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就是生死两茫茫。 “所以,”邬如晦挥手打散幻象,自言自语道,“长记性了么?” 他哂笑,盯着少年的自己即将消散的眼眸:“你看,他就不值得被温柔以待,把选择权交给他,他只会一把掀翻,转身就走。” 感受了一下长生剑所在方向,邬如晦破开虚空,余音弥散在半空中:“要抓住他,得用些……不那么温柔的手段。”
第三十六章 36 域外天魔将大殿上所有人拖进幻境之前, 陆昃曾经用长生剑给每个修士都打了一道剑气。 那剑气与邬如晦同源,是域外天魔最忌惮的东西之一,能够暂时护住修士的神智。 如今已有部分修士脱困, 和孟昭然一起, 使出各种法子唤醒其他修士。 只是幻境源自修士心中执念, 天生排外, 旁人做不到像陆昃这样进出自如。 幸亏法天尊的本事并不仅止于活得久, 他领着一帮和尚法相全开, 就地诵起经文。 刹那间佛光大盛, 将整座由域外天魔构筑起来的幻境照得通透,与长生剑临时打出的剑气遥相呼应, 陆续有修士被震醒。 陆昃见状,没有再去瞎凑合。 他拇指轻轻一推,长生剑出鞘, 瞬息斩出千万道剑光,破开层叠的幻术。 他则提剑, 一步一步地踏入幻境最深处。 在那里,有三道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 正是三仙。 又或者说,占据了三仙躯壳的域外天魔。 “三仙早年奉命守护仙门封印,后来虽被调开, 也没耽误他们在封印里动手脚。”陆昃缓缓走来。 三仙脸上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弧度笑了起来,嗓音里带有一种特殊的质地,仿佛尾音拖带有无数只细小扭动的触手。 “从你身上,我感受不到惊讶的情绪, 你早就知道了。嗯,这也不奇怪, 毕竟归墟十二君明面上是十二人的联合,实际上早就以你为首,所有人的动向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陆昃不置可否,举起了剑,剑尖直指三仙。 “那么,”三仙忽然结印,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威压降临,无边幻境之中,有一把剑悍然显形,“这个,你算到了吗?” 陆昃瞳孔微微一缩。 那把剑呈古铜色,剑刃较一般剑更宽,铸得大气磅礴,剑铭——息机。 陆昃脸色一寒。 “你爹娘当年用心良苦,以至于这世间的确鲜有能压制住你的人。这怎么行,所以即便老剑仙已经作古,我等也要把这把息机剑请出来,与你会上一会。” 三仙齐声笑道:“如何?对上授业恩师的剑,手中又没有自己的剑,你能撑住多久?” 看到息机剑的那一瞬间,饶是他,心中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息机老剑仙一生都在对抗域外天魔,息机剑不知斩过多少域外天魔附身的傀儡,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为域外天魔所掌控。 但是他眼前这把剑的确是息机剑,气泽他再熟悉不过,千真万确错不得。 陆昃眼神阴沉,却不紧不慢地把手中的长生剑收了回去。 他再一翻掌,一把完全由休祲剑剑意凝结而成的长剑落在掌心,他轻声道:“是么?你以为单凭这一把偷来的剑,就奈何得了我?家师的剑意,你手底下这三条老狗能模仿出几分?” 话音未落,黑白水墨色剑气大盛,陆昃长发并衣袖狂舞,浓郁到几乎要生出实质的杀戮之气排山倒海而来。 三仙不敢怠慢,结印的手势快出残影,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息机剑长吟一声,竟然真的向陆昃劈来。 古铜色古拙剑气中蕴含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剑道,一如休祲剑的杀戮之道,长生剑的天人之道,即便是三仙只模仿得来皮毛,声势也足够骇人。 锵一声,两把皆非全盛时期的剑头一回王见王,各分半壁天地,竟然一时间谁也没占上谁的好处。 三仙不惊反喜,唇角的弧度几乎要咧到耳根,那些窸窣扭曲的声音变得更大了:“我当你陆昃有多大的本事,原来是在色厉内荏。” “果然是已经半截身体入土的人,硬撑着有什么用,不如早日归顺神君,谅你生前是个人物,定然留你全尸。” “难怪邬如晦那小子巴巴地将自己的剑给你用,原来我们的休祲剑仙大人已经要油尽灯枯了?” 剑有灵,不是所有剑都像长生剑一般活泼,但息机剑中没有传来任何波动,就像是有六面铁铸的城墙将它的灵智封锁了起来。 这不为人知的手段使得三仙能够暂时控制住息机剑,并发挥出五成的威力。 就凭这五成,哪怕息机剑可谓是陆昃一脉的祖师爷剑,传承上或许有几分压制,也没十分把握能牵制住陆昃。 毕竟就算是息机剑仙尚在时,陆昃也是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剑”。 但甫一交手,打了个平手,三仙便知道,如今的陆昃,实力竟然已经大打折扣。 陆昃眼神不变,长生剑中留存的灵力已经被他悉数抽出,三仙与他缠斗半晌,见他仍不落下风,心中难免焦急。 殊不知陆昃抽出来的灵力已经有要见底的趋势。 长生剑与邬如晦之间的气机牵引被他暗中动过手脚,覆盖了一层遮掩的术法,免得那小子以为情况不妙,闷头闯进来。 只要陆昃想,随时能把休祲剑召过来,这么做的确能瞬间反制住三仙和息机剑,但势必瞒不住邬如晦。 