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一面领着薛千韶和林契,进入挂着「白璧阁」牌匾的屋中。比起九霄门中诸多宫宇,此处少了雕梁画栋,却格外清幽雅致,位置却也不至于太过偏僻,显然是悉心挑过的地点。 林契跟在薛千韶身后随侍,却在听见「金碧河山」四字后脸色微变,但他又旋即摆出一张笑脸,热情地接话道:「在下孤陋寡闻,借问刘师弟,这金碧河山,原名是否叫做『云间河山』?」 刘慕昭也不介意他突如其来的攀关系,只是诧异地答道:「林师兄哪里孤陋寡闻了,竟连这也知道?不错,这是我派一位已经飞升的先祖,遗留在人界的法宝。后来又经数代前辈改造,才成了如今仙宫般的模样,有人称此地华丽却又空灵,如同填上泥金的金碧山水绘卷,这才改了名。后来门内一些不收徒的大能,也会在此巧设布置,留下法宝或秘传让有缘的后人继承,所以这儿向来鲜少开放,只用来招待各仙门的贵客。」 林契摸了摸下巴,又追问道:「我曾听闻,云间河山中的阵法乃是一绝,九霄门能将它代代流传下来,也是极为不易了,毕竟阵法、咒术一类,通常都关起门来授徒,非常容易失传。」 刘慕昭立刻给了他一个「你真识货」的眼神,面露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道:「正是因为如此珍贵,才会被历代前辈看重改造,又用来招待贵客们。」 林契见他这般好说话,又问道:「不知金碧河山的最高处,是否有一座主要的殿宇?」 刘慕昭道:「林师兄连这也知道?的确是有一座殿宇,目前正在改建当中,师尊将其题字为天琼宇,大约这几年间便能落成了。」 薛千韶一直静静听着,总感觉林契似乎是想套话,此刻便也留意到了刘慕昭话中的异样之处,问道:「为何还未落成,便已题字了?」 刘慕昭道:「金碧河山荟萃九霄门各峰之长,天琼宇更为其中精粹,师尊十分看重,故而一早就提字了。」 林契脱口道:「但我却听闻,云间河山中有一处殿宇,早在诸魔作乱的时代就作为天牢使用,乃是整个法宝真正的核心。一旦所有阵法同时启动,即便是高于魔婴修为的魔族,也同样插翅难飞。难道天琼宇正是那传闻中的天牢吗?」 刘慕昭听了他这番话后,骇然道:「林师兄何出此言?金碧河山可说是九霄门的宝库,何人会在自家宝库中建天牢,又用来招待贵客呢?」 林契随即摆摆手,道:「刘师弟莫怪,我不过道听途说,想验证一下真伪罢了。这不是有师弟在,我才得以解惑了吗?」 薛千韶却知道林契为何有此一问──身为一名潜入仙门的魔修,又住进了疑似是天牢的地方,自然得要问个明白。 幸好刘慕昭心性单纯,没过一会就被林契唬弄过去了。随后的几日里,刘慕昭依言领着两人,走访了金碧河山的各处名胜。 此回元婴大典的主角,虽然并非楚派的人,楚铭远作为掌门却依旧忙碌,只在第二日与薛千韶茶叙了两个时辰,其余时间仍由刘慕昭招待。 薛千韶多少感到有些疑惑。他本以为,楚铭远写信邀他提早前来,应当是有事相商。然而见到楚铭远后,楚铭远却也只问了他白发的事,以及谈论结成元婴后的修行状况、交流授徒心得等,甚至连地宫之事都只字未提,让薛千韶越发不明白他找自己的用意,仿佛楚铭远单纯只是邀他前来游玩。 第三日,各派来客纷纷涌入九霄门。来自小门派的使者,都会被安排至蟠桃林中的客院居住。蟠桃树已被九霄门仙农峰人以灵力催开,红红粉粉成片绽放,与络绎不绝的游人相映成趣。 相较之下,金碧河山却并非谁都能踏足,显得清静许多。它仿佛一座无根仙山,高悬于蟠桃林之上,颇有些傲睨之意。 然而这便是第一仙门,即便被安排在蟠桃林的客人心中有微词,也绝不敢有怨言,只能羡慕地遥望金碧河山中的宫宇,期盼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踏足。 薛千韶却站在一处拱桥上,心不在焉地俯瞰着蟠桃林。 金碧河山确实鬼斧神工,上百孤峰傲立于云彩霞雾间,又以无数拱桥相连,每到一峰都是不同的景致。有富丽堂皇的宫阙,也有壮丽的飞瀑与虹彩,如同一卷看不尽的绘卷,极尽铺张地彰显著九霄门的昌盛。 这几日陆续有各派修士入住金碧河山,认出薛千韶的人当中,热情相待者有之、对他一头白发阴阳怪气者有之、发觉他晋升元婴后,要与他饮酒攀谈者,亦有之。薛千韶一一妥善应对,心中却始终感到不踏实。 他不是没有到过这种场合,却首次感觉到这般深刻的索然无味,以及深埋其中的焦躁。于是他便借口要醒酒,独自脱离了一处酒席,到远离游人的桥上待了一会。 许是因为有些醉意,他并未发觉四周安静过头了,风声与不远处瀑布的水声,都变得几不可闻。 忽然,一只手臂环过他的腰际,逼他转过身来。薛千韶事先并未察觉有人接近,登时吃了一惊,想拔剑的手却扑了空──他的剑尚在丹田中养护。 这一耽搁,他便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对方强行扳起他的下颔,俯身吻了过来。薛千韶本能地挣扎起来,那人的另一只手却轻柔地护住了他的后腰,让他不至于磕到石桥上。 察觉这个细微的举动之后,薛千韶便停止了挣扎,转而拽住了他的衣领,将自己送上。 ──会这般待他的人,还能有谁? 薛千韶怀疑自己大约是真的醉了,否则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怎么敢和另外一个男人拥吻? 可是他别无选择。这些日子以来的挂怀、牵念、辗转难安,千丝万缕地拧成了一股细绳,将他捆得寸步难行,而绳子的另一端,却被眼前这个人掌握在手中。 得了他的默许之后,隳星不再满足于试探性的唇瓣厮磨,狂热地与他纠缠起来。