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陆霜白再一次猛然惊醒,他坐起身, 伸手拿过手机一看, 刚过五点。 心脏以不正常的速度剧烈跳动着,陆霜白全身燥热难耐, 像是被放在火架子上炙烤着,口干舌燥。 他想喝水的欲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可微凉的水并不能解决他心中的燥热,他打开公共厨房的冰柜, 整个人都埋入冰柜中,然而这并没有缓解多少, 他不停流汗,打湿了睡衣, 经脉跳动, 在他luo露的皮肤上凸起,纵横交错, 整个人都颤抖着。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身体里破土而出。 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 陆霜白爬向距离最近的房门。 桑蛮睡眠很浅, 听到动静, 推开房门一看,只见陆霜白蜷缩在地, 整个人如烫熟了的虾,红成一片。 “陆霜白?” 她赶紧将人扶起来,可还没靠近,一柄碧绿色长剑凭空出现,横在她脖颈前。 凛然的杀意令桑蛮大气也不敢喘,直觉告诉她,但凡她动一下,这柄剑定会毫不留情割破她的喉咙。 桑蛮后背冷汗连连,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意识的陆霜白起身,转身往反方向离开,眨眼间,凭空消失在走廊尽头。 碧绿长剑随之消失,桑蛮立刻拿起手机给宿淮打电话。 意识陷入黑暗,却似乎是清醒着的,陆霜白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人一直在指引着他走向某一处,意识回笼,他才发现置身于一处从未来过的暗室。 头顶白炽灯高挂,四周照得惨白,他眼前放着两具醒目的血棺,紧紧拼接在一起,浑然天成,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 血棺被放置在一个不知名的黑色容器中,装着融化了一半的液体,还未消融的部分露出了惊人的金色骸骨。 漂亮的肋骨有一股奇异美感,泛着淡淡金光,神圣不可侵犯。 宿淮的长剑正立于血棺之上,宁侃送予他的碧绿色长剑与之交缠着,恍惚中,陆霜白似乎听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这把碧绿色长剑明明在他体内,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来不及多想,一个熟悉的人恍然出现在他面前,长身挺立,风光霁月,是梦里的太子殿下。 陆霜白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近乎直觉地认为他在微笑地看着他,他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好像……他自己也在等待着这一刻,很久很久。 他终于以自己的想法过着这一生。 可他也从未忘过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 他是谁? 他是陆霜白,他也是梦中的那个人。 …… 等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金骨上。 隐约飘动着的金光霎时化为一道霸道的力量,飞速钻入陆霜白体内,如波涛汹涌的海浪,瞬间吞没了他的五感,扒皮抽筋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筋脉尽断,耳边传来全身骨头碎裂的声音,骨骼无法再支撑和肌肉,重重摔倒在地。 在陆霜白昏迷的瞬间,以他为中心,前所未有的磅礴遒劲力量锐不可当,扩散至四面八方,笼罩在三部上方的结界随之震动,两力相施下,三部上下门窗震荡碎裂,玻璃飞溅,众人齐齐惊醒,抱着被子一脸懵逼。 宿淮破门而入,飞身接住昏迷的人。 黑色容器内,血色融化,金色骨架完全展露,却黯然失色。 两把长剑掉落,皆漂浮在忘川河水上。 …… 天亮了。 幽都某处别墅,一个妇人正在浇花。 虽是冬天,花园里却百花齐放,花圃内种植了品种不一样的花,细数少说百种,摆放有序,不难看出主人在精心照料。 妇人身着一身白色旗袍,同色披肩,裸露着胳膊似乎不觉得冷,忽然她心头一跳,猛然抬眸看向天空,惊慌从眼中一闪而过,期盼很快被哀愁替代。 一片六边形的雪花放满速度,在她眼中清晰可见。 原来是下雪了。 保养得当的面容看不出年岁。 捡起掉落在地的水壶,妇人继续安静地浇水。 没过一会儿,保姆快步走入花圃中,小声提醒道:“太太,先生又来了。” 她在这家工作了五年,非常清楚夫妻关系极差,太太从不允许先生踏入这个家半步,而先生买下了隔壁的别墅,每三日都要来一趟,虽然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她夹在两人中间,不免感到为难,又为太太感到不值。 妇人姿势优雅,仿佛来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一只普通的苍蝇,她继续浇花,讲出来的话却与这冬天一般冷:“让他滚。” 还是老样子。 保姆立马应了一声,也松了口气。 听说两人是因早逝的儿子形同陌路。 同为母亲,若孩子的死和丈夫有关,她定然也是要去拼个你死我活的。 做母亲的,只希望孩子平安健康,不求其他。 她既希望太太不要原谅伤害自己孩子的人,又心疼太太,在这幢冷清的别墅里,只身一人守着儿子的衣冠冢。 刚放下水壶,熟悉的气息便出现在身后,妇人神色不变,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见妻子没有反应,丰烨两手无措地搓了搓,小心翼翼道:“奕虹,今日可好?” 