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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诅咒

时间:2024-08-30 14:00:25  状态:完结  作者:灯无荞麦

  人鱼翻开一页,晴天,东风,船行一切顺利。十足乏味的内容,因一旁饶有兴致的倾听,他辨别得十足耐心。

  艾格不由去想这间舱室书柜的存货,“比起日志或传记,歌谣和童话会更有趣点。”也更适合他来识字,图更多,字更少。

  说着,他摸了把人鱼闻声竖起的鳃,“童话里你的故事可不少。”人鱼感兴趣地凑近,凝视人类状似回忆的神情,“故事里你长着獠牙和利爪,爱好是人肉,胃口很大又挑食,不吃老人,不吃太胖的或太瘦的,不吃矮个儿和南方人。脾气还不好,小孩见了你都不敢啼哭。”

  人鱼直起身体,目光转向书柜,似乎是想找出哪一页纸记录了如此诋毁。没看两秒,艾格把他杀气腾腾的视线转回来,“当然,那都是骗人的。”

  人鱼亲吻人类的手,反复三次。“……骗人的。”他说。

  艾格手指蹭蹭他的侧脸,“人类可比你会骗人。”哪怕是在叙说一个童话的时候。

  当然也只有在童话故事里,骗子永远支支吾吾,好人永远声音洪亮,而轮船充满期盼的出发仿佛没有期限。窗外传来升帆的吆喝声,艾格听见了不停歇的惊呼:看,是那座岛!醒来的水手们奔走相告。他替人鱼将日志翻到最后一页。

  岛屿的图景跃然纸上,人鱼看了进去。艾格撑腮静听,听耳边依旧暗哑、却已经逐渐显露悦耳的嗓音,远景逐一被描述:礁石,码头,港口人群,塔楼高出松林,海鸥降落在城堡的窗。

  越往北去,白日越发短暂,这一天的日落来得比以往都早,侍卫长敲门进屋、作出上楼邀请的时候,艾格先一步按住了身边的肩膀。

  楼上的窗口能将大海一览无遗,从海里望向窗口也毫无阻碍,海面上下的晚风都格外舒适,海水也是,“回海里待会儿?你快要忘记怎么游泳了。”他提议。

  鱼尾在人类腿边腾转了半圈,人鱼照办了。

  屋外的日落已经持续了一阵时间,却还没结束。沿着楼梯向上,艾格伸手去往栏杆,扶手的尽头是一个摸上去栩栩如生的蛇头雕塑。

  他想起登陆潘多拉号第一天,自己是怎么走遍这艘船,将无处不在的蛇头一个个细细端看。

  海蛇威风凛凛,航行自那时开始。

  “埃里克。”

  侍卫长上前一阶,又立马停下。人鱼就在近处海面,在那双灰眼珠不容忽视的盯视下,他感觉自己迈出了全世界最可疑的一步。

  他低下头:“……是我,殿下。”

  “你记得阿比瑟港吗?”

  “当然,殿下。”侍卫长没有对这个发问表示疑惑,“海盗毁掉了那个港口,因为……因为一个红发男孩的谣言。”

  接着,他看了上方背影一眼,小心翼翼、又不失温和道:“海上最不缺的就是谣言,乱七八糟的从来没有停过,殿下,那不是你的错。”

  如果艾格看得见,大概会回头把这侍卫好好打量一番。难道他会把这祸事算到自己头上?

