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位高人留给他的,破魔匕。 薛千韶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双瞳一缩,心脏疯狂鼓噪起来。 苏长宁却忽然移动了,他沿着深渊边缘飞掠而去,薛千韶往他的前行方向一望,心一下就凉透了。 几名凡人正在悬崖边,奋力拉住一名不慎跌落的小公子,仔细一看,那些冒着险要拉人上来的,竟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戏子们。 苏长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骇人的冷笑。薛千韶顿时明白,他并不是因围攻而逃跑,只不过是找到了一群更好下手的猎物,才调转方向前来。 转眼间,苏长宁已落到那群孩子跟前,此时竟有一名妇人冲了出来,挡在他身前,悲戚地哭喊道:「不要杀他!不要杀他!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啊!」 那小公子已经被拉了上来,正四肢发软地被搀扶离开,却怎么也走不快,于是那妇人才奔了过来,护在孩子前头。 苏长宁却毫无迟疑地一剑了结她,仿佛只是踢开碍路的一颗石子。 「娘!娘──!」 那小公子见亲娘在面前惨死,凄厉地哭嚎起来。 小戏子们也纷纷发出了惊叫,众多杂音使得薛千韶心神恍惚,隐隐想起了什么……似乎,薛家灭门的那一夜,他也曾见到…… 闪神过后,薛千韶的眼中只余下凛冽之意,毫不犹豫地将破魔匕刺下。 苏长宁似乎未曾想过要防他,这匕首又有着奇异的力量,使薛千韶一刀就刺中了心脉,毫无偏差。 匕首没入血肉的瞬间,苏长宁狠狠一震,滚烫鲜血汩汩涌出,将薛千韶紧握匕首的双手染湿。 苏长宁托着薛千韶的手忽然一松,薛千韶只轻轻一挣扎,便安稳落地了。只是到了此时,薛千韶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被抽干了血,虚软无力,眼前所见景物白得发亮,像是带着一圈光晕般模糊不清,他的呼吸更是急促得像是随时会晕厥。 在模糊的视野当中,薛千韶看见苏长宁踉跄后退几步,跪倒在崖边,当他再次仰起脸时,眼神却恢复了清明,恍如噩梦初醒,随即又坠入另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那双向来淡然的黑眸带着一点惶然、一点不敢置信,直愣愣地望着薛千韶。 苏长宁无声地问他:为什么? 随后,苏长宁便朝深渊仰倒而去,薛千韶见状心口一紧,不由自主跨出一步,却有人扳住他的肩,对他道:「邪魔当诛,你可别跟着下去了。」 与此同时,苏长宁脚下的峭壁猛然崩塌,带着他的身躯一起下坠。 薛千韶眼睁睁看着他摔落,竟连喊也喊不出声,深渊之中,一张血盆大口像是久候多时,眨眼间吞噬了苏长宁的身影。 薛千韶甚至未曾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魔物,只知那东西身上布满黑鳞,带着许多黏糊糊的溃烂伤口,伤口中又生出无数大大小小的眼珠──紧接着,他的双眼便被摀住了。 身后那人告诫道:「别看了,你修为不够,细看圣渊非死即疯。」 可即便不看,薛千韶也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疯了。 他杀害的人是…… 在一片死寂当中,一声脆响忽然传了开来,原来是琴弦绷断了。薛千韶因此乍然醒了过来,目眦欲裂,却仍旧是一副深陷梦魇的神色。 下一瞬,他猛然起身跨出石桥,投身翻涌的血光中。 这一回,再没有人阻拦他了。 ◆ 「──师尊!」 徐卓原本一直在戒备四方的动静,发觉琴声突然停息才回过了头,却只见到薛千韶猛然跃下石桥,而魔尊想也不想,便跟着跳下去的一幕。 二人坠落后,数十名魔修忽自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有如等到饵食的鱼,转瞬就将二人身影淹没,显然埋伏有段时间了。 徐卓听见身旁的九霄门弟子大喊:「敌袭!快!找人手来援!」 他无法消化先前的一幕,此刻也听不懂身边的人在喊什么,面对一拥而上的魔修,他只知道举起剑,木然地斩出早已熟习的剑招。 ◆ 下坠的二人却只下落了几丈,隳星魔尊便将薛千韶捞住了。 随后,隳星魔尊脚踩一名魔修借力,跃入一处石洞中。众魔见状也尾随了进去,魔尊却连头也不回地冷喝道:「都给我滚。」 魔婴境界的威压,随着他的话语倏然开展,稍近的几名魔修首当其冲,身上传出骨头崩碎的沉闷劈啪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响如雷霆骤雨,转瞬就荡开了数里,诸魔连惨嚎的时间也没有,便纷纷断了气。 一时之间,再无魔修敢进犯。 薛千韶原本颤得厉害,被境力镇得动弹不得后,眸中的惊惶反倒逐渐退去,在隳星放松对他的压制后,薛千韶颤颤地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颈,将脸深埋在自己的臂弯当中,声若蚊蝇地低喃着。 隳星魔尊听见他一再重复说着「对不起」。他没有动弹,也未做回应,赤眸中没有一丝情绪外露。 薛千韶闭起眼,感受着他沉沉有力的心跳,心神逐渐宁定下来。 楚铭远告诉他,苏长宁的魂灯已然熄灭。他早知道苏长宁定然出了事,可他从未想过,罪魁祸首竟会是自己! 无论这事的因果对错如何,薛千韶心中的愧悔,都如一瓮酿坏的酸酒,在记忆归位瞬间卒然被击碎,淹没了他的全副心神。