两人仿佛要极力填补某种空缺,痴缠许久才终于分开了些。 隳星同样喘息不定,低声对他道:「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了。」 薛千韶低下了头,擡手推了推他,道:「……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隳星却恍若未闻,仍然紧揽着他不放,问道:「元婴天劫可还顺利?」 薛千韶道:「你先放开。」 隳星道:「放心,不会有人来。你没发觉这里不同寻常吗?」 薛千韶蹙了蹙眉,转过头四下观察后,才发现此处非但没有席间的人语响,甚至连一丝微风也没有,仿佛一切都是虚假的,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隳星垂眸留意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一面答道:「没什么,只是一个重叠空间的结界,有点像在盒中放了一个略小一些、外型却一模一样的盒子。」 薛千韶听了之后有些惊讶,虽说他知道,隳星本就对空间法则领悟颇深,却不想已经精深到这等地步,竟能不声不响地,就将他与真实世界隔离开来,实在强悍到有些可怕。 隳星见他走神,又问了一次:「渡元婴劫时,你可有受伤?」 薛千韶回过神,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很顺利。」 隳星的双眸黯淡了些许,又牵起他的一绺头发,问:「我听苏佑转述过了,但亲眼所见还是心惊……为何会一夜白头?当真无碍?」 薛千韶微微退了一步,道:「真的无事。」 隳星松开了手,沉默片刻后又勉强笑了笑,道:「遮掩发色的法诀其实很容易,你若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 薛千韶道:「不必了,我都已用这个模样在九霄门待三日了,此时刻意遮掩不过是欲盖弥彰,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罢,他又觉得方才几句简短对答内,自己似乎显得有些太疏离,便问道:「……可都还顺利?」 隳星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答道:「托你的福,人手已安排好了,会很顺遂的。只是林家寿宴那时的事,九霄门内曾经参与之人竟已没剩下几个了,要查清是谁在推波助澜并不容易。所以这几日,我打算在九霄门中继续暗访,做最后的确认。」 薛千韶感到有些犹豫,但他还是问道:「确认过之后呢?你如何打算?」 隳星淡然道:「自然是,各自给他们一个适当的结局。」 薛千韶感觉有些心烦,便朝桥的另一端走了几步,侧过头凝望桃花林片刻,方又道:「那你可有想过,要让仇人付出代价,你自身又要拿什么来换?」 隳星神情微变,朝他走近两步后道:「我并非莽撞行事,也早已衡量过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你不必担心。」 薛千韶阖上眼,一面道:「九霄门有三名化神真君,十二位元婴仙君,更别说三大仙门彼此结盟,几乎掌握了泰半修真界……你要在九霄门内动手,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隳星愣了下,接着道:「我不会让你和太鲲山牵扯进去。我邀你来此,不过是希望在这个时刻,你也能在近处看着。」 薛千韶猛然停下脚步,回过头肃然道:「那你自己呢?你又打算付出什么代价?拿命去赌吗?」 隳星也顿下脚步,见薛千韶明明是在关心自己,却摆出这般动怒的模样,心中又酸又甜,竟露出了微笑道:「放心。这是青派人的元婴大典,那几个化神老怪不会亲自出面。就连作为青派支柱的那位真君,平时也不太参与俗事,万事都交由他门下弟子操持,我不会直接对上那几个怪物。就算对上了,他们也杀不了我。」 薛千韶却未因此松懈下来,而是歛了歛眸,低声道:「你就这般有把握吗?倘若,那个代价是我呢?」 此处无风,却似有寒意窜过了两人之间,让气氛凝固了片刻。隳星因他的话而僵了一下,接着像要挽回什么一般,拉住他的手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薛千韶没有回望他,仿佛是不太相信这话,又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隳星接着道:「我不是没有考量过,但千韶,我的一生是从这里开始腐坏的。」他顿了顿,续道:「或许就连长姐,也并不希望我去讨回所谓的公道,可我就是无法原谅他们,如今我不光是在复仇,更是为了让自己迈过这个槛,不再如鲠在喉……不再活得那么身不由己。」 薛千韶终于擡起眼,无声地凝望着他,半晌才放松了表情,道:「……好罢。我会陪你跨过这个槛。」 得了他这句话,隳星像是获得了天大倚仗,再次拥住了他,道:「谢谢。」 他按下了想要许出的千万个誓言,愣是没有多说半句,心里却想道:待我跨越仇恨,洗净血污,就能坦然走在他身畔了。这还需要再等一会,但是没关系。 他说他会陪着我呢。 -待续-感谢阅读,欢迎收藏留言
第64章 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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