  侍卫长还在向他描述更多,说起老家的灾难,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记忆详尽。

  “酒馆和码头找不到传言中的人,而罗素公爵作为阿比瑟港的守护,始终未曾南迁,海盗们怀疑罗素家族藏起了你。几个臭名昭著的大海盗联手组成了船队,他们再次登陆阿比瑟的时候,是守卫懈怠的半夜,港口的五千士兵、三艘战舰抵抗到了最后一刻,岛上深处的村庄幸存了下来,但是罗素家族……”

  侍卫长低着头,没再说下去。

  “我们这一路航行很幸运,殿下,不管怎样……不管怎样,德洛斯特公爵不会把你交给那些海盗。”

  海盗。那又是人们言及北海时必然谈论的东西。

  相较一个家族的起落,一个王朝的兴衰,他们似乎才是如海潮般或涨或退、大海永恒规则的一部分。

  除了红发后裔身上可以谋取的财富与武器,一个牢固的统治者也意味着一个明确的法度,更多的压迫、更少的财富。统治与被统治,海上的狩猎者都知道怎么去选。

  “五千士兵,三艘战舰——”艾格当然记得阿比瑟的守卫,以及她的繁荣,她的破败,那是回乡的第一站。

  “德洛斯特公爵大概对这些兵力不屑一顾。”

  侍卫长有一阵没说话。他分不清这是对德洛斯特强盛兵力的讽刺,还是对他们未曾出兵援助这个事实的不悦,他谨慎接话:“德洛斯特公爵出身内陆,比起海军,更爱训练骑兵……尼奥尔德港的兵力几乎是阿比瑟的两倍。”

  “所以海蛇也从来不曾挪动巢穴。”

  “因为……就算是利瑟尔大人,也几乎没有在海盗手底下吃过败仗。”遭遇战不是联合偷袭,遇上武器精良的战船,独行的海盗往往只有溃散的份。

  海蛇横行北海多年,不曾让海盗臣服,却也不曾被吞噬,平衡一直都在。

  “罗素也曾号称不败。”

  侍卫低头,每每想到这灾祸,得靠着礼仪维持语气的平静,“起初没人想到那些暴徒会联手合作,谁都知道几个大海盗之间你死我活,卑鄙的鬣狗不择手段,群起而攻,去分食一只雄狮——”

  “一个谣言能让鬣狗们达成短暂的联盟,目标明确。”侍卫的话被打断了,他抬头望向前方侧影,那似乎是一个凝视手中蛇首的神态。

  “一个加兰海姆作客德洛斯特的消息呢?一路上宾主尽欢,好不热闹。”

  侍卫原地呆站了一阵,想到这一路顺风,每天对前海的提心吊胆……那些本该在峡湾间观望的海盗呢?他抬起头,又去看远海,岛屿已经出现,德洛斯特接应的其他战舰呢?轮船迟到了吗?直到被头顶响声惊动,一对翅膀飞入了船首楼的窗口。

  “……信天翁。”他心脏狂跳,愣愣地说。

  大海变幻莫测,轮船的抵达何其艰难,唯潮汛与信鸟不会迟到。

  “走吧,听听它给我们带来什么。”


第68章

  船首楼满满当当的人, 咳嗽声来自潘多拉号船长,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是医生。正巧送完草药的雷格巴看到了进屋之人,环顾了一圈门内外的侍卫, 收回了原本要离开的脚步。

  德洛斯特姗姗来迟, 如同每一个准备宣告什么的大人物。

  一只信筒刚从鸟足上取下,伯伦船长向他递出。他接过信筒, 没有展信, 也没有去看屋内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径直去往了窗边,窗边坐着他最重要的客人。

  窗外,岛屿正笼罩在夕阳余晖里。故土重现,夙愿就在近前,这理当是一个加兰海姆最心切的时候。利瑟尔·德洛斯特慢条斯理地就近坐下,决定先从这里开始——聊聊这一天,岛屿出现后他的感动, 他的伤怀。他正打算开口。

  “天气?问安?看到远岛后你从早到晚抹的眼泪?”然而没人想听他寒暄这些, 艾格靠上椅背, 在对方长时间的观望里催促, “得了, 讲点要紧事。”

  室内落针可闻,众人注视里, 德洛斯特面色不变,但这会儿没人相信这里存在什么君臣相宜、宾主尽欢。

  “我本以为,岛屿出现的好消息能给你带来一点好心情,既然你这么说了——”他咽下所有准备好的前言, 递过去手里的信筒,哪怕对方看不见,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殿下。十日之前,德洛斯特船队就在尼奥尔德港整装待发,最迟三日,船队就会在加兰岛等候,你知道我父亲的作风——德洛斯特公爵从不对俘虏手软。”

  艾格拿过这个信筒,摸到了上面未开封的漆印。

  “一个虐待俘虏的老头,你是想说这个?”

