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闻言挑起了眉。虽说方才的对话,他大约只能听懂一半,可无论怎么想,他都无法明白薛千韶为何如此决定。 苏佑抓准时机接言道:「那么,在下就如此向尊上回禀了,至于具体出行时间,会在两日内以书信确认妥当。」说罢,他又缓缓下拜道:「在下此行目的业已圆满,尊上另有一吩咐,让我在您答应同往后告知──尊上说,夺去在下的一只眼睛只是薄惩,让在下听凭您处置,不得有二话。」 直到此时,薛千韶才露出了一点愠色。即便苏佑方才说得颇像一回事,但也只是他一面之辞,压根无从查证,隳星难道认为随便推个人出来「告罪」,他就得照单全收? 于是薛千韶道:「言重了,我有何资格『处置』右护法?同样,魔尊施加于你的惩戒,我也没有理由抹除。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罢。」 不离插话道:「等一等,他带来的那个少年,也让他记得领走。」 薛千韶经他提醒,又向苏佑问道:「特意送人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佑答道:「尊上说,这名少年是水系单灵根,天赋绝佳,是要给您做弟子的。」 薛千韶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之后愠怒地道:「这又是何意?让我折了一名弟子,便送了一个新的来补偿吗?」 方才苏佑说了这么多,却从未提及隳星私下有意收小十为徒的事,在薛千韶看来,这根本是避重就轻,含糊其辞。莫违在地宫中诱导小十步入魔道之事,本就是死无对证,且魔尊既然对小十有收徒的心思,难保方才苏佑说的只是托辞。此时隳星又恰好给他送了名新弟子,他便被触到了逆鳞,不由生疑、震怒。 苏佑似乎被他的反应惊着了,愣了一会方微微瞠目答道:「并非如此。薛大人您忘了?您在聚厄会的花名录上,便曾看见过这名少年,对他颇为怜悯,尊上才让我等将他救下,送至太鲲山交给您照顾,只是如此而已。」 不离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四师兄一眼。 经苏佑如此解释后,薛千韶顿时愣住了,苏佑却续道:「至于您的小弟子,他身上流着刖岭一族的血,原本就不是纯粹的人族。您初至祁夜时,刖岭魔君许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对他施用了恶咒印,并以一缕神识附在他身上做为退路,也因此激发了他的血脉。自那一刻起,您的小弟子就已无回头余地了,也是因为如此,尊上才动了收徒的念头。」 薛千韶一时无法言语,若苏佑所言是实情,那么从他决定带小十同去魔域的那一刻起,小十步入魔道似乎就已成定局了。 他心中惊滔骇浪尚未平息,一旁的不离却提醒道:「四师兄,恕我直言,若杨师侄真有魔族血统,或许今夜被困于院中的魔物,便真是冲着他来的?」 自苏佑踏入洛芷院后,便是惊人之语连连,两人都险些忘了院中魔物之事,直到不离此时提起,此事才再次浮上台面。 薛千韶还未作回应,苏佑却略显急躁地插话道:「在下自方才就察觉,院中留有一丝可疑的气息,难道真有魔物闯入过?在下僭越地问一句,可否让在下巡检一番?」 薛千韶定了定神,却忽然问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右护法可曾听过无明圣渊?」 苏佑骤然被这么一问,吃惊地瞠大了眼,犹豫半晌才答道:「在下便是出身圣渊,薛大人为何问起?莫非您认为,闯入的魔物与圣渊有关?」 薛千韶听见他的答案,心中也略感惊讶,却只是平淡地颔首道:「只是猜测罢了。那魔物目前被困在庭院中,既然右护法出身无明圣渊,想来应该有办法能辨认?」 苏佑紧皱着眉,忙道:「既然那魔物还在,就容在下看一眼罢?若真与圣渊相关,您的小弟子便不能再留于太鲲山了,否则一旦引来圣渊现世,后果不堪设想。」 薛千韶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同意让苏佑确认魔物。 苏佑却又道:「在下离开太鲲山之前,另有一个不情之请──在下有几句话,想单独同薛大人说,此事与尊上的吩咐无关,希望二位允准。」 薛千韶闻言感到诧异。不离立时偏过头去,给了薛千韶一个不赞同的眼神,薛千韶却并未接收到,而是在思虑片刻后对不离道:「师弟,方才是你困住那魔物的,能请你去院中将那魔物带来吗?」 不离皱了下眉,仍然答允了,随后便起身往后院走去。 厅内只剩下一人一魔。苏佑站起身,行了一个拱手礼,道:「我方才说过,我出身于圣渊,从您的反应看来,您应当也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地方罢?」 苏佑以一个较为平等的姿态,对薛千韶娓娓道来。 自有意识以来,他和「苏佐」就一直在圣渊当中,他们无父无母,对彼此也没有特别的称呼,因为他们乃是双头蛇外型的妖魔,虽然拥有不同的想法,身体却是同一个,便一直不分彼此。 他们并无善恶观,只是如同野兽般在圣渊中谋求饱腹。诞生后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食物变得越来越稀少,「苏佐」先一步晕厥了过去,而「苏佑」还撑着一点意识,在这时遇见了还未成为魔尊的隳星。 「苏佑」誓死护卫「苏佐」的行为,让这位喜怒无常的主起了兴致,隳星对他道:「我只需再吞噬一名魔族,就拥有足以破出圣渊的力量了,若在你和他之间,我非要吃一个的话,你又要作何打算呢?」 