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苏长宁被他一刀穿心,坠入无明圣渊之中。 他自己付出的代价,是终其一生都缺乏杀意,无法成为一流的剑修。曾经的恩将仇报,更使他的金丹劫雷格外难缠,道途多险阻。 而从那深渊中熬出来的魔族,就此成为了隳星魔尊。 听着离得极近的心跳声,薛千韶至少能安慰自己,眼前的这个人还活着。 ──可他又是如何从那种地方活下来的? 思及此,他顿觉通体冰寒。从那深渊中幸存的人是谁?他还是苏长宁吗?记得多少事?甚至是不是,打从从见面的第一眼,他早就已经认出了自己来? 此念犹如一支冰箭,猝然射穿他的心脏,纷涌思绪遂沉寂下去。 即便他已稍微冷静下来,眼下的情景依旧十分诡谲。薛千韶松开了双臂,却仍不敢擡头察看隳星的神情,反而欲盖弥彰地四下张望。此刻,两人正处在约有一人展臂宽的洞穴尽头,隳星背倚石壁,维持捞住他后腰和膝弯的动作,一动也不动,属于魔尊的威压仍似有若无地飘荡。 即便不擡头,薛千韶也能感觉到他心绪不佳,散发着一丝戾气。 薛千韶张了张嘴,却只勉强道出了一句:「多谢你了。是我一时过于投入,失了防备才着道,差点酿成大祸。」 既然他鼓琴助阵,自然会有魔修想从他这里突破。如今细想,薛千韶发觉在琴弦绷断的前一刻,他曾经听见蛊惑般的低语,那想必是某种直捣心神的法术。 隳星的双臂微微收紧,沉默半晌后才答道:「不,是本座估算错误,我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锁定了我,是我大意了。」 隳星心道,确实是他大意了。他已破除薛千韶的其中一道记忆封印,本想待适当时机再让他想起来,没成想一时不察,反让那段记忆成了旁人对付他们的利刃。 这让他非常不悦。 且以薛千韶的细心,恢复那段记忆后,应当就已经足以将来龙去脉串起了。 那么……他究竟会怎么做? 薛千韶踌躇了片刻,终于语气干涩地道:「可以将我放下了罢。」 他虽是这么说,却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隳星便没按他所言松手,反而坐了下来,屈起单腿,让他侧身半倚坐在自己怀中,一如既往地勾了勾唇,望向薛千韶道:「方才救了你,眼下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薛千韶面色不变,身子却不自在地紧绷了下,反问道:「双修?」 隳星颔首道:「此回算计我的恐怕有两批人,方才闹出的动静不小,他们必然会察觉,眼下只是还在观望而已,我得趁这时尽可能恢复到全盛状态。」 薛千朝垂着眼,点头同意了。 只是薛千韶此刻也没有太多力气折腾,他们便维持如此姿势,牵起彼此的手。他的思绪还有点乱,也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些别扭,干脆闭上了眼。 不知有意或无意,隳星将他的右手按在心口上,薛千韶只要静下心,就能感觉到隳星的心跳,这让他又有些僵硬。 毕竟他曾用这只手,将破魔匕刺入苏长宁的心口。 隳星说过,他已炼化魔皇之心,那么如今鼓动着的这颗心脏,是否就是属于魔皇?
第36章 相依 # 薛千韶在思绪浪潮中沉浮,好一会之后才终于迎来灵力注入,逐渐净空心思。身躯像是泡了暖水的茶叶,在灵力中一点一点舒展开,疲劳与紧绷被驱散,他唯一需要对抗的,就只剩下喉中亟欲逸出的低吟。 他却不晓得,隳星始终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只觉得这一回,那股充盈四肢百骸的舒适感,似乎变得更加难以抗拒了。 于是他自然没有料想到,隳星会突然在他耳畔低声问道:「方才,为何要向我道歉?」 薛千韶心中一惊,睁开了眼。一片昏暗中,那双带着赤光的眸正平静无波地望着他,像是一瓮温醇的酒,使人变得飘飘然,难以思考…… 答案几乎要脱口而出。在千钧一发之际,薛千韶咬破了自己的唇,疼痛感使他清醒了些许,抗拒了隳星的蛊惑。 隳星也并不着急,他操纵灵力在薛千韶经脉中作乱,使薛千韶疲于奔命,再一次松懈心神。直到这时,他才缓缓将脸压了过去,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不及吸收的灵力在经脉中恣意流窜,让薛千韶浑身发软,意识跟着混沌起来。当他的视线被魔尊捕获,触及其中的一丝哀愁时,方才归位的记忆再次被勾起,他想起了苏长宁最后看向他的那一眼。 他顿时心脏一揪,又酸又疼。 下一刻,也不知是绷不住了,或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他仰首将唇凑了上去,吻住了眼前人。 隳星微微瞠目,赤眸随即变得更加深沉,半点也不像是愉快的样子,却还是接纳了这个生涩而颤栗的吻,将它一点一点加深。 ──你便这么不愿意回答吗?还是说,仅仅出于愧悔,就足以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在酸涩而陌生的怒意翻涌之下,魔尊随即生出了更阴暗的念头。 ──若在此时要了你,你是否也会一改从前的抗拒,委身于我? 他将几近暴虐的情感,宣泄于唇舌的交缠,搅乱薛千韶的呼吸,恣意掠夺。 薛千韶的回应虽有几分瑟缩,却仍吃力地效仿着,像是无意识的讨好或求饶,又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未能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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