  “您当然不是俘虏,但船上这些人——巴耐医生,你的小岛朋友,你的异域朋友,甚至那条人鱼——炮火与军队的威力若足够巨大,魔法又何足为俱?德洛斯特知道怎么和那种动物打交道。”

  被提到的巴耐医生没作声,雷格巴在角落里挑眉。

  “当然,也许这些都只够交换那种火.枪的一个零件。”利瑟尔·德洛斯特收回手,视线不再移动,定格于那双红珊瑚,“那整个北海呢?”

  艾格把脸从窗外转回,德洛斯特迎上他没有表情的面孔。

  “迄今为止,从未有哪个内陆王庭征服过这片海域。外来海军不敢深入这峡湾险恶、埋伏万千的陌生海域,但——若是有本土的盟友为他们敞开大门,一路恭迎呢?”

  “拥护内陆王庭成为此地的主人、成为帝国属下名副其实的北海封君,总好过每天和那些海盗勾心斗角,睡不得一个安稳觉。”用外患解决内忧,海蛇们作出这个决定几乎没有犹豫,“向帝国献上我们的忠诚——这不难办,毕竟这算得上德洛斯特一个世纪前的祖训了。”

  艾格听他说完全部,“这也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吗?”

  “父亲总是说一不二。”他叹息,“谁也劝动不了。北海偏远,统治何其艰难?殖民无疑会成为帝国唯一的策略。”

  从寥寥几人的室内,到侍卫成群的门外,每个人都听见了黑发贵族饱含情感的声音。现在,他把选择抛向这里唯一的红发遗裔。

  “想想那刚刚重现的故土,想想您饱受磨难的臣民。殿下,我们——我是指整个北海,我们的家乡需要那种武器。”

  寂静。

  与此时寂静格格不入的是信天翁的声音,飞鸟不懂察言观色,扇动翅膀离开了窗口。艾格没有接话,他摸过手中唯一的东西,一个信筒,拨开信筒上的漆印。

  “也许是你父亲的家信,不拆开看看吗?”

  这称得上是他有史以来最耐心的语气,也正是这样的语气,让德洛斯特相信他已将自己的话完整听进。

  “这不是父亲的漆印,是船队出发的通知。”

  海上飞得最快的总是消息,从一个港口到一艘船。财力充足的商船都有自己的信鸟,接收一些固定港口的来信,让航行中的轮船知道远海战火的爆发与平歇,自由市的解散与聚集,或者香料价格的变化,哪里缺奴隶,哪里有黄金——这是潘多拉号的信,来自海蛇老巢所在的尼奥尔德港。

  艾格抬手,将信筒递出在空气,“埃里克。”

  德洛斯特并未阻止这小小插曲,任由侍卫长上前接过,展信,扫读。他倒了杯桌上的酒,晃动酒液,品尝这阵酒香,而后在令人陶醉的甘美里听到了侍卫长的声音。

  没有任何铺垫的声音。

  “……一万骑兵,两艘主舰,五百船队,尼奥尔德港……尼奥尔德港……”

  侍卫长抬起头。

  “……全灭。”

  每个人都抬起了头,包括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的利瑟尔·德洛斯特。

  “公爵……德洛斯特公爵的首级,被看见挂在了红鳞号的桅杆……”

  无人出声,无人动弹,只有一双接着一双的眼睛转去窗口两个人影。然后是一只酒杯滚到了地上,德洛斯特直直站起,先是慢慢几步,最后飞快走向侍卫长,猛力使他抓信的手有失准头,被抓住手臂的侍卫长一下子松开手,海风将薄薄一张信纸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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