他想了想,仍将半身护在身后,坚决地答道:「那吃我罢。」 隳星的唇角勾了勾,问道:「喔?为何?」 他只道:「我不能让你吃他。」 隳星笑道:「即便他本来就快死了?」 他未再回答,而是一语不发地看着隳星。他并不认为短短几句话,就能让自己免于一死,但只要能让他们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他便会拚尽全力去争取。 后来他们却真的活了下来。隳星将他们一分为二,并让伤势严重的他服下自己的血肉,为他们赐名,赋予新生。 苏佑对薛千韶道:「自那以后,我们的性命就被尊上牢牢牵制,但在我心中,保护苏佐仍是首要之务,即便这意味着我可能触怒尊上,为他所杀。」 薛千韶听到此处,突然有些明白隳星为何会让苏佐、苏佑成为属下。在圣渊那般残酷的地方,苏佑近乎执拗的真情显得格外珍贵,且他们又是一体双身,或许这让隳星想起了自己和姐姐。 但苏佑又为何要和他说这些? 苏佑沉默地凝望了薛千韶好一段时间,久到让薛千韶以为他的话已经说完,他才又道:「重生时,我伤势严重,新生的血肉又都与尊上神识相连,所以即便什么也不做,我也能感受到尊上的喜怒,而我的念头在尊上面前,更是无所遁形。我尝试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办法在尊上面前隐瞒一些事。」 「在这百余年间,我知道尊上一直在找一个人,便悄悄观察起了能得尊上宠爱的男女。格外受宠的那些人多半是男子,或许是仙门修者、或许是书生或小倌,容貌多半清秀俊逸,其中不少人眼下有痣。但他们通常不会被宠幸太久,便会无缘无故失了爱幸。后来我才明白,他们失爱并非是做错了什么,只因为他们是赝品罢了。」 说到此处,苏佑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他望着薛千韶续道:「自从见到您之后,尊上多数时候都非常平静──像是暴风雨中的怒涛,化作平和的溪涧那般。可我并不信任您。」 「尊上已与魔皇之心融为一体,几乎不可能被杀死。他能够活很久,直到将赤练和玄魃都熬死,成为魔域至高无上的尊主。可您却是唯一一个伤尊上两次,却都被原谅的人。您对尊上而言,既是软肋,也是最大的威胁。」 薛千韶蹙紧了眉,面露三分愠色道:「这便是你三番两次自作主张的根本原因?」 苏佑不为所动地回望着他,道:「即便我什么也不做,您难道就不会疑心尊上了?我的所作所为,只是有意无意催化了事态发展。如此一来,尊上或许会对您死心,从此您便不会构成威胁;又或者尊上会更加执着,强用手段毁去您的心神,将您永远囚于身侧……在尊上要我去求取梦魂蝶时,我本以为尊上已下定决心做到后者,但他却没有。」 苏佑顿了顿,又道:「我所谋求的,不过是希望尊上能好好活下去,如此苏佐也就不会受牵连。但我本就不擅谋略,只能暗中推波助澜,让事态往我盼望的方向发展,可我却失败了。」 -待续-感谢阅读,欢迎收藏留言
第60章 无关 # 苏佑话音一落,正厅通向后院的廊道中,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灵力波动,而后又像被掐灭的烛芯般瞬间散去,然而才静下来不过数息时间,廊道中又传来了大型瓷器破碎的声响。 薛千韶转头望去,正打算用神识探一探发生了何事,却见不离自那廊道中走出,手中还拎着小十的后领。 小十似乎是被不离给定住了,动弹不得,脸上却憋得通红,一进正厅便死死瞪着苏佑,显然若非不离将他制住,他早就冲上前和苏佑打起来了。 不离的冷静与小十形成鲜明对比,他淡淡道:「四师兄,我将那魔物带来了,顺道逮住了正在听墙角的杨师侄。你要如何处置?」 薛千韶听他如此说,内心有些哭笑不得。小十修为只有筑基期,若没有不离替他掩藏形迹,早就被发觉了,又如何能「听墙角」?分明是两人一起偷听,小十一时激动露出马脚,不离才拿他出来顶罪。 薛千韶无奈道:「你先放开他罢。」 岂料小十竟还未冷静下来,双脚落地的瞬间,他便拔剑冲向苏佑,朝他杂乱无章地挥砍起来,一面怒喊道:「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东西,有何资格要师尊谅解?简直太恶心了!」 苏佑并未还手,只是轻松地挪动步伐避过攻击,道:「谁不是自私自利的呢。况且我也从未说过我要求取谅解,只是希望薛大人能明白我的顾虑罢了,至于之后会如何被处置,我也都已做好准备,一人做事一人担。」 苏佑虽游刃有余地避着攻击,一面却也悄悄留意着薛千韶的反应。他又接着对小十道:「你在宫中曾与我交手多回,难道还以为自己能胜过我吗?就你现在的程度,什么也做不到。」 薛千韶瞥了一眼作壁上观的不离,终于决定将眼前闹剧喊停,可就在这时,小十却已气喘吁吁地停手,骂道:「魔族就可以不讲道德廉耻吗?」 苏佑面无表情地冷嘲道:「我们可不讲那些虚的。说到底,你究竟是被我的行为激怒,还是厌恶体内流着的血而迁怒了?这般公报私仇,不愧有一半人族血脉,真当虚伪。」 小十被他气得脸色铁青,猛然将剑往地上一插,当所有人以为他又要动手时,他却咬了咬牙道:「有这种血缘确实是我倒楣,可这也是我的机遇。随你嘲笑罢,我会用自己的一生,来证我心中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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