奕虹拢了拢披肩,冷淡说道,“既然每天都不走正门,敲门作甚?” 丰烨委屈:“万一你今天让我走正门了呢?” 走正门就说明原谅他了,对吧? “你觉得呢?”连个正脸都懒得施舍,奕虹转身进了屋,她顺手布下结界,将丈夫隔绝在外。 天界不如人界,天地见证过的婚姻不易分开,若非如此,他的称呼应该是“前夫”。 丰烨更委屈了,哐哐拍着门窗:“老婆!天冷了,你多注意身体!” “我今天要回一趟天界,明天不能来了,老婆你别想我啊!” “不过你要是想我了,我今天晚上一定赶回来!” “老婆!老婆你说句话吧,骂我也行!” …… 奕虹右手轻轻一抬,隔绝了全部噪音。 她慢慢走上楼,进入一间风水和阳光都最好的房间,供桌上放着一个陈旧的拨浪鼓,边缘做工粗糙,可不论是鼓身还是鼓面都用了最好的材料。 是她当年初为人母,亲手为孩子做的。 她的孩子有着崇高地位,童年却只有一个玩具陪伴,他不被允许哭,更不允许叫苦叫累,只因他是天界太子。 她骄傲儿子建功立业,渐渐忘了自己的初心只是希望他健康平安。 作为母亲,连孩子的尸体她都留不住,亲手被她的丈夫沉入忘川河水,埋藏在三处,为六界和平,为了可笑的大义。 她的孩子从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至死,也不快活。 压下心中心疼与懊悔,她终于挤出笑意,温柔道:“儿啊,今日是你的生辰,母后去给你下碗面吃。” …… 天气更冷了,这场大雪持续了快三天。 和外面的天气一样,一家专门为妖建造的医院内,医生护士们大气也不敢喘,顶楼最好的病房内,大名鼎鼎的煞神坐在其中近三天,不动如山。 沈钱钱哭天喊地给桥逊打电话,务必让他在今天将人带走。 妖界谁不怕宿淮? 那些小妖们一听说宿淮在医院,宁愿忍着病痛,也不来看病,宿某令妖们闻风丧胆,简直比癌症还可怕。 对沈钱钱来说,赚不到钱,他的心脏都快停了。 陆霜白一直没有醒。 做完例行检查,沈钱钱安慰道:“桥四哥,你不用担心,他没事。” 桥逊:“什么时候醒?” 沈钱钱:“不确定。” 宿淮冷哼一声:“庸医。” 沈钱钱气得头发都炸出了绿叶,抖一抖,树叶掉了一地,敢怒不敢言,只敢掉点叶子抗议。 关上门,沈钱钱咬牙切齿:“加钱,必须得加钱!” “别对孩子这么凶。” “几百岁的树精还是个孩子?”宿淮眸子沉冷,“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桥逊心虚地摸摸鼻子,绞尽脑汁打算先糊弄一番,宿淮先开口道:“他不是哥哥。” 他承认,他忍不住关注陆霜白,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一旦视线内看不到他的人,他不再感到无畏,他慌了,无法抓在手心的怅然,让他甚至想去控制对方,也更明白自己想要占有陆霜白的一切。 他想知道每一分每一秒,对方在做什么,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陆霜白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每天醒来想的第一个人是他,睡前最后一秒也是他,万蚁噬心,急迫纠结又迷茫,他想……把他揣进自己兜里,时时刻刻绑在一起。 他好像疯了。 他想接近陆霜白,却又感觉他的接近弄脏了他对哥哥的感情。 他唾弃自己,他的心里不是只有哥哥一人吗? 他究竟多么不堪,一边不愿舍弃对哥哥的感情,另一边又不由自主对陆霜白产生好感与依赖。 桥逊叹息一声,轻声道:“他的确是太子殿下。” 他知命,但从不认命。 这一生是他们谋划多年取得的一线生机。 宿淮的视线缓缓落在病床上,这个紧闭双眼的人脸上。 “他不是。” 陆霜白没有他和哥哥之间的记忆,他长得也和哥哥不一样。 哥哥是哥哥,陆霜白是陆霜白,他俩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呢? 他明明不记得他是谁了。 幺弟他养大的,桥逊大概明白宿淮的意思。 是因为害怕。 怕空欢喜一场,怕又一次失去,好不容易等到的人又成为泡沫幻影,所以不敢确定,不敢相信,所以惶恐异常。 可能,还有一丝丝委屈吧? 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是永远长不大的。 桥逊放轻声线,问道:“你会认错自己喜欢的人吗?” 宿淮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病房外的嘈杂声打断一室沉默,沈钱钱慌乱地冲进来:“一部的人来了,说要带陆霜白离开。” 话音刚落,宿淮周身气势一变,起身推门而出。 桥逊翻了个白眼,慢悠悠跟上弟弟。 还嘴硬,我看你在乎得很。 以郑楚一为首,其身后跟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 一部和三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平时也只有工作上的往来,互不插手对方的事,这是第一次,因为私事打破平衡。 自那晚陆霜白答应去无阴之凼,第二天再也联系不上人,他动用关系才知道人躺在医院,昏迷了近三天,他立马叫上人,一路飞奔。 陆爷爷去世,他们就是陆霜白的亲人。 “我要带陆霜白走。”郑楚一隐含怒意,“他是人类,就应该去人类的医院治病。” 宿淮挡在面前:“树族医术你们人类望尘莫及,陆霜白留在这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他是我三部的人,你有什么权利带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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