,无法介到真由,只隐约感觉自己与齐逍大约真的陷进了什么古怪幻境。此种幻境约如梦域,不能以寻常手段破解,更似拆谜。题目与答案皆藏幻象之中,要依所见所闻,自行寻觅。 此时他倒反应过来,先前酒楼里那姑娘的话,概是要他们今晚上坐船跑的意思。 鹯临渡在罗舍西郊,于彼乘舟可过沧浪川最大的支流露水河。婚礼明日举行,城主若有心,此等要道必少不了重兵把守。 但未尝不可一试。 苍厘就问:“你还要嫁吗?” 齐逍一言难尽,抬手摘个杏果儿一口吞了,默默咀嚼不吭声。 这人犹豫了。 苍厘有些意外,“怎么。” “反正他们抓错人。”齐逍慢吞吞道,“继续待着,问题不大。” “那你跑什么。” “里头没吃的。” ……没人能阻止齐逍吃东西。 苍厘不由笑了:“真这么饿吗?” “补充体力。”齐逍揪了串樱桃塞进口中,“我消耗很大,不吃东西就要死人。” 苍厘觉出他话中有话。 “你是一直这样,还是……” 齐逍摇头。 “有空说说,左右能找到解决法子。”苍厘漫不经心道,“既然不走,不如去看看你的成亲对象。毕竟明天就要嫁了,再不认得不太像话。” “不去。”齐逍又扒拉下来几颗无花果,“去了要打架,我还没吃饱。” “有道理。等你吃饱再说。”苍厘颔首,“不过万一我打输,他们又不肯认错,到时候你就真得嫁了。” 齐逍都没答话,小路尽头非常适时地传来了哭声。 “怎么办啊,小王爷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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