更重要的是,陆昃想知道,域外天魔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终于,剑意凝成的休祲剑光芒开始变弱,陆昃故意卖了个破绽,三仙抓准机会,一剑劈得陆昃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三仙乘胜追击,很快将陆昃逼得节节败退。 息机剑破空而来,陆昃举剑相抗,交锋的一瞬间,他被磅礴的剑气掀飞出去。 就在这时,面容狰狞的三仙和息机剑却倏地消失不见了。 一缕淡到极点的微光悄悄钻进陆昃后颈,一枚诡异的符文一闪而逝,隐没在皮肤下。 陆昃低头,唇角微勾。 再抬头时,他心头忽的一跳。 这晦气的域外天魔,竟然又趁机将他丢进了幻境! 被息机剑剑气掀飞出去的陆昃,落进了满地雪白的柔软花瓣中,霎时间四周飞起无数雪花般的花瓣。 悠远的檀香钻入鼻腔,伴着沉沉一声撞钟,飞旋的花瓣又纷纷扬扬落下,露出近在咫尺的一双鎏金瞳。 邬如晦跪在陆昃腿间,脸颊上飘着异样的酡红,衬得眼角那颗红艳艳的泪痣愈发灼眼。 陆昃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靠,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下一秒后背抵上了菩提树粗糙的树干。 佛门优昙婆罗花三千年开一次,恰逢群仙宴在大浮屠寺召开,这千年一遇的佛花便开满了整座古刹。 这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比邬如晦幻境中看到的回忆还要早一些。 少年人耐不住寂寞,听满座和尚摇头晃脑念经听得头疼,吃素斋吃得眼睛发绿,哪儿能坐得住。于是邬如晦与他那群少年好友一合计,偷偷溜了出去,在古刹山脚寻了处百年老字号酒楼,敞开肚皮吃喝一顿。 陆昃一向纵容邬如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个别少年的师长管得严,陆昃还帮忙把人牵制住。 可怜那几个古板的老头老太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休祲剑仙一脸严肃地叫住他们商讨要事,其实只是为了趁机放跑自家徒弟的玩伴。 只是少年人能偷偷溜出去,他却不行,法天尊那老和尚许是真的上年纪了,一年比一年唠叨,逮着陆昃就不松手。 陆昃这晚好不容易找着个机会出来喘口气,找了片古刹角落人烟罕至的菩提树林转转,回头就撞上自家大徒弟。 还是醉得双颊酡红,眼眸湿亮的大徒弟。 邬如晦酒量不怎么样,倘若不用内力化去酒劲,就是个三杯倒。 今夜不知怎的,他任由自己醉得稀里糊涂,找上陆昃,话还没说两句,先抱着陆昃的腰摔倒在满地婆罗花瓣中。 邬如晦呼吸间都含着清浅的香,口齿倒还清晰,只是尾音勾着点腻人的甜:“陆昃,当年招摇山大比,你许诺了我两个奖励,另一个我想好了,你还认么?” 这傻小子,醉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讨奖赏,果然还是少年心性。 陆昃听见自己含笑的声音响起:“认认认,想要什么?” “我想要……”邬如晦嗓音裹了层水雾,像被蛊惑一般,微微低下头,不由自主地凑近。他背着光,身后一轮满月洒下清辉,影子自上而下地投过来,将陆昃笼罩进去。 邬如晦整张脸都沉在夜色之中,但那双鎏金瞳灼灼生辉,比寻常还要明亮,还要……滚烫。 这份不寻常轻轻地拨了一下陆昃的心弦,他忽然感到一丝晦暗难言的心悸。 邬如晦手撑在陆昃头侧,他定定地盯了陆昃半晌,“不用你给,我自己拿。” 陆昃略一挑眉:“嗯?” 他从邬如晦醉意氤氲的眼眸中看见笑盈盈的自己,不断放大,直至距离近到几乎称得上危险。 陆昃瞳孔微微放大,有什么东西鼓动着要破土而出,只差揭开最后一层朦胧的轻纱。 紧接着,滚烫柔软的触感径直擦过他的耳廓。 邬如晦一头拱到了陆昃耳边,亲了一嘴头发。 陆昃错愕,脸上好整以暇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虚虚揽着邬如晦腰身的手指节紧绷,泛起青白。 耳廓骤然燎起一串火星,传来陌生的酥麻。 邬如晦趴在他肩头,不满地揉揉头:“头晕,亲歪了,重来。” 陆昃哑声道:“你……” 邬如晦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单手捧起陆昃的脸,再次低头亲了下去。 这回有进步,亲在陆昃脸颊上。 邬如晦大概是的确晕得厉害,唇瓣在陆昃脸颊上磨蹭半晌,才晕头转向地直起腰,他恃宠而骄,还敢倒打一耙:“陆昃你怎么有三个头,我该亲哪张嘴?” 来自数百年以后的陆昃心中警铃大作,但他无法跨越时光去阻止过去的自己,也暂时无法挣脱这个幻境。 因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把燎原大火烧起来,烧得陆昃的无时无刻不缜密运转的识海一片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捏着邬如晦的下巴,目光甚至带几分冷漠地打量片刻,从湿漉漉的眼眸看到稠艳的红痣,最后轻轻点在微抿的嘴唇。 邬如晦被他看得喉结上下一滚,轻微地动了一下:“陆……” 陆昃不悦地加重了手指上的力气,重新扳正邬如晦的下巴,然后毫无征兆地亲了上去。 他终于尝到了邬如晦唇齿间的酒香。 醇香绵甜,融入了丝丝缕缕清幽的茶香。 大浮屠寺山脚下有家百年老字号,招牌便是一张以茶入酒的秘方,凭此名声大噪,来客如